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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這麽巧

  第8章 這麽巧


    春日驚雷炸響在天邊,層層疊疊的烏雲聚攏碰撞,閃電劃出天空的裂縫,無數雷聲滾滾而來。


    不時,豆大的雨滴嘩啦啦傾盆而下。


    驚雷春雨洗刷著剛和暖起來青州地域。


    諸城縣。


    瓢潑大雨一連下了大半夜才停下來。


    翌日天還沒有完全放晴,就有幾個農夫相互喊著往山上去。


    “快點起床,都別懶,這會上山挖上幾簍筍子,正好能賣上好價錢!”


    喊話的人是此間的裏長,姓馮,他最是勤懇利落,拉著扯著鄉裏鄉親,勤勞些能過好日子。


    他本也同眾人沒什麽兩樣地忙些農活,混沌度日,但是兩年前出了一趟青州,往外地討飯吃,險些有去無回。


    至今都還總夢到那時的時,別人一問,他當先要說兩個字,“地獄”。


    “外麵就是地獄!你們不知道亂成什麽樣,山匪草寇殺人放火,到處行凶,官府不僅不管不問,甚至有些還與匪賊互通有無,小官管不了,大官全不問,朝廷隻會清繳走投無路的造反百姓,隻要抓到,全都殺得一幹二淨,連懷中嬰孩都不留的,,還是咱們青州好啊!”


    他眼睛裏都是對外麵的恐懼,眾人也都信他的話。


    隻要不造反,朝廷便對各地是放任的態度。


    青州當然好,文武父母官都盡心盡力,因著這幾年周邊各地不斷有外地人湧進來,但外麵亂成這樣,青州又能好幾年?


    他們隻是平頭百姓,守著醜妻薄地破棉襖,就心滿意足過日子的百姓,可嚼不了那些事,趁著年景好,多賺些錢財在手裏是最緊要的。


    那天青州也不好了,他們總還比旁人多兩個能使喚的錢。


    當下,馮裏長喊著周遭幾家鄰居的門,叫了眾人往山上去了。


    眾人年年都在這個時節挖筍,山路也走的十分熟悉,隻不過昨晚的雨下的太大了,狂風暴雨,霹雷喝閃,他們原本要走的那條路,被連兩顆折斷的高樹擋住,後麵要過林子,還不知道還多少半折半斷的樹。


    馮裏長是個謹慎人,寧走十步遠,不走一步險,“咱們從另一邊繞過去,穩當些。”


    眾人沒什麽不同意,沿著一條小路往另一邊去了。


    雨到如今還沒有完全停下,細細密密地下著,霧蒙蒙得並不太能看清什麽。


    這會就有人指了山坡上的一片泥地。


    “那是個什麽?”


    眾人都順著他的手看了過去,看到原本平整的一塊坡上,突然突出來一個轉頭大的泥塊。


    那泥塊下麵似乎還連著說什麽,不是折斷的樹,也不是裹了泥的石頭,反而似乎有靛青色的布料隱在其間——


    布鞋。


    雨下的緊了一些,打在人眼皮子上有些睜不開。


    有人下意識覺得不要去看,“管他是什麽,咱們趕緊去挖筍要緊。”


    但也有人腳下沒動,“萬一,萬一是個,,咱們就這麽過去,恐怕不好吧?”


    眾人猶豫不決,都看向馮裏長。


    馮裏長也不想耽誤行程,但是一股泥水衝了下來,將那“泥磚頭”一衝,靛青色的料子露出來的更多了,樣子更加明顯了。


    馮裏長到底沒能邁開腿。


    “既然見了,就先弄明白再說,”他說著叫了幾個壯實的鄉親,“跟我一道爬上來看看。”


    眾人呼呼都跟著往那坡上去了。


    那“泥磚頭”連著的東西上麵,除了泥水石頭,還有一條纏著樹葉的粗壯斷枝,影影綽綽地遮擋著下麵。


    馮裏長幹脆叫了兩個人,“把那粗枝抬起來!”


    兩人轉身走了過去,一二三,同時使力,直接將那粗枝移開了去。


    眾人皆向粗枝下麵看過去。


    半空一道閃電乍然亮起。


    刺目白光突然將山頭全部照亮。


    他們看見了粗枝下麵,零散泥漿遮掩下的那物,一瞬間齊刷刷變了臉。


    “死人!是死人!”


    *

    又連著下了兩日的雨,雨勢不歇,秦恬連西花園都不必去了。


    如此更好,規矩老實些,秦恬並不想自己在嫡兄的眼皮子底下,生出什麽事來。


    那呆兔子原本都肯出籠子吃東西了,但那日被不知從那來的黑鷹嚇到,這兩天又縮在籠子裏麵,像個烏龜一樣團著。


    秦恬無法,在常子沒有回來之前,讓天冬想辦法去外麵拔了幾顆灰肥愛吃的草來,種在朝雲軒的空地上,臨時給它搭了個菜園子。


    有了這麽個思路,她就跟朝雲軒的管事王娘子商量,能不能撬起來幾塊青磚,趁著春日種點草藥。


    比起往後花園走,還有可能遇上秦夫人,在自己院子裏撬磚種草這種事情,簡直不要要求太低。


    王娘子自己就能做主應了,還替秦恬弄了些草藥種子。


    秦恬從前在諸城小院的後罩房前也種了許多草藥,說起來,算不得她自己種的,而是母親種的,而秦恬如今學在身上的藥膳技藝,也都來自於母親。


    隻是三年前母親就過世了。


    時間就像是沙漠裏的風,將記憶的堅石棱角逐一磨平,逐漸隻剩下模糊的模樣還存留罷了,又或許在經年之後,連這點模糊的樣子也都消失不見了。


    秦恬時常記不起來過往和母親生活的細節,但每每聞到藥膳沁人心脾的香氣,那些年月的溫暖便會回到眼前。


    隻不過如今,都時過境遷了。


    她在回廊下站著發了一陣呆,還是天冬來道了一句“雨停了”,秦恬才從回廊裏走下來,親自翻了土,種下了一顆顆草藥種子。


    然而活做到一半的時候,外院的方向忽然有些混亂的人聲,她不曉得發生了什麽,正尋思要不要讓丫鬟去問一問。


    忽然之間,吵雜的人聲中傳出一聲尖銳的驚叫。


    那叫聲仿佛能刺破耳膜,又在下一息戛然而止。


    秦恬握著鋤頭的手頓住了一時,右眼皮騰騰騰,不安地抽動著跳了起來。


    *

    與此同時。


    秦夫人蓋了厚厚的褥子,坐在廊下聽雨。


    大丫鬟蕭芸端了一碗剛煮好的藥來,“夫人此時服用,還是過一小會?”


    藥湯子黑黢黢的,隻看一眼就令人口中發苦發澀。


    “過一會吧。”


    不想剛說完,外院的方向一陣混亂,混亂之中刺破耳膜的尖銳驚叫想起。


    “啊——”


    尖叫聲稍縱即止。


    原本停下來的雨淅淅瀝瀝又下了起來。


    “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蕭芸也不知道,秦夫人這麽一問,蕭芸便快步去問詢了。


    雨又下急了起來,阻隔了視線,湯藥散著苦澀的白氣,秦夫人沒心思吃藥,看向外院的方向。


    蕭芸沒多久就回來了,隻是走到秦夫人麵前,卻道。


    “沒什麽大事,是外院有顆樹折了樹枝,砸到了一個丫鬟身上,人倒也沒事,養些天就好了。”


    蕭芸說完,飛快地看了秦夫人一眼,不想秦夫人亦正看過來,蕭芸微驚,連忙找了個話頭。


    “藥快涼了,夫人快趁熱用了,用完奴婢服侍您睡會。”


    這藥勁兒大,秦夫人每每用完,都要睡上兩個鍾頭。


    她不想用,正是因為不想每日都這麽渾渾噩噩得難受。


    她已經過得足夠糊塗了,連丈夫在外間有家有室的事情,都是弟弟前來告知,不然這一輩子待進了棺材,還不曉得這樁事,還以為自己與丈夫一心一意,白首到老。


    她看了看那晚藥湯,又看了蕭芸一眼。


    “真沒事?”


    “沒有,,”蕭芸沒敢再與秦夫人對視,端了藥近前,“您趁熱用了吧。”


    正這時,有小丫鬟前來通稟了一聲,道是外院書房的黃菱姐姐來了。


    黃菱抱著重重兩個紅木匣子進了正院,見秦夫人就坐在廊下,上前行禮。


    “夫人,這是老爺吩咐在京的人,替夫人買到的兩盒上好的山參,奴婢給夫人送過來了。”


    秦夫人看著秦貫忠讓人買來的山參,沉默了幾秒。


    隻是抬頭的時候,發現黃菱臉色不太好的樣子,不似平日裏穩妥利落,仿佛似受了驚嚇一樣。


    “你怎麽了?”


    黃菱好似有些緊張。


    “回夫人,奴婢沒什麽。”


    隻是她說完,把兩匣子山參給蕭芸的時候,不知怎麽手抖了一下,蕭芸險些沒接住,兩個木匣子發出咣當的聲響。


    秦夫人眼神變了一變,嗓音因著氣喘有些啞。


    “府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了?”


    兩個丫鬟趕緊說沒有,秦夫人呼吸卻急促起來。


    “你們是覺得我不成了嗎?有什麽事隻會欺我瞞我?!”


    兩個丫鬟一聽,驚得跪下了下去。


    蕭芸舌尖發苦,還想遮掩,“夫人,沒、沒,,”


    話音未落,就被秦夫人打斷了。


    “還不肯說,還要瞞?!”


    蕭芸不敢說話了,大公子可是專門囑咐了她們,不要在夫人麵前亂說話,擾了夫人安神靜養的。


    蕭芸不開口,秦夫人幹脆叫了黃菱。


    “黃菱你說,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不許隱瞞!”


    黃菱看了看訥訥的蕭芸,又看了看盛怒的秦夫人,隻能把話說了。


    “方才,官差上了門來,讓府裏的奴才過去認人。正好廖娘子來尋奴婢給她娘請郎中,就也過去認了人。不想她一看之下失禮大叫,奴婢趕緊過去,才發現官府送來的竟是,竟是廖順的屍首,,”


    黃諒咽了口吐沫,看了秦夫人一眼。


    “那廖順被人割了喉埋在諸城外的山上,仵作說,死了半月了,,”


    秦夫人前麵聽到是廖順的屍體,臉色就變了一變,再聽到後麵死亡的時間,整個人搖了搖。


    廖順死了半月了?

    可兩日之前,她問及廖順去處,秦慎明明告訴她,剛派了廖順出去辦差兩三日而已。


    秦夫人突然笑了一聲。


    蕭芸在旁看著,越發驚怕。


    “夫人夫人!不是奴婢要騙夫人,是您千萬不能,,”


    她的話被秦夫人一聲淒笑打斷了。


    “都來騙我,很好,都來騙我,,”


    話音未落,人一口氣沒頂上來,忽的向一旁栽倒了過去。


    蕭芸驚叫,“請大夫!快請大夫,夫人昏迷過去了!”


    *

    青州衛衛所。


    秦貫忠今日鄰府與另幾位大員議事,秦慎替父坐鎮軍中。


    大雨打在營中的帳篷上,發出砰砰的持續響動,似遠方的戰鼓一般。


    侍衛傅溫在這時腳下極快地走了過來,見左右無人,立時把剛得來的消息說了。


    “,,屬下前兩天還差人去看了那埋屍處,屍體埋得穩妥,不想一場大雨竟給衝了出來,,蕭芸本是沒想告訴夫人的,但是夫人聽見了廖娘子的尖叫,察覺了不對,連聲過問,讓前去送藥材的黃菱把話說了,,夫人一聽時間對不上,曉得您騙了她,一時氣急昏了過去,,恰好郎中正到隔壁府中問診,當即便請到了咱們府裏,公子不要急!”


    營帳裏寂靜得壓人。


    秦慎指骨屈著,輕輕扣響了桌案。


    “這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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