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江硯聲音壓得低,帶著鼻音哄人,有種說不出的寵溺意味。


  顧桉突然覺得沒有長大也很好。


  可以被他一直當小孩子對待,可以像現在這樣依賴他、跟他哭鼻子。


  可是和“喜歡”這兩個字捆綁在一起的,還有占有欲。


  會希望這個人不被別人依賴,不把別人當小朋友。


  就,隻是她一個人的。


  江硯不知道麵前的小女孩又在想些什麽奇奇怪怪的,“顧桉。”


  顧桉抬頭,睫毛還帶著濕意,開口說話時小鼻音明顯:“怎麽啦?”


  他一米八七的身高,壓低上身,所以她看他依舊是個毫不費力的平視視角。


  他剪寸頭帥得人招架不住,皮膚是冷峻的白,而劍眉、眼睫乃至瞳孔又是純粹的黑,麵無表情的時候更顯禁欲,英俊得過分。


  而現在,那雙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她,眼尾微微彎著,瞳孔浸潤午後陽光,顯出溫和色澤。


  “要好好吃飯,好好學習。”


  “不要被小男孩一張電影票騙走。”


  “我會多多關照你哥,所以不用擔心他。”


  即使已經認識一年、她和他已經變得非常熟悉,但是平時都是她在他旁邊嘟嘟囔囔當個小話癆,絕大多數時間他隻會淡淡“嗯”一聲作為回應。


  這是這麽久以來,她第一次聽他說這麽多話。


  冷冰冰的聲線清冷溫柔,咬字清晰且輕。


  像是第一天把小孩子送到幼兒園的家長。


  他手落在她發頂,輕輕碰了下,而後站直,她的視角從平視回歸仰視。


  陽光被江硯完全阻隔在身後,他高高瘦瘦逆光而站,輕聲說:


  “顧桉。”


  “再見。”


  ,


  顧桉不在,顧楨和江硯下班回到家,肩並肩坐在沙發上,像兩個空巢老人。


  年輕英俊得空巢老人相顧無言,相看兩生厭,總覺得哪裏哪裏都不對勁兒。


  顧楨懶洋洋靠在沙發上,心道,長兄如父啊長兄如父。


  他和顧桉的極品爹媽不靠譜,讓他提前很多年體會到了當爹的滋味。


  “我現在有點明白為什麽婚禮上,新娘的老父親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淚。”


  顧桉離開家,讓他莫名其妙聯想到別人家裏嫁女兒。


  估計那種糟心感覺,和眼前情景八九不離十,心裏又堵又空。


  而身邊的江大少爺一張俊臉冷若霜雪,那張冰塊臉常年不帶任何表情情緒,跟麵部發育不良似的,警校同窗四年加共事三年,他還是最近一年才發現,這位大少爺其實是會笑的,而且笑起來還特別溫柔無害。


  但是隻有一種情況他會笑,那就是當他麵對著顧桉的時候。


  顧桉那小家夥,小臉白白淨淨跟隻小豬似的,真挺人見人愛的。


  江硯垂眼,茶幾上還有顧桉之前買的大袋零食,因為沒吃完又帶不走,用夾子仔仔細細夾好了封口。


  她在家的時候,電視機發揮最大效用,總是傳來各種熱熱鬧鬧的聲音。


  從美食紀錄片到烹飪教程再到養生節目,從動漫到相聲甚至再到曆年春晚小品集錦。


  伴隨著這些聲音的,還有一個笑得前仰後合窩在沙發一角的人類幼崽。


  她那張嘴好像片刻都不可以停下,要麽就在“哈哈哈”要麽嘟嘟囔囔,再就是哢嚓哢嚓啃薯片或者蘋果。


  整天趿拉著她的小綿羊拖鞋跑來跑去,鮮活可愛,像一束光。


  而現在,她不在。


  ,


  美術集訓是每個美術特長生都必須經曆的曆練。


  顧桉的生活從上課考試寫作業,變成畫畫、畫畫、無休止地畫畫,被素描色彩速寫占據全部生活。


  她的白顏料用完了,補充新的,又不夠了。


  就這樣,從酷暑到初秋,再到某天早晨推開窗,看見銀裝素裹的一整個世界。


  半年來,沒有一天縱容自己偷懶,沒有睡過一次懶覺。


  即使感冒高燒的時候也一個人畫畫在宿舍練習分析自己的不足。


  唯一的放鬆,大概就是在畫人像的間隙,畫幾筆腦海裏的某個人。


  劍眉,桃花眼,梨渦。


  彎著眼睛的,皺著眉的,麵無表情的。


  溫柔的,冷淡的,無奈的,寵溺的。


  12月底,省聯考近在眼前,顧桉卻因為長時間壓力過大心態有些崩。


  眼看同班同學飛速進步,狀態一次比一次好。


  自己卻經常坐下之後,大腦空白一片不知所措。


  畫筆握在手裏卻像是利刃,刺得手心生疼。


  她想起顧楨,年紀輕輕開始帶孩子。


  本來他那個年紀應該還是和兄弟喝酒插科打諢的時候。


  他買房,把她接到身邊讀高中,支付著學美術的高額費用。


  她告訴自己一定要努力,要對得起哥哥,可越是這樣想壓力越大。


  怕考試發揮失常,怕美術不及格文化課也已經追不上,怕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怕哥哥和他對自己失望だぬ小ゼミ情ダヴ詩ヅヂ獨ギヰ家ぎあ。


  明明他們都那麽優秀。


  所以她必須一個人扛過去。


  顧桉出去洗了把臉,沉心靜氣又回到畫室。


  考前一寸光陰一寸金,她分秒不敢浪費,一直在畫室待到深夜。


  身邊同學斷斷續續離開,亮如白晝的室內隻有無數畫板畫架顏料,和一個她。


  萬籟俱寂,牆壁上的鍾表分針一格一格走過。


  顧桉蹲下來,把臉埋進手臂。


  不知過了多久,小黃人芭娜娜之歌響起。


  顧桉蹭蹭眼睛,視野從模糊變清晰,亮起的手機屏幕顯示備注:

  江硯。


  她深呼吸,把滿腔酸澀咽下去,確定聲音聽起來不會有異樣,才按下接聽鍵:“江硯哥哥,你下班啦?”


  “剛跑完步。”江硯邊走路邊和她說話,聲音有些喘。


  顧桉的小耳朵,莫名其妙熱了下,“嗯。”


  “最近還好嗎。”


  顧桉乖巧點頭,點完頭才想起他看不到,趕緊開口:“挺好的呀。”


  電話那邊頓了下,陷入沉默,顧桉剛要問問江硯是不是信號不好,就聽見電話那邊的人,她喜歡的人輕聲問她:“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有呀,就是壓力有點大……”


  顧桉敏感察覺自己眼眶要發熱,是想哭的前兆。


  她真的太討厭自己淚點低,太討厭自己麵對依賴的人就肆無忌憚一點兒都不堅強。


  像個恃寵而驕蹬鼻子上臉的小朋友。


  明明她隻想和他分享開心的事情。


  她不想哭著和江硯打電話,即使很想很想聽他聲音。


  所以還是開始在腦海措辭怎麽掛斷。


  “顧桉,你還沒走啊?”同學突然推門進來,從自己座位旁邊拿起手機,“手機落在畫室了,先走啦!”


  顧桉點點頭和同學道晚安。


  “你還在畫室。”


  “嗯……”


  顧桉緊緊攥著手機,貼近耳邊。


  那是她全部的勇氣來源。


  電話那邊江硯語氣不自覺柔和了些,“現在回去,洗漱睡覺。”


  顧桉沒有說,她自從進了十二月就開始失眠。


  即使早回去晚上也睡不著,會睜眼到淩晨,最後迷迷糊糊睡著,也是淺眠,稍有聲響就會醒。


  但還是乖乖站起身,她不想他擔心,明明工作已經那麽忙那麽累。


  “往回走了嗎。”


  顧桉把門鎖好,“嗯,你聽,鎖門的聲音。”


  從畫室回住處的路上,月亮的清輝溫溫柔柔落下來,無聲陪她,像極他安靜看她的眼神。


  “顧桉,你現在小,以為高考是天大的事情。”


  “可事實上,等你長大,會發現它不過是一場考試,根本決定不了什麽。”


  “你的人生有一萬種可能,即使失敗一次,也還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種可能在等你。”


  他聲線幹淨,像清泉,聽在耳邊卻落入心底化成水。


  顧桉不舍得掛電話,悄悄洗漱,直到仰麵躺在她的小床上,小鬧鍾顯示淩晨一點。


  “哥哥,你掛電話吧,早點休息,我現在一點都不難過=??????????小=??????????=????情??????詩了,真的……”


  她裹緊小被子,臉貼著柔軟蓬鬆的枕頭。


  嘴上這樣說,心裏卻想著,如果他能陪自己一會,多陪一小小會就好了……


  “睡吧。”他冰冷的聲線聽起來很軟,就在耳邊,“哥哥等你睡著再掛。”


  ,


  12月底,省聯考如期而至。


  考前顧楨打來視頻,還是那張帥氣欠揍的臉,吊兒郎當什麽都不放在眼裏的語調:“顧桉,你親哥養豬還是養得起的。”


  這時,鏡頭裏晃出來江硯的臉,膚白貌美眉眼幹淨的大帥哥,用最正經的語氣說著不正經的話:“萬一顧楨買不起飼料,哥哥有錢,可以讚助。”


  顧桉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眼睛都變成彎彎的縫兒。


  焦躁難安的瓶頸期就這麽過去,美術類省聯考持續兩天。


  顧桉自我感覺發揮不錯,考完也沒敢懈怠,片刻也不敢耽誤地開始準備接下來的校考。


  二月,顧桉動身去參加心儀大學的校考,去麵對她高考前的最後一道坎。


  考試需要帶素描速寫色彩的所有工具,包括但不限於各種工具畫架畫板顏料,除開行李,光是畫材就有幾十斤。


  好在她力氣在妹子裏算大的。


  之前……在舅媽家幫忙換純淨水抬老式煤氣罐練出來的。


  本省考點設在省會,她需要先去高鐵站,坐高鐵。


  顧桉站在路邊糾結是打車還是公交。


  雪花簌簌落下,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猝不及防來臨。


  她伸手去接,心想,等下個下雪天她已經考試結束,可以去堆雪人了!


  所以眼前的考試一定要加油!


  公交車遠遠駛來,顧桉拎起自己的行李。


  嘿嘿嘿江硯肯定想不到她力氣這麽大!

  她一定要藏好了!

  維持自己萌妹子的形象!


  瓶蓋都擰不開的那種萌妹子!


  “就打算這樣可憐兮兮去考試嗎?”


  清冷緩和的聲線,和雪花一起輕飄飄落在耳邊。


  顧桉心跳停滯,轉頭看見江硯站在畫室門口,那輛黑色陸巡旁邊。


  “江硯哥哥……”


  江硯“嗯”了聲,輕揚眉。


  美術集訓這半年多的時間,顧楨來看過她兩三次,每次都是話沒說幾句,局裏就又打來加班電話。關於他的消息,都是從哥哥嘴裏聽說。


  他又參與偵破幾件重案要案,立了幾次功。


  又有多少小姑娘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問他要聯係方式,一半被留了官方號碼妖妖靈,一半被告知平時隻用漂流瓶。


  江硯穿了那件她最喜歡的白色羽絨服,他人清瘦又白,穿白色更顯幹淨少年氣。


  “你怎麽來啦。”顧桉迷迷瞪瞪眼睛一眨不眨,就怕眨眨眼,眼前人就消失不見。


  他接過她手裏行李,輕拿輕放放到越野後備箱,側臉白皙冷淡:“陪領導考試。”


  顧桉抿抿唇,可是嘴角卻有自己想法,拚了老命要往上翹。


  “那這個也給你,你拿吧,好重好重好重的……”


  江硯垂眸。


  顧楨說,顧桉隻在依賴的人麵前脆弱。


  剛才那麽小一點兒,搬著十幾斤畫材,眉心都沒皺一下。


  轉眼間就變得手無縛雞之力。


  他沒忍住,低頭看著她笑了。


  眼縫裏都是清朗的光,眼睛弧度彎下去到眼尾漂亮上揚,睫毛都染了笑意。


  顧桉覺得驚豔,卻又有種心事被看穿的心虛:“你笑什麽呀?”


  “沒什麽,”江硯乖乖接過她手裏畫架,“臣遵旨。”


  考試開始。


  當顧桉坐在考場,心情竟然是一種奇異的坦然。


  外麵下著雪,天地之間灰蒙蒙,她卻很平和。


  大概是因為知道,不管結果怎樣,都會有人等著她。


  親哥說不定已經買了好多好吃的等她回家。


  命運把曾經從她手裏搶走的,在她高二這年加倍補償了回來。


  她為這場考試準備了無數日夜,已經無數次在腦海模擬幾千遍。


  顧桉落筆,每一筆每一劃都堅定。


  一天考試很快結束。


  校門口已經圍滿焦急等待的家長。


  那個場景,其實很像來接第一天上幼兒園的小朋友,焦急、忐忑、擔心。


  有同學撲到爸媽懷裏,撒著嬌說”終於結束了再也不想畫畫了……”


  顧桉看著,心裏竟然一點都不羨慕,也沒有任何觸景生情的難過=??????????小=??????????=????情??????詩。


  看到什麽,她目光頓住,緊接著唇角小幅度彎起來。


  他一八七的身高和與周圍家長格格不入的氣場,很顯眼很招人,一眼就能看到。


  大帥哥白色羽絨服膚白貌美長身鶴立,皮膚冷白而眉眼墨黑,看到她瞬間眉眼微微彎。


  “你來接我了,嘿嘿嘿!”


  顧桉穿著奶白羽絨服,蓬鬆柔軟像朵胖乎乎的雲。


  小雲朵蹭著小鼻尖,嘴角笑意無限放大,真的開心極了。


  “別的小朋友都有家長認領,”江硯目光清澈如水,低頭看她。


  顧桉卻聽明白了他的潛台詞。


  他是說,別的小朋友都有家長來接,所以不能讓你一個人。


  江硯嘴角梨渦漂亮得近乎灼眼,手覆在她發頂輕輕揉了揉,溫柔道:

  “跟哥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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