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122章
龐嬤嬤實在想不明白,低不可聞地喃喃道:“不該啊……我隻是一個奴婢而已。”
她深深地皺起了眉頭,一皺眉,就又牽動了後腦的傷口,隱隱作痛,腦子裏亂得像是一團麻。
剪不斷,理還亂。
顧燕飛伸手在龐嬤嬤手掌的穴道上輕輕地按壓了兩下,話鋒一轉:“嬤嬤當年為何會離開侯府?”
她的聲音清越,帶著一種舒緩的節奏,讓人聽著猶如春風拂麵,又似有清泉淌過心頭。
龐嬤嬤的情緒稍稍平複了一些,歎了口氣:“這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顧燕飛靜靜地看著她,纖長羽睫微微地顫了顫。
上一世,顧燕飛也在侯府打聽過,那些下人們隻含含糊糊地說,龐嬤嬤似乎是因為犯了什麽錯,這才被趕出了侯府。
而今天莊子裏的人說,這件事似乎還與顧雲嫆有關。
說起這件事,龐嬤嬤有些訕訕的,接著道:“那年,顧雲嫆才三歲,一日她與素娘一起在花園裏玩,恰好遇上了老奴。素娘說要去解手,就托老奴照顧顧雲嫆。”
“老奴就陪著顧雲嫆玩了會兒,不想湖邊的欄杆竟然腐朽了,顧雲嫆不慎落了水,雖然老奴及時把人救上來了,但她還是嗆了幾口水。”
“太夫人知道這件事後,大發雷霆,責怪老奴沒照顧好顧雲嫆,還把老奴給賣了……”
“大少爺那會兒還小,太夫人根本不聽他的,但後來還是大少爺托一個世交把老奴又買了回來,讓老奴回了青州。”
龐嬤嬤的眉頭皺得更緊,眉心露出幾道深刻的皺紋。
心裏既是後怕,又有幾分不解,自語道:“莫不是太夫人知道老奴回來了,還為當年的事不解氣?”
“太夫人一向最喜歡顧雲嫆了……”
想著,龐嬤嬤的臉色又是一變,抓著顧燕飛的手,急忙問道:“太夫人沒有虧待姑娘吧?”
“太夫人有沒有幫顧雲嫆欺負過姑娘?”
龐嬤嬤蒼白憔悴的臉龐上寫滿了擔憂與關切,一眨不眨地盯著顧燕飛。
仿佛隻要顧燕飛說一句“有”,就會立刻為她赴湯蹈火。
顧燕飛勾唇笑了,眉目柔和。
本來,她對龐嬤嬤隻是有一些粗淺模糊的印象,聽人說她對娘親忠心耿耿,也是她照顧了哥哥好幾年……這一刻,顧燕飛真切地感受到了對方的真心。
明明今天龐嬤嬤才死裏逃生,可是,她到現在想的還是他們兄妹。
龐嬤嬤是真心在為自己、為大哥考慮,真心在關心他們。
也難怪相隔那麽多年,大哥還會想到寫信給龐嬤嬤讓她回來,可見大哥對她的信任。
顧燕飛的心中淌過一股暖流,淺淺一笑,語意深長地說道:“太夫人……不敢。”
她眉宇間帶著三分隨性、三分狡黠、三分自信,以及一分的不羈。
油燈的光芒柔柔地勾勒出少女絕美的輪廓,雪花零星地落在她的青絲上,在燈光中閃著螢火般的光芒,襯得少女清逸出塵。
龐嬤嬤的眼眶微微酸澀,記憶中那對讓旁人羨煞的神仙眷侶浮現在眼前。
她們這位小主子啊,容貌像夫人,氣質更似先侯爺,可見這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如今真假千金的身世真相大白,那顧雲嫆卻還厚顏留在侯府,可見有其母必有其女,全是些黑心肝的!
龐嬤嬤長長地歎了口氣,心裏還是不放心,覺得姑娘初來乍到,怕是根本就不知道顧雲嫆在侯府有多得寵。
她憂心忡忡地說道:“姑娘,您是不知道,太夫人把顧雲嫆當福星呢!”
“顧雲嫆從小運氣就好得古怪,走在路上都能撿到銀票,不小心摔一跤就能遇上貴人,隨便在街邊使喚丫鬟買個茶壺,就是幾百年的古董……”
“自打顧雲嫆來了後,連太夫人的運氣也變好了。”
“老奴記得顧雲嫆一周歲的時候,太夫人帶著她回娘家省親,回來時,還是三舅爺親自把人護送回府的。”
“打那以後,太夫人就對顧雲嫆更好了,把她當作心肝寶貝一樣,總口口聲聲說,她會為顧家帶來好運。”
“甚至,太夫人還為了顧雲嫆責打過大少爺!”
從前,龐嬤嬤隻是心痛大少爺,倒也不怪顧雲嫆,隻埋怨顧太夫人實在心狠。
但現在不同了,顧雲嫆不再是夫人的女兒了,不過是一個家生子。
龐嬤嬤越想越氣,越說越心疼:“大少爺才六歲,卻被罰家法二十板,被打得背上皮開肉綻,後來還被太夫人勒令跪了幾天祠堂,為此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大少爺可是先侯爺和夫人唯一的兒子,可在太夫人的心裏,大少爺怕是都比不上一個顧雲嫆!”
隻要一想到太夫人居然為了區區一個家生子虧待了大少爺,龐嬤嬤就生氣,一股心火蹭蹭蹭地往上冒。
這會兒,她幾乎都忘了她剛剛才死裏逃生,一心隻記掛著小主子,咬著後槽牙怒道:“……也不知道先侯爺是不是太夫人親生的。”
這句話說出口後,連她自己都愣住了,呆若木雞。
屋內寂靜了片刻,襯得屋外的大風呼嘯聲愈發狂暴。
風雪狂飄,外麵的庭院徹底被皚皚白雪所覆蓋,銀裝素裹,一片茫茫無際的銀白色。
“吱呀”一聲,庭院裏有樹枝被沉甸甸的積雪壓斷,發出粗糙刺耳的聲響。
顧燕飛的唇間逸出一聲無聲的歎息,口角含著一絲淡淡的訕笑,自嘲地想著:原來,不止是她這麽想過啊!
從上輩子起,她就想不明白。
就算顧太夫人更喜歡她親手養大的顧雲嫆,看不上自己,那麽大哥顧淵呢?!
顧淵從小是在太夫人膝下長大的,是她的親孫子,血脈相連,為什麽她對顧淵也能如此絕情!
為什麽太夫人會為了顧雲嫆不惜舍了顧淵?!
甚至這一世,僅僅是為了對顧雲嫆嫁進康王府有所助益,就要“強行”讓大哥把神機營千戶之位讓給慕容雍,不惜毀了大哥的前程。
“嬤嬤覺得我爹不是太夫人生的嗎?”顧燕飛定定地看著龐嬤嬤,目光幽深。
龐嬤嬤方才隻是一時義憤才脫口而出,此刻表情變得訕訕的,赧然道:“姑娘,老奴不該胡說八道的。”
“太夫人對先侯爺和夫人一直挺好的。”
“當年先侯爺要娶夫人,還是太夫人勸了老侯爺同意的。”
聽龐嬤嬤這麽一說,顧燕飛也想了起來,上一世,似乎聽大哥說過。
說是爹娘不是盲婚啞嫁,是彼此鍾情,兩情相悅。
說是爹從十三歲就隱姓埋名地入了軍營,十六歲任豫州衛副指揮使,也是在那一年認識了娘親。
說是當時謝家的船在河上遇上水匪,家仆護衛死了大半,才十五歲的娘親自己跳水逃走,被爹從水裏撈了上來。
謝家是商戶,謝、顧兩家本來門庭並不相當,後來,是爹用戰功,向先帝求賜婚,讓娘嫁得風風光光,讓天下女子羨煞。
想起彼時大哥說起爹娘時的憧憬之色,顧燕飛的唇角彎了彎。
龐嬤嬤還在說著:“……夫人過門後,太夫人待夫人也挺好的,從不讓夫人立規矩。”
“十五年前,先侯爺代替舊疾發作的老侯爺去往揚州任總兵,太夫人也讓夫人也跟著一起去了,說是他們小夫妻感情好,總不能分開好幾年。”
“先侯爺與夫人鶼鰈情深,感情一直很好,從來沒紅過眼。”
“要不是十四年前出事,先侯爺和夫人神仙眷侶,不知有多好……”
龐嬤嬤的眼睛又開始紅了,眼睛早已哭得紅腫。
顧燕飛示意卷碧又遞了一方幹淨的帕子給龐嬤嬤。
龐嬤嬤又擦了擦淚,好一會兒才穩住了心緒,像是在說服自己似的,語無倫次地說道:“姑娘,顧家的族譜裏寫得清清楚楚,先侯爺是老侯爺與太夫人的長子,太夫人是老侯爺的原配。”
“就連大少爺當年得了天花,太夫人也是親自照顧,衣不解帶。”
“怎麽可能不是呢!”
是啊,天花會過人的,要不是親祖母,太夫人又怎麽會可能冒這種風險去照顧大少爺呢!
“一定是老奴一時魔怔了,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天花?!
在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顧燕飛瞳孔猛縮,忽然出聲打斷了龐嬤嬤:“大哥得過天花?什麽時候的事?”
龐嬤嬤複雜的目光落在了顧燕飛那張與謝氏有四五分相似的小臉上,遲疑了一下,才道:“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老侯爺忽然急病去了,恰逢南越大軍在江那頭聚集,戰事緊急,先帝便下旨奪情,讓先侯爺留在揚州不用回京。”
“當時,大少爺得了天花,眼看著快不行了,心心念念想見爹娘,太夫人就給揚州寄了一道飛鴿傳書。”
“老奴在京城等了又等,始終沒等來夫人,直到三個月後,素娘風塵仆仆地把繈褓裏的顧雲嫆抱到了京城,還帶來了一個噩耗,說夫人難產去了。”
說著,龐嬤嬤的聲音更沙啞了。
夫人走的時候才二十歲而已,那麽年輕,風華正茂,誰又曾想……
一時間,氣氛有些凝重壓抑,空氣沉澱澱的。
這不可能!
顧燕飛的心中清晰地浮現這四個字,眸色漸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