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第234章


  前方,一直沉默不語的蕭首輔與戶部尚書王康尹交換了一個眼神。


  王康尹微微點頭。


  方才賀公公的這一聲“顧二姑娘”驗證了他的猜測。


  蕭首輔眉心微蹙,麵沉如水,銳利的眸光再次朝顧燕飛那邊望去。


  大年初九那日,他與王康尹都沒在承天門,但事後也是問清楚了來龍去脈的。


  破局的就是這位顧二姑娘,以大公主中血蠱為引線,一步步地把上清與庾家拖下了水,把好好的形勢攪得天翻地覆,更讓大皇子借機發作殺了京兆尹馮赫。


  短短一天之間,這麽個小女子就一口氣毀了庾和馮兩家。


  若是無意之舉倒也罷了,可若是有心……


  蕭首輔的心一沉,一抹濃重的陰霾浮上眼底,唇角繃緊如鐵。


  羅盤上的指針滴溜溜地轉個不停。


  殿內愈發安靜,落針可聞。


  好幾道若有所思的目光都瞟向了顧燕飛身旁的楚翊。


  少頃,羅盤上的指針停下了。


  “呦!”


  顧燕飛看看地上的連禦史,又看看掌心的羅盤,饒有興致地笑了笑,念念有詞道:“奸門青,主妻病……本卦為蠱,病因在內,下卦兌卦,內卦巽卦,然又出現互坎,坎為水,互震為行……”


  什麽意思?!蕭首輔等官員們麵麵相覷,帶著幾分驚疑。


  楚翊的眼眸卻是愉悅地翹了起來。


  顧燕飛很熟練地把羅盤收入袖中,慢悠悠地朝躺在地上的連禦史又走近了兩步,抬起腳,足尖在對方的小腿踢了一腳。


  同時,粉潤飽滿的櫻唇間吐出兩個字:“肺癆。”


  她的聲音並不特別響亮,卻也足以地上的人聽個清楚明白。


  原本一動不動的連禦史眼簾微微顫動了一下,連露在袖口外的手指也抖動了一下。


  此刻再看這位連禦史,顧燕飛的心裏少了幾分不屑。


  死為求生。


  這人雖有些不得其法,又遭人利用,卻也勉強算是其情可憫。


  顧燕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以足尖又往對方的膝蓋上不輕不重地踢了一腳,淡淡道:

  “我能治。”


  寥寥數語間,那種由心而發的自信與傲氣展露無疑。


  連禦史閉合的眼皮痙攣似的又顫了顫,接著慢慢地、吃力地睜開了眼。


  那雙恍惚無神而又渾濁的眼睛布滿了如蛛網般的血絲,黯淡的瞳孔漸漸地凝聚起了名為生機的光華,仿佛一個半死之人又被人硬生生地拖回了人間。


  賀公公喜形於色,忙對著皇帝稟道:“皇上,連大人醒了!”


  周圍一片嘩然。


  對於那些騷動的聲響,連禦史恍然未聞,直愣愣地盯著顧燕飛,灰敗的瞳孔中升起一絲希望,就仿佛一個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浮木。


  “你真的……能治好我那老妻的肺癆?”連禦史因失血過多而發白的嘴唇抖如篩糠,顫聲問道。


  承天門的事讓顧二姑娘這個名字響徹朝堂,幾乎滿朝文武皆知是定遠侯府的顧二姑娘治好了大公主,連禦史也知道這件事。


  剛剛顧二姑娘對他說,她可以治。


  怦!怦!

  連禦史原本虛弱的心跳也一點點地變得強勁了起來,像是體內被注入了一種名為希望的神丹妙藥。


  ===第195節===

  他家中老妻跟著他苦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如今日子好起來了,她偏生得了肺癆這絕症。肺癆便是一個富貴病,成日以湯藥吊著命。


  老妻越病越重,可藥材名貴,他家中本就捉襟見肘,偏偏這名貴的藥材有市無價,遍求不得……


  “不需要人參。”顧燕飛對著地上的人偏頭一笑,仿佛一縷清風拂過青山綠水,身上還飄著一股子淡淡的清冽的酒香,“怎麽樣?你是要信我……”


  “還是繼續躺在這裏等死?”


  醫者仁心,能救就救,可若是對方死不悔改,她也不會非要去救苦救難。


  她又不是普渡眾生的佛修。


  “……”連禦史握了握拳,當下就從血泊中艱難地坐起了身,身形略有幾分踉蹌。


  他額頭傷口已經止住了血,但依然紅腫可怖,襯著他那蒼白如紙的麵色以及沾滿了血的官袍,乍一看,這就像個遊蕩人間的孤魂野鬼。


  賀公公最煩那些個動不動就以撞柱威脅皇帝的官員了,心裏十分嫌棄他,還是令一個小內侍把人給扶了起來。


  連禦史神色複雜地朝笑容可掬的顧燕飛看了一眼,就在小內侍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往前走去。


  他的步履雖然虛浮,卻是一步一個腳印,在不染塵埃的地麵上留下一個個染血的鞋印,觸目驚心。


  這一幕透出了一種莫名的悲壯感。


  站在前方的那些官員不自覺地給他讓出一條道來,眾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連禦史的身上。


  蕭首輔、王康尹等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幾個清流禦史則是若有所思,思索著方才連禦史與顧燕飛那寥寥數語的對話,話是說得意味不明,但這其中透露的信息太多了,令人不得不浮想聯翩。


  這些清流禦史也不是傻的,心頭不由浮現某種可能性,已然呼之欲出:莫非……


  連禦史“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額頭恭敬地抵在光滑如鑒的地麵上。


  “臣有罪。”


  “微臣是得了馮赦的指使,這才有了撞柱之舉。”


  他有些虛弱,聲音也有些沙啞,但這番話依然說得擲地有聲。


  短短兩句話令得這殿堂中的氣氛又發生了一種天翻地覆的變化。


  仿佛一盆冰涼透骨的水當頭澆下,方才幫著馮赦一起為馮赫鳴冤的那幾個清流禦史臉色瞬間就僵住了,感覺麵皮火辣辣的。


  一道道像是帶著刀子般的目光全都射向了右前方那名身形幹瘦的官員,也就是京兆尹馮赫的長兄——馮赦。


  原來如此,馮赦這廝分明是拿他們這些人當槍使呢。


  馮赦要為其弟報仇,想逼皇帝治罪顧淵乃至大皇子,就暗中以見不得人的手段逼迫連禦史在乾清宮撞柱死諫,用這種方式激起朝中的寒門清流對皇帝的不滿,讓他們站到世家的那邊。


  真真其心險惡!


  一個年過花甲的老禦史抬手指著馮赦的鼻子,怒聲質問道:“馮赦,連大人說的是不是真的?”


  “……”馮赦一時成了眾矢之的,麵黑如鍋底。


  他想說連禦史在冤枉他,可是在方才不惜孤注一擲絕然赴死的連禦史跟前,那些言語太過蒼白無力。


  馮赦目光遊移地往某個方向看了一眼,又即刻收回了視線。


  皇帝冷淡而不失威儀的聲音自上方傳來:“馮赦,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馮赦汗如雨下。


  那老禦史立刻對著皇帝躬身作揖,義正言辭道:“皇上,馮赦心思歹毒,意圖挑起朝堂爭端,其心可誅!”


  “不錯,若是朝上人人如他這般,為了一己私仇,禍亂朝堂,豈不是要攪得天下大亂……”另一個清流官員急忙附和。


  “……”


  這些禦史與清流大多耿直,情緒越來越激動,說到後來,已經有了請皇帝當堂將馮赦拖去午門斬首的意味。


  不到一盞茶時間,殿內的情勢完全逆轉,再也無人提顧淵斬殺京兆尹一事,更無人彈劾楚翊。


  “荒謬!”一道蒼老威儀的聲音驀地響起,打斷了這滿堂的混亂。


  蕭首輔麵露不悅地看著站在正殿屋簷下的顧燕飛,高高在上地斥道:“小姑娘,你對連禦史做了什麽?!這可是皇宮重地,不是你能裝神弄鬼的地方!”


  蕭首輔心裏壓著火氣,今天在英國公那裏受挫的怒意還沉沉地壓在胸口,這一刻,怒意也一並遷怒到了顧燕飛的身上。


  “裝神弄鬼?”顧燕飛撲哧笑了。


  皇帝看著這笑容,心境一下子舒暢起來,忍不住轉頭去看自家兒子,卻見兒子正目光灼灼地看著人家姑娘,眉目含笑。


  皇帝對著旁邊的大太監趙讓招招手,示意他趕緊看這對璧人。


  顧燕飛拍了拍肩頭的貓圍脖,笑得樂不可支,“既然你們誠心請求了,那我就讓你們看看什麽叫作裝神弄鬼。”


  “喵?”


  原本閉著眼睛半睡半醒的圍脖貓猛地睜開了眼,改趴為蹲,優雅地蹲到了顧燕飛的左肩頭,昂首挺胸。


  圓滾滾的貓臉上,一對綠油油的貓眼熠熠生輝。


  它這次被足足拐走了七天,主人都沒來救它,這樣可不好。


  它要讓主人知道它很有用才行。


  貓雄心勃勃地想著,還沒問顧燕飛要它幹嗎,就感覺身子被人從肩頭抓起,接著它就再一次被拋了出去……


  “喵嗷!”貓頗為享受這種被拋飛的感覺,歡快嘹亮地叫了出來,在半空中迅速地調整起姿態。


  “……”蕭首輔看到一團黑影朝他飛過來,以為是什麽暗器,嚇了一跳,趕緊連退了好幾步。


  三花貓穩穩地落在他麵前,落地時,悄無聲息,優雅曼妙。


  貓?!蕭首輔、王康尹、馮赦等人皆是一怔。


  怎麽會有貓?!


  “喵~”


  晴光比他們都矮了一大截,可氣勢也不輸給他們,以王者的姿態掃視了四周一圈。


  魅惑的貓眼中閃著詭譎的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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