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第322章
麵對氣勢逼人的康王,守門的那四個錦衣衛紋絲不動地佇立在那裏。
他們可不會因為對方是康王就退讓,否則錦衣衛的威嚴何在。
大胡子錦衣衛麵無表情地盯著楚祐的眼睛,語氣沒有一絲起伏地又道:“康王,請回吧。”。
楚祐滿身怒氣蓬發,又朝他們逼近了一步,道:“如果本王一定要進去呢?”
“那就別怪小人得罪了。”大胡子錦衣衛說話的同時,其他三名錦衣衛也上前了幾步。
高大魁梧的四個錦衣衛站成了一排,宛如一道銅牆鐵壁屹立在顧宅的大門口,借著石階的高度俯視著楚祐,絲毫不給他一點麵子。
區區幾個錦衣衛竟然也敢對自己無禮了!楚祐麵色陰沉,想起剛剛在皇宮裏的孤立無援,怒意愈發洶湧。
雙方對峙之際,胡同的另一頭傳來了一陣急促淩亂的馬蹄聲,聽聲響至少有十幾匹馬,越來越近。
“孟副指揮使。”大胡子錦衣衛趕緊對著來人抱拳行禮。
錦衣衛副指揮孟青帶著十數名身著大紅飛魚服的錦衣衛聲勢赫赫地來了,馬蹄經過之處,揚起一片灰蒙蒙的塵土,這條胡同的氛圍因為這隊錦衣衛的到來變得更緊張,帶著幾分風聲鶴唳的氣息。
“籲——”
孟青把馬停在距離楚祐三尺外的地方,馬鼻間噴出的粗重氣息幾乎噴在了楚祐的臉上。
“康王,真巧。”孟青先是對著楚祐拱了拱手,明知故問道,“王爺怎麽也在這裏?”
大胡子錦衣衛連忙道:“副指揮使,康王想硬闖。”
“原來如此。”孟青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一手漫不經心地甩著馬鞭,再問楚祐道,“不知道王爺可有皇上的聖旨?”
“……”楚祐滿頸青筋暴起,又無話可答。
他確實沒有聖旨,卻又不想示弱。
“沒有嗎?”孟青惋惜道,“那王爺還是請回吧。”
說話間,孟青從馬背上一躍而下,笑容滿麵地看著楚祐,可那雙細細的狐狸眼中沒有一絲笑意,“王爺應該知道吧,顧家人涉嫌謀逆,此案非同小可。”
“王爺明知如此,還堅持要進去,不會和他們是一夥的吧?”
說著,孟青又甩了甩馬鞭,馬鞭上的倒刺閃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冷芒。
從頭到尾,孟青都是笑吟吟的,可話中之意卻是句句誅心,威嚇之意溢於言表。
若是康王今日敢硬闖顧宅,那麽他們錦衣衛就會視他與顧家一樣同犯謀逆,將他拿下。
“孟、青,”楚祐一字一頓地念著孟青的名字,一汪寒意溢滿眉眼,“本王隻想見見本王的王妃,你是非要跟本王作對嗎?”
“王爺言重了。”孟青那雙親和的狐狸眼眯成了縫,笑容詭譎冰冷,語氣輕柔依舊,“末將隻是奉命行事。”
“還望王爺三思而後行。”
他一邊說,一邊對著大門前站成一排的四個錦衣衛做了個手勢,那四人立刻就往兩邊退去,讓出了一道來。
他笑眯眯地看著楚祐,那眼神仿佛在說,王爺還要進去嗎?
楚祐當然想進去,可是他的雙腿卻沉甸甸的,像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
此時此刻,他清晰地意識到了一點,要是他現在敢硬闖,說不定他那個虛偽的皇兄真會給他冠一個莫須有的謀逆罪,借著錦衣衛這把刀來除掉他。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他不能冒這個風險。
楚祐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終究沒有往前,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按捺住心頭的不甘與挫敗。
“孟青……”
楚祐想警告孟青不許怠慢了顧雲嫆,然而,孟青根本不想聽楚祐多說,涼涼地丟下一句:“既然王爺改變主意了,那末將就先進去了。”
說著,孟青就健步如飛地朝顧宅的大門方向走去,守在大門口的錦衣衛眼明手快地給他開了門。
等孟青進去後,那大胡子錦衣衛抬手一揮,喝道:“關門!”
顧宅的朱漆大門隻開了幾息,就又在楚祐的麵前重重地閉合了。
“砰!”
那幹脆利落的關門聲仿佛在楚祐的耳邊無限放大,如雷動,似山崩,令他心尖一顫。
楚祐沒有離開,靜靜地站在顧宅的大門口良久良久,宛如一尊石雕。
隻要一想到顧雲嫆在裏麵受苦,楚祐就覺得心髒一陣鈍痛,仿若有利刃一下下地砍在他的心頭,耳邊一陣陣嗡嗡作響。
腦子裏想著顧雲嫆明媚的笑容,想著她的機敏,想著她說話行事間從骨子裏透出的自信驕傲,想著她對他的深情……
楚祐不由抬手捂住了絞痛的左胸口,脖頸間浮起根根青筋,麵色慘白地站立著。
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覺得自己這麽沒用過!
===第296節===
他連自己的王妃也護不住!
“楚祐!”忽然間,有一道頎長的寶藍色身影像一陣風似的衝到了楚祐的跟前,一手一把拉起了楚祐的前襟。
失魂落魄的楚祐被驚醒,撞入一雙憤怒焦慮眼眸。
來人正是英國公世子方明風。
兩人四目相交。
楚祐的眼神如刀鋒般的冰冷,方明風毫不示弱,透著困獸般的暴躁。
他們的目光中都滿含對對方的敵意,楚祐不喜方明風,方明風也同樣不喜楚祐,都恨不得對方從自己的視野內消失。
“嫆嫆呢?”方明風沙啞著聲音問道,語氣與神情中藏不住的深情。
這三個字點燃了楚祐心頭的一根引線,“呲”的一聲,火苗竄起。
“方明風,放開本王,你最好認清你的身份!”楚祐的每個字都似從齒縫間迸出,目光更冷,“嫆兒是本王未來的王妃。”
他方明風有什麽資格這麽喊她!
方明風被楚祐的話刺傷,感覺像是被車輪碾過胸口,帶來陣陣劇痛。
他將楚祐的前襟攥得更緊了,牙齒咬緊,冷冷道:“是啊,嫆嫆是你未來的王妃,可是你連她也救不出來。”
就算楚祐沒說,方明風也能從現在的局麵大致猜出來了:楚祐連顧宅的大門都進不去,更別說是救顧雲嫆了。
“楚祐,你真是沒用!”
“嗬,虧你還是堂堂郡王!”
方明風字字句句帶著挑釁,毫不掩飾他對楚祐的鄙夷,心中更多的是不甘:嫆嫆對楚祐一心一意,但楚祐瞻前顧後,前怕狼後怕虎的,根本就配不上嫆嫆。
楚祐的臉色愈來愈難看,怒意節節攀升,就像是一座快要爆炸的鍋爐,偏偏方明風還在那裏加油添柴。
嫆兒是他楚祐的女人,方明風有什麽資格、什麽立場來質問自己!
這個方明風一直對嫆兒賊心不死,就是欠揍!
楚祐猛地拎起拳頭,狠狠地往方明風的臉上揮去,用盡全力,帶著一種宣泄的情緒……
兩人實在靠得太近,方明風根本就來不及躲,被楚祐一拳揍了猝不及防,唇角淌下一行鮮血,青了一塊。
他踉蹌地退了一步,手也鬆開了楚祐的前襟。
“你……”方明風的目光變得如冰劍般冷厲,五根手指一緊,也握成了一個拳頭,一拳重重地朝楚祐的腹部砸去。
顧雲嫆不在這裏,方明風當然不會忍了康王,更沒有什麽顧忌。
楚祐吃痛地悶哼了一聲,一腳又朝方明風的小腿脛骨狠狠地踹去……
兩人你一拳、我一腳地互毆了起來。
雙方誰都沒留情,誰也沒占到便宜,就像是兩頭毫無理智的野獸般,隻剩下了一種憤怒的本能,隻想把對方給打趴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楚祐又是一拳打在了方明風的眼窩,在對方臉上留下了一個淤青的眼圈,方明風狼狽地撞在後方的石獅子上,呼吸急促。
方明風咬了咬牙,滿嘴鹹腥味,又想朝楚祐撲去,這時,顧宅的大門“吱”的一聲又打開了。
兩人都聽到了動靜,再也顧不上對方了,不約而同地朝大門方向看去。
隻見孟青帶著兩個錦衣衛從宅子裏昂首闊步地跨過門檻走了出來。
孟青一眼就看到了楚祐與方明風,前方的兩個青年皆是鼻青臉腫,滿麵傷痕,衣袍上沾上一個個灰腳印,連那平日裏養尊處優的手指節上也留下了淤青。
之前還衣著光鮮的貴公子狼狽得好似那些個地痞流氓。
孟青不由挑眉,狐狸眼譏誚地眯了眯,似笑非笑道:“康王,方世子,兩位還真是好興致啊。”
楚祐與方明風都壓下心頭的火氣,沒跟孟青計較,幾乎同時問道:
“嫆兒呢?”
“嫆嫆呢?”
兩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都朝孟青走近了幾步。
“康王,方世子,此案是機密,兩位這不是為難末將嗎?”孟青笑著敷衍了一句,又拱了拱手,“末將還有公務,告辭了。”
他也不管兩人什麽反應,直接上了馬,策馬離開了,隨行的那些錦衣衛也呼嘯而去。
胡同周圍,隻有那些遠遠望著不敢靠近的路人還流連不去,猜測著顧宅的主人到底是犯了什麽事。
留在顧宅門口的楚祐與方明風麵麵相覷,久久未語。
被方才孟青這一打斷,兩人原本的火氣也下去了,麵色僵硬地在原地僵立了片刻。
方明風以手背擦了擦唇角的血跡,定了定神,情緒冷靜下來後,他又變成了平日裏那個矜貴優雅的公府世子。
他克製地壓低聲音問道:“顧家到底是怎麽回事?”
方明風現在沒有差事了,整天被父親英國公拘著,消息也受限。他也不知道顧家具體是怎麽回事,隻聽說顧家二房被牽扯到庾家的案子裏,就匆匆趕了過來,本來是想向錦衣衛打聽一下,再看看有沒有機會說服錦衣衛讓他進去見見顧雲嫆。
沒想到一來這裏,他就遇上了康王楚祐。
楚祐一言不發,慢慢地轉過目光望向了顧宅,眉心凝結在了一起。
因為剛才打了一架,他的發髻有些歪斜,頭發散了些許,風一吹,鬢發更淩亂了,襯得他的表情愈發深沉。
方明風眉宇間掠過一抹清冷驕傲的神情,壓著心頭對楚祐的不喜,耐著性子又道:“現在嫆嫆蒙難,我們暫且握手言和,說不定你我合力,會有什麽法子。”
“你覺得如何?”
方明風的語氣很平淡,但唯有他自己知道說出這番話對他來說有多難。
他垂在身側的雙手握成了拳頭,努力地控製著自己不把拳頭揮到楚祐的臉上去。
楚祐冷冷地笑了,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天空中的陰雲更濃也更沉了,連帶迎麵而來的微風都帶上了潮濕的悶意。
少頃,楚祐終於開了口,冷著聲把剛剛他在宮裏聽說的那些事說了一遍。
方明風尖銳的目光緊緊地盯在楚祐的臉上,隨著楚祐的一句句,瞳孔逐漸收縮,麵上鐵青一片。
說完後,兩人之間安靜了下來。
黃昏,周圍已是昏黃一片,胡同上方葳蕤的枝葉在兩人鼻青臉腫的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映得他們的表情有些深沉複雜。
“法子?”楚祐整了整方才被弄亂的衣襟,撣去了身上的塵土,嘲諷地說道,“方明風,你又能有什麽法子?若顧家涉及謀逆,按律,嫆兒也會被牽連……”
如今的方明風除了一個英國公世子的名頭,早就一無所有,沒有英國公的支持,他又能做什麽?!
況且,嫆兒是他的女人,他的女人還不用別的男人來操心!
楚祐滿含敵意地看著方明風,形容間透出一種天之驕子的霸氣,不耐煩地說道:“本王沒時間跟你囉嗦,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他必須在顧家被定罪前,讓皇帝釋放顧雲嫆才行,問題在於,他到底得付出什麽才能說動皇帝,達成這項交易。
等等!
楚祐想到了什麽,眸子瞬間亮了起來,某個答案呼之欲出。
有一件事肯定可以讓他那位皇兄心動——
立儲。
楚祐不想再浪費時間,趕緊上了馬,打算離開,卻被方明風一把拉住了韁繩。
“你要去哪裏?”方明風目光熾熱,克製的聲音上揚了三分,“你是不是有法子了?”
楚祐高高在上地俯視著方明風,點了點頭,聲音冷硬如冰岩:“讓開!”
方明風依然攥著楚祐手裏的那根韁繩,手背上暴起根根青筋,襯得他手背的皮膚蒼白異常。
他也沒再繼續追問楚祐,身姿挺拔如青竹,徐徐道:“若是你辦不妥,就打發人來告訴我,我有個辦法。”
為了嫆嫆,他願意暫時不記前仇。
他放開了那根韁繩,默默地退了一步,似在做出一種無聲的允諾。
但楚祐根本沒把方明風當回事,自負地抿了下唇。他也不覺得對方能幫上什麽忙,一夾馬腹,策馬走了,頭也不回。
他離開蘆葦胡同後,就又原路返回,再一次進了宮,去乾清宮求見皇帝。
黃昏的乾清宮空蕩蕩的,蕭首輔、王康尹等人早就都走了,周圍異常安靜,萬籟俱寂。
何烈被皇帝遣出了乾清宮,就在外麵的廊下候著,大門在楚祐進去後就關閉了。
楚祐在乾清宮裏與皇帝兩人待了很久很久,沒人知道兄弟倆到底談了些什麽。
當乾清宮的大門再次打開時,夜幕已經徹底降臨,楚祐黑著臉出來了,一眼就對上了守在了大門外的何烈。
哪怕一個人在外麵等了一個多時辰,何烈的身姿依然如山巒屹立不動,堅毅的眼神也沒有絲毫的變化。
楚祐沉沉地掃了何烈一眼,就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今晚的夜空沒有一點星辰,細雨蒙蒙,絲絲縷縷地落在臉上,涼涼的。
楚祐沒有撐傘,任由那如線般的細雨落在身上,徑直往宮門的方向走去。
走著走著,他的耳邊響起了方明風的那句話,如回聲般反複地回響在他耳邊:“若是你辦不妥,就打發人來告訴我,我有個辦法。”
不!
楚祐的心中有一個聲音在憤怒地嘶吼著,臉色沉得像被墨染過一般。
嫆兒是他未來的王妃,就算她遇到了什麽麻煩,也該由他來幫她。
他的王妃不需要方明風來救,他不想讓嫆兒覺得他無能,更不想給方明風一點可乘之機。
楚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當他走到宮門口時,鬢角已經帶上了點點潮意。
一出了宮門,他的長隨就疾步匆匆地朝他走來,“王爺。”
長隨的臉色也不太好看,稟道:“錦衣衛在半個時辰前已經把顧家人都從蘆葦胡同那邊帶走了,顧三姑娘也被一並帶走了,進了北鎮撫司的……詔獄。”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很艱難。
長隨一得到消息就跑來宮門想稟告康王,可他被禁軍攔下,進不了宮,隻能在這裏急得打轉。
楚祐第一反應就是想去北鎮撫司,但才邁出半步,又收住了步伐。
他怔怔地立在原地,心口一片茫然,心緒煩躁,焦慮、慍怒、沉鬱等等的情緒充斥在他心頭,卻無處發泄。
他知道,他就算去了北鎮撫司,也不過是平白再被錦衣衛奚落罷了,於事無補。
===第297節===
雨絲不停飄落,他的衣袍漸漸被雨水浸濕,身上濕漉漉的,夜風一吹,周身皆是陰寒。
宮門口沉寂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