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巡禮人間
一切都好似一場夢境。
洛川看著那個面容清瘦的少年，總覺得對方的樣貌有些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曾在什麼地方見過。
洛川拼了命地想要出呼喊聲，向對方求救，但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然後一片雲幕緩緩從遠方飄來，遮擋住了洛川的視線，讓他的眼前再度變成了漆黑一片。
同一時間，在太和山上的阿北有些好奇地轉頭向那少年問道：「主人，怎麼了？」
少年搖搖頭，笑道：「沒什麼，空間壁壘就快被打破了，現在就等裡面的人觸逆陣了，都打起精神來吧。」
阿北沉聲應道：「是，主人。」
……
當雲幕重新被拉開的時候，洛川眼前的景色已經完全變換了模樣，那兩個少年消失了，老人與牛車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
頭戴鳳釵，身披紅袍，臉上的妝容很淡，卻不難看出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一位名動一方的美人。
婦人站在一座高樓的玉欄前，手中拿著一隻古老的星盤，目色幽沉，就像是一座上千年的湖泊，深不見底。
下一刻，她與先前的那位少年一樣，似乎也察覺到了異樣，轉頭朝著洛川所在的方向看來，緩緩皺起了眉頭。
洛川不知道這婦人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距離她究竟有多遠，但毫無疑問的是，哪怕只是對方的一縷目光，也讓他感到了某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戰慄。
婦人的頭上沒有王冠，手中也沒有權杖，但她的一舉一動卻自有一種上位者的氣度。
所謂不怒自威，便是如此。
良久之後，婦人的嘴邊輕輕掀起了一抹嘲弄的微笑，她手中的星盤停止了輪轉，在雲幕重新落下之前，她笑著說了一句話，正好讓洛川聽了個真切。
「真是久違的星象了啊，紫微犯貪狼么……」
後面的話被風聲漸漸隱去，洛川的眼前又一次失去了光亮，所以非常可惜的是，他未能聽到婦人後面更加重要的那半句話，也未能看到婦人所在的那座高樓上所豎起的令旗。
上面只有一個金色的大字。
唐。
……
如果這是一場夢的話，那麼洛川在這場荒誕的夢境中見到了太多他未曾相識的人，經歷了太多他料想不到的場面，更重要的是，洛川不明白這一切的意義是什麼。
或許，夢境本身就是沒有意義的吧。
但至少在這一刻，這場夢還遠遠未到結束的時候。
雲幕第二次徐徐拉開，現如今的洛川已經不再試圖去求救，或者與他眼前的人溝通，反而平靜了心緒，純粹作為一名看客，在欣賞一出出無頭無尾的戲劇。
這一次出現在洛川眼前的，是一座山。
山上積雪常年不化，山頂一株美輪美奐的七色雪蓮含苞待放，山間一棵雪松傲立世間，彷彿時間在此已經停留了千年。
樹下有一位書生在默誦經卷，看到此人，洛川下意識地想起了大師兄廖曇，但很可惜的是，這人並不是廖曇。
相比起前面的那個少年與婦人，書生雖然也感知到了有人在窺探，但他卻選擇了不去理睬，彷彿這世間的任何事情，都比不上他手中的那捲經書重要。
而這一次，也是洛川眼前的光景持續時間最長的一次，足足經歷了三次日升日落，那書生終於將手中的經卷翻到了最後一頁，然後他漫不經心地抬起頭來，向著夜空投下了毫不在意的一瞥。
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沒有半點刻意，彷彿他到了這個時候就應該抬頭，這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真的真理。
然後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又被找到了嗎？真是可惜了啊……」
言罷，書生轉頭看了看那株尚未盛開的七色雪蓮，緩緩站起身來，伸手彈去了衣間的雪塵，然後也不知道何時捏住了一枚丹藥，將其送入了口中。
下一刻，書生的身影就這麼從原地消失了，就像他從未來過一樣。
但此時的洛川卻感到一陣頭皮麻，彷彿他看到了這個世界上最荒誕的一齣戲劇，又像是他親眼見證了神跡的存在。
或者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那個中年書生本來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洛川感到震撼的不是那書生消失的方式，也不是因為那株七彩雪蓮的價值不菲，而是因為他看清了那枚丹藥上的徽記。
那是一座鼎。
丹鼎大帝楊天笑的鼎。
……
洛川尚未從極大的震撼中回過神來，他眼前的雲幕便已經再度打開了，這是他在墮入無邊黑暗之後所見到的第四幅畫面，或者說，是第四個人。
有意思的是，這個人中和了那個少年與書生兩個人的某些特性。
比如他也是一個中年人。
再比如說，洛川看到他也覺得有些面熟。
中年男子看起來非常普通，不論從樣貌還是衣著，亦或者，洛川根本就看不清楚這個人，彷彿對方被包裹在一層濃厚的迷霧當中，讓人難以揣摩。
這是洛川最看不懂的一個人。
此時的中年男子正獨自坐在一間樸素的農舍當中，手中捧著三十三顆毛豆，在細細地品著，彷彿那是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手邊無酒，卻有一壺熱茶，三雙碗筷，畫面看起來有些奇怪。
但令洛川意想不到的是，對方是四個人裡面，在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之後，反應最為快，也最為激烈的一個。
下一刻，中年男子手中的三十三顆毛豆盡數落在了地上，看似雜亂無序，卻彷彿蘊含著某種至高無上的奧義，讓他窺破了天機。
緊接著，中年男子猛地站起身來，開口道：「影子！」
話音落下，農舍一角的空氣驟然扭曲了起來，一道透明的身影出現在了中年男子的身前。
影子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等待著中年男子的命令。
「月影秘境出事了，其他人我不管，月兒不能有事。」
言罷，那團扭曲的空氣重新恢復了正常，中年男子站在原地沒有動，但他知道，只因為自己的這一句話，整個大梁帝國都將天翻地覆。
然後，洛川眼前的畫面消失了。
但已經足夠讓他現那中年男子與其他三人最大的不同之處。
因為對方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向自己看過一眼。
所以很可惜，洛川到最後也沒能仔細看清對方的相貌究竟是什麼樣的，同樣，他也不會知道，一炷香的時間之後，大梁帝國九座州殿尊、星殿十三司的司主，都齊聚到了青州。
……
接下來的時間，洛川還見到了很多畫面，見到了很多不同的人，這其中沒有一個人是他認識的，但冥冥之中他已經意識到，這些恐怕都是星隕修行界的大人物。
同時，洛川還明白過來，原來此時的自己已經不再是自己了，而是代表著這片天地，整座蒼穹，在巡禮人間。
或者換一個更加直接的說法，此時的洛川化身為了空中的那輪圓月，在普照大地。
他所見到並不是自己見到的，他所聽到的也不是自己聽到的，而是那輪血月所見到的，所聽到的。
這當然是洛川莫大的榮幸，更是他無以復加的福緣，可，這樣的情況，還會持續多久呢？
此時的洛川知曉了太多的秘密，窺探到了太多的**，但如果他無法回到人世間，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他知道月影秘境出事了，卻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更無法向莫有雪等人示警。
內心的焦灼與眼前畫面的不斷切閃，讓洛川幾乎變得人格分裂，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最後一個畫面。
那是一個瘦骨嶙峋的小丫頭，隻身邁步走進了藥王塔中。
臉上寫著無比的緊張。
在她的身後還有一個小老頭兒在激動不已地為她加油鼓勁。
於是一瞬之間，洛川的心中突然變得無比平靜了起來，他高興地咧了咧嘴，笑著道：「紅豆！」
話一出口，洛川忽的愣了，因為他現自己居然能夠說話了。
不止如此，他甚至能夠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能夠笑了。
突如其來的驚喜讓洛川一時間竟有些反應不及，然後他猛地從地上坐了起來，眼前的紅豆與藥王塔一閃即逝，重新墮入無邊的黑暗，隨即在不到半息的時間逐漸恢復了微弱的亮光。
洛川狠狠地眨了眨眼睛，看到身前的一切都帶著絲絲殷紅。
那並不是九天升龍柱上的禁制爆開時的灼浪，而是空中血月映下的顏色。
洛川回到了月影秘境中。
一時間，洛川突然想要放聲大笑，卻現渾身上下都綁滿了繃帶，稍微一動便能感到一絲鑽心的疼痛，剛才他猛地坐起身來，便已經將胸前的傷口重新撕裂開來，沁人心脾的痛楚直到此刻才後知後覺地湧入了洛川的大腦。
「嘶……」
洛川齜牙咧嘴地倒抽了一口冷氣，還沒弄清自己身上是個什麼情況，便聽到一道歡呼從身邊響起。
「洛川你醒了！」
洛川有些吃力地循著聲音轉過頭去，隨即便看到一張肉呼呼的小臉湊到了自己身前。
不是別人，正是在月影秘境開啟之前，那個曾經對洛川熱情打著招呼的小蘿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