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我們結束吧。◎
韓舟和童小園的臉上均有一絲詫異。但韓舟眸色裏的詫異很快又變成慌亂。
在這裏重逢很是湊巧,又是在這個節骨點上,微妙的對峙讓他感到隱形的壓迫。
他跟謝瀟言不對付。
蘇彌推門下車,她動作太過利落,以至於沒有看到身側遞過來外套的那一隻手。
高跟鞋在地上踩實那一腳,一根筋牽動全身。大概是因為剛剛跑得太急扭到了腳,腳踝處抽疼得厲害。
蘇彌扶著車門緩了緩,走過去時還有些步伐不穩。
那邊韓舟也下了車。
他戴一副斯文的眉框鏡,穿工整幹淨的白色棉服。見狀體貼問道:“腳扭了?”
蘇彌跟車裏端坐的童小園對視一眼,童小園妝容精美,紅唇豔豔,一對盛氣淩人的眸橫看向蘇彌,視線從頭到腳將她剮了一圈,蘇彌收回目光,拎著韓舟的腕:“借一步說話。”
韓舟配合她受傷的步調,吞吞往前。
走到巷子盡頭,再拐個彎。隔絕掉嘈雜街道聲音,韓舟替她擋在風口,率先開口質問,語氣不善:“你怎麽和謝瀟言在一起?他不是在梵城上學?”
蘇彌抬眸看他:“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他推了推眼鏡,從容說:“你問。”
“你說的重要工作就是和童小園吃飯嗎?”
他說:“是練歌。跟她約飯純屬意外,我不知道怎麽拒絕她。”
“為什麽不能拒絕?”
“因為她是很重要的人脈,我昨天在電話裏已經和你解釋過了。是對我的事業有幫助的人。況且我們隻是一起吃飯,也沒有做別的什麽。”
緩了緩,她又問?????:“第二個問題,你當時和我在一起,也是因為我是對你有幫助的人,對嗎?”
韓舟一愕,微微壓眼:“有一部分這個原因,不過占比不大。”
聽見他這樣坦誠,蘇彌心裏倒是鬆了口氣,“你昨天為了人脈和我在一起,今天為了人脈和童小園吃飯,明天也可以為了人脈和必要的人上床。那感情對你來說是什麽呢?”
他歎息:“不要把話說得這麽難聽行嗎?你不知道在娛樂圈沉寂這麽——”
她打斷:“這不是我要聽的解釋,你已經跟我說過很多遍了,娛樂圈難混,可是這跟你把感情經營得一團糟有什麽必然關聯嗎?這個扯到那個,那個扯到這個,你總是這樣找托詞,把自己摘得一幹二淨,還總是特別有理。”
蘇彌講話語調很慢,就像她一貫幽沉穩重的個性。但在孤寂夜色裏,又顯得鏗鏘有力。
韓舟聽完,心中還有不忿,但忍了忍,因為極少見蘇彌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畢竟她一向安靜乖順,沒什麽脾氣和架子。他好聲好氣安撫道:“你別生氣。我答應你,明天開始不跟她來往了,行不行?”
“你答應我?你知道這四個字意味的是什麽嗎?是你今後事業不順的時候,你都會把錯誤推到我的身上,都怪我阻攔你成為頂流,是我成為你的絆腳石。所以,我不需要你答應我,你願意和誰曖昧就和誰曖昧。這是你的自由。”
“但我無法忍受了。我們結束吧,韓舟。”
她慢條斯理地說完,將頸間那一朵玫瑰不留情麵地扯斷,歸還。
韓舟趕忙接著快墜下來的鏈子,又抓住蘇彌的胳膊:“好好,是我不對,對不起,給你道歉還不行?你想要我怎麽樣我都答應你。別這麽意氣用事。”
她說:“我一直認為人與人吸引靠的是絕對真誠和平等,愛的時候也好,道歉的時候也好。而不是短暫的虛偽地放棄自尊。還請你掂量掂量,你最開始的告白,以及現在的這一句對不起,加在一起有幾分真心?”
蘇彌說著,將他緊握她手肘的力道掙開。
“真心?”韓舟沒有再執著地固住她,換了副腔調,聲線涼下來一截:“既然你問完了,現在該我問了吧——你跟謝瀟言怎麽回事?”
蘇彌說:“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回國,隻不過碰巧在路上遇見,所以他載我過來。”
韓舟眸子裏仍有猜忌,但蘇彌不是撒謊的人,少頃他便釋然地抒氣:“那就好,我還以為……”
“你以為什麽?我做了和你一樣的事嗎?”對這無端的誤會感到好笑,她問,“你會覺得羞恥、不忿?還是鬆下一口氣,能更心安理得地和別的女孩調笑?”
韓舟苦笑:“我不明白你為什麽總是把事情往糟糕的一麵想。我隻是覺得謝瀟言這個人很渾,我不希望你跟他玩在一起——算了不說這些,總之沒什麽就好。”
“輪不到你說三道四。”
韓舟沉著嗓子,心平氣和地勸:“你別跟我鬧別扭,你這樣我心裏也不舒服。”
她指正:“是分手,不是鬧別扭。”
韓舟凝神看她:“你不喜歡我了嗎?”
蘇彌一怔:“這是我的事,現在開始你無權過問。”
“……你冷靜一下,我也冷靜一段時間。行嗎?”
蘇彌說:“不必了,祝你早日飛黃騰達。”
她說完,轉過身便往回路走。
同時她看到童小園把車子倒了出來,正往韓舟的跟前開,車裏的女人開窗喊了韓舟一聲,又睨一眼蘇彌。
蘇彌沒有回頭。
她一瘸一拐走到路口,路的盡頭,燈光拉長她落寞的身影。
她不是會故意鬧脾氣等人來哄的人,所以分手是下定了決心的。
此時此刻,再冷的風霜也敵不過心底的涼。一切都結束了,比她想象中要平靜快速很多。
站在風口,蘇彌還沒有從情緒裏出來。不知道何去何從之際,一件寬鬆的外套陡然被罩在她的肩膀上。
而後聽見頭頂傳來懶聲的一句——“穿上,別著涼。”
一件防風性很好的黑色衝鋒衣,被殘留的體溫和柔軟麵料裹住,她詫異抬眼去看。
謝瀟言輕倚在車門,環著臂,手裏鬆鬆握著一個罐裝茶飲。
她好奇問:“你怎麽還沒走?”
“我走了你怎麽辦?”他笑著,觀察她一本正經的臉色,笑意裏有一點點無可奈何,“真拿我當司機了?”
像是不懼怕凜冬風雪,也不在意感情傷身,人間遊戲裏,他是作壁上觀的局外人,於是看起來那麽剔透瀟灑。
不知道如何才能學會這番漫不經心。
蘇彌猜測,這人應該不會有情感問題。謝瀟言不缺示好的追求者。無論什麽人他都能從容招架。
哢噠——
她隨聲音低頭看去。
謝瀟言提在手裏的熱飲被他用食指撬開了拉環,隨後那罐熱茶就被送到她的眼前。
不想喝,蘇彌搖頭,看向他骨節分明的指。
他沒再強求,收回手,垂眸看她。
看她水波盈盈的眼,被雪淋得顫巍巍的睫,還有隱在衣襟之下的凍傷鎖骨。
謝瀟言給人的感覺萬事不過心,但是要說他漠然吧,他又能火眼金睛似的找到那個點精準挖苦,歪著腦袋,輕薄淺笑:“蘇女士,你這男朋友素質不行啊,一點憐香惜玉的美德都沒有。”
蘇彌看著他玩味十足的眸,平靜地應:“所以現在不是了。”
隔著一層薄薄雪霧,謝瀟言睇過來一眼,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花了幾秒鍾時候消化這個事實,而後他慢吞吞吐出四個字:“值得慶祝。”
舉起手裏的烏龍茶,瀟灑地說:“來,走一個。”
說著便仰頭灌下。
像是品了一口陳年佳釀。眉飛色舞。
有那麽值得高興嗎?
蘇彌沒有將衣服拉上,是為了方便隨時脫下歸還,她輕輕抿掉唇角的雪粒子,問:“你是專程回國來看我笑話嗎?”
“你的笑話?”他好笑說,“還沒我三姑的閨女打離婚官司好看。”
她沒吭聲,斂著眸。
謝瀟言環著雙臂,彎下身子,打量一番她的神情,欠欠的語氣:“怎麽了?天塌了?”
“……”
他做出一個比身高的手勢,手掌虛虛地沒過她的頭頂,平移到自己胸口的位置:“我比你高,我頂著呢。”
蘇彌勉力一笑。
就他會哄人。
謝瀟言紈絝地笑著,一隻手還抄在褲兜裏,裏麵一管軟膏已經被他的指捏出溫度,遲遲沒有取出,反複地遲疑,生怕這樣一個細小的舉動也會越界。
幾秒後,他問:“你現在住哪兒?”
===第6節===
蘇彌大概猜到他的用意,輕聲說:“爸爸會來接我。”
言外之意,不用他送。
他衝著身後的車偏一下頭,“上車等。”
蘇彌沒有接受他的邀請,她看向對麵24小時便利店,說:“我去店裏待一會兒就好,你可以先離開。”
話音剛落,衣襟被人拎住,他拽得不重,但令毫無防備的她踉蹌往前一步,險些撞上他的胸口。
謝瀟言提著外套的兩邊衣領,慢條斯理幫她整理一番,將拉鏈往上拉到頂。
豎起的領子整個蓋住她下半張臉,僅露出那對錯愕的鹿眼,盈著水光。
掛在她鼻尖的拉鏈叮叮當當搖了十幾秒。
謝瀟言就這麽看著她,借著對街便利店的強烈燈光。而蘇彌逆著光和他渾濁的眼對望,看清這副混血的優越骨相,他連眉峰都帶著天生的鋒芒。
謝瀟言挑了挑眉,毫不留情拆穿她的假借口:“蘇伯伯在香港,你讓他怎麽來接你?”
“……”
僵持少頃,蘇彌隻好坦白:“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
“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終於,她在強烈的壓迫感之下繳械,垂首,溫聲說了句:“還住在茶星。”
謝瀟言聞言,心底有一絲觸動,沉吟片刻,他掂一下手裏鑰匙:“行,回家。”
坐進溫暖的車,蘇彌閉上眼在想韓舟。
與其說失戀,不如說看穿一個人。
比起戀情的告終,信仰的坍塌才是後勁的根源。
她突然不明白,她這麽多年喜歡的究竟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還是自己添油加醋過的情懷呢?
暗戀的好處在此刻顯現,隻要永遠不得到,那他永遠會按照你腦海裏的樣子閃耀。他讓她著迷的少年感,早早就被一個成年人的欲望蠶食鯨吞。
隻不過她陷在那個夢裏,此時此刻才真正地清醒過來。
一包紙巾落在她腿上,蘇彌抬起眼時,才發現捂著眼的袖管已經濕了一片。
車廂還是太過逼仄,他身上的風雪氣息將她包圍。蘇彌沒有擦幹淨眼淚,於是垂著眸掩飾慌亂,胡亂地拆開紙巾的包裝。
手背蹭一蹭臉。
直覺感到謝瀟言在歪過頭看她。
半天,終於整理好情緒,蘇彌說:“謝謝你那天在微博幫我爸爸說話。”
他緩緩開口:“舉手之勞。”
蘇彌抬眼看他,眼角還有一片濕津津的水汽,又問:“?????你現在……還是很討厭韓舟嗎?”
謝瀟言聽到這個名字就沒什麽好氣,輕蔑一笑說,“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早就讓他滿地找牙了。”
這句話讓她破涕為笑。
蘇彌的笑點很低,也有點奇怪。但好歹令佳人展顏,不容易。
茶星大院,他們小時候的家。
蘇彌是三個月前搬回去的,因為家裏的幾套在外麵的房產盡數抵給債主。
這一套房是爺爺奶奶留下的。
警衛員是最近才上崗,不認識謝瀟言,管他要證件。
謝瀟言把窗戶降下來,打量對方的五官,幾秒後問:“你爸爸是不是叫李允祥?”
對方微訝:“你認識他?”
謝瀟言說:“我小的時候他就在這裏站崗,我們叫他阿叔。”
“……”警衛員將信將疑,“請出示證件。”
謝瀟言無奈地扶著眉骨,嘖了聲,繼續拉近乎:“不信你回去向他打聽打聽,我叫謝——”
蘇彌眼見他就要跟人家攀談起來的架勢,還這麽囂張傲慢的姿態,生怕挨揍,於是她趕忙插了一句話:“小李,是我。”
小李低頭,看見副駕的蘇彌。點了點頭。
很快閘口放開,車往裏開。
很寧靜的一片住宅區,別無變化,這個時節,路兩側的銀杏落得一幹二淨。
蘇彌家在西南角最後一棟。
車子徐徐停下來。
她脫下他的外套。
謝瀟言接過去,同時又遞給她一個軟膏,用手指鬆鬆地夾著,看一眼她的眸:“回去上點藥。”
蘇彌有點吃驚,隨後說:“現在已經好很多了,沒有那麽嚴重。”
他不以為然笑一下:“傷筋動骨一百天,哪兒能說好就好?”
“……我知道了,謝謝你。”
她低頭,捏著小藥膏,轉了一圈看說明,在這自然而然安靜下來的古怪氛圍裏。
都沒說話。
蘇彌在謝瀟言麵前,不可避免會有著做賊心虛的慌亂。
即便過去這麽多年,果然還是。
因為六年前分別的狀況不是很友好,蘇彌理虧。
不過看起來他倒是還挺大度的,時間過去這麽久,再深的隔閡也被差不多撫平。更何況,她對他來說應該不算重要的人,不必記那麽久的仇。
安靜沒話的時候,就很擔心下一秒要翻舊賬了……
然而並沒有不悅發生,謝瀟言伸手從座位後麵的儲物台撈過一簇鮮花。
是她最喜歡的人魚姬。
蘇彌遲疑地問:“是……給我買的嗎?”
“大老遠趕回來,也沒人接風洗塵,自己整點儀式。”謝瀟言淺淺笑著,把花歪過去,散漫又大度地說,“借花獻佛了。”
“好漂亮,特別喜歡。”
她目色炯亮,神情總算有變愉悅的趨勢。
他定定地注視她的笑容,嘴角也溢出自如的笑意:“晚安,大小姐。”
蘇彌臉上的笑意頃刻又斂住,喃喃:“我現在已經不是大小姐了,不要再這樣叫我。”
謝瀟言看著她推門下車的單薄背影,也沉默地看著她整理好裙子,許久終於收回視線,懶洋洋說了聲:“走了,改天敘舊。”
蘇彌揮手道別:“路上注意安全。”
車子調過頭。
很快,悶騷的重音消失在耳畔。
蘇彌回到家裏。
阿姨過來接她,遞送衣服和毛巾,問怎麽搞得這麽狼狽。
蘇彌心不在焉地應了兩句,撥著色澤鮮豔的花瓣欣賞,忽然看見窩在花團裏麵一朵小小的紙折花。
取出來,她將其捏在手心旋了旋。
又抬起來對著燈光打量,好奇,這是個什麽?
突發奇想,想知道這種花是怎麽折出來的,於是慢條斯理地將紙一層一層剝開。
剝到一半,發覺這居然是一張美鈔。
再往深處探尋,看到上麵隱隱約約有字跡。
最終,她看到被展開鋪平的鈔票上寫著一排大寫字母,筆觸張揚。
CONGRATULATIONS
蘇彌愣了愣,而後忍俊不禁。
看來他今晚有去看她的表演。
能想象得到他想要祝賀卻翻來覆去沒找到卡片,於是隨手摸出一張能寫字的東西,又苦惱於不知道怎麽送出去,最終讓它變成一朵小花出現在她的眼皮底下。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想要congratulate她,還要把心事疊得五花八門。
如果她好奇心不足,沒有打開這張紙幣,他的祝福豈不是要埋沒到地老天荒?
蘇彌想起黎映寒講謝瀟言,說他長了一張最浪蕩的臉,卻有著一顆最純情的心,彼時謝瀟言在旁邊聽了,沒好氣地踹一腳過去,讓他好好解釋解釋什麽叫浪蕩的臉。
真正領會這一句話是後來了,眼下她隻是覺得,他的身上委實有一種深不可測的別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久沒有碰麵,給她造成他們之間有某種晦暗情愫在鼓動的錯覺。
無論如何總算,關於謝瀟言的細枝末節,在見到他的時刻,點點滴滴,也被串聯成了有溫度的篇章。
紙幣被她塞進口袋,沒再多想,蘇彌捧著花往房間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