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城下之盟,卻是無可奈何
李熾的笛聲哀慟婉轉,響徹雲霄。“沒想到多日不見,魯王殿下的內力更深一層了。”武直府大人目光冷峻,朝著城樓高處說。千尋點點頭:“魯王陛下是為國家哀慟,心痛,則笛聲也自然悲傷有力。”此刻在鹹陽城關外的二十萬將士,許多禁不住淚流滿麵。男兒有淚不輕彈,那些忍住淚水的甲胄,心裏也因為這笛聲而深切感傷。堂堂大正王朝,竟然在頃刻之間,讓一支草原民族長驅直入,屠戮了整個都城,還要靠邊塞的小國支援。坐享朝廷多年糧餉的士兵們,凡有良知者,無不愧怍無地。“國家有難,軍旅不能身先士卒,那真的是更無一個是男兒了。”千尋默默說道,看看武直府身後如海潮一般壯闊的士兵,已經有些動搖。李熾一曲笛聲,加上燕千尋一番口舌,就能頃刻間動搖武直府大軍的軍心,真是讓他計劃好的,以救駕之名攻克鹹陽,稱霸地方,最後攫取整個王朝的計劃落空了。武直府老奸巨猾的臉上卻隻有焦慮沒有哀傷。這個燕千尋真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女人。武直府焦頭爛額地思忖著對策,卻沒有良策。畢竟,現在攻克城關,已經名不正言不順。“諸位將士長途奔行,一定已經兵困馬乏,不如大人安排下去,輕裝簡從在鹹陽城外安營紮寨,而大人和主要的副手,跟隨千尋一起進入城關,拜見皇上與王爺,如何?”千尋已經看出武直府氣勢上不再咄咄逼人,於是說。“這……皇上此時生死未卜,如果老夫隨尋妃娘娘一起進入城關,萬一有何不測怎麽辦”千尋莞爾一笑,笑得不可方物,笑得萬古如春。唉,聰明的女子已經這樣難對付,如果聰明的女子卻還美貌……“無論如何,大人一定要親身前往,皇後娘娘正在病中,也需要父親大人的看顧啊。”說到長憐,武直府心頭一緊。武長憐是他唯一的女兒,自從去歲進宮之後,就常在深宮,而自己又鎮守著邊關,經曆了逃亡的艱辛,不知道一直養尊處優的女兒現在如何。繽兒與紛兒是否還活著,能夠伺候在側……提到武長憐,沒有想到城府如大江大海一般洶湧的老頭子,竟然麵露心疼之色,千尋卻聯想起重病身死的父親,臨終之時已經被朝廷孤立,如果父親活著,也會如武直府大人一樣為自己打算終身大事,為自己患上病痛而擔憂吧。千尋心中一陣哀傷。原來再狡詐無情之人,作為一個父親,也會流露出人性中的善與美。千尋忍不住羨慕武長憐。在長憐登臨皇後尊位的時候,千尋羨慕過她,在她母儀天下,享受百官朝拜的時候,千尋羨慕過她,甚至在深宮之中,長憐處處有奴才供奉,有繽兒和紛兒那樣的婢女知心的時候,千尋也羨慕過她。但是萬千羨慕,都不如此時此刻,能有一個叫做父親的人,為長憐但有時,羨慕她更多。此時此刻,她必須瓦解危機,避免不必要的流血,才能保全李熾和李茯陵的姓名與王朝。但是善良如千尋,又在更悲憫處可憐這對父女,盡管這個父親曾經中傷過她的父親,另一個女兒讓她在宮中受到了百般侮辱。千尋陡然覺得,自己在這一刻,具有了父親當年的眼界——為何,在黨爭中敗下陣來,仍然不爭,因為他不僅僅是一個儒生、學士,更是一個心胸看破曆史、人生的聖賢。而聖賢,是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的,在乎的卻是黎民百姓和自己的君主,是否真正福祚綿長。千尋於是說:“武大人請一定相信千尋,您雖然此番守國無功,但千尋願用項上人頭保大人進城之後,必然秋毫無傷。”“這……”武直府有些遲疑,千尋的大度和寬厚,讓他覺得太不可相信。“大人,不如讓臣下替您出馬,去見一見皇上!”千尋看去,隻見一個麵容棱角分明,眉眼中頗有幾分硬氣的男子,一身明光鎧甲胄,腰間配有鑲嵌紅藍寶石和珍珠玉髓的寶劍,一看就不是尋常之物。“這位將士是?”“在下風厲前,是武直府大人麾下的一名小將領。”武直府連忙介紹道:“尋妃娘娘,鳳將軍原本是長安府統領都頭,因為氣度過人,武藝高強,被我收入麾下,現在是三萬禦林軍精銳的總團練。你可以叫他風團練。”千尋點點頭,“千尋目前被那木措仁土司大人任命為正藩聯軍的軍師,您可以稱我燕軍師,可以不必以後宮位分稱呼我。畢竟非常之時,有非常之規。”“無論是娘娘,還是軍師,都請燕姑娘,將我帶入城中,作為武直府大人的特使,麵見皇上,不知意下如何?”這個年輕人在這時候站出來,確實需要過人膽識。但是千尋卻在這個年輕人眼中看出了一絲不容易被人識破的野心,一種類似於賭徒才有的狡猾和亡命,本來對武直府生出的憐憫之心,也瞬間冷凍到冰點,於是素手一撥兩鬢梳的光滑的秀發,微笑道:“哈哈,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有風團練這樣有勇氣有膽識的麾下將領,武直府大人的兵馬怎麽能夠擋不住哲哲韃子的鐵蹄?”武直府和風厲前都已經聽出了千尋言語中的諷刺,武直府有了下屬的力挺,於是也緩過神來,他猜測寶貝女兒武長憐有些不平:“沒有抵擋住哲哲韃子南下進犯,老夫確實有罪,無論皇上如何責罰,都必定聽任。但是尋娘娘作為後宮嬪妃,這樣在萬千軍卒前拋頭露麵,恐怕也有所不妥吧。”這隻老狐狸果然老奸巨猾,此時知道用女流之身的弱點攻擊千尋。千尋卻並不畏懼道:“國家危亡,匹夫有責,更無論男女之分。千尋固然是後宮女子,但正因為是茯陵欽封的位分,才能以皇室身份請武直府大人前去麵見行宮裏的皇上。”“但臣下雖然在邊關,卻有所耳聞尋妃娘娘與魯王陛下有染,此事事發在哲哲南下之前,臣等又如何相信娘娘可以代替皇上的意誌?不如娘娘請皇上登上城樓,親自下旨,豈不是一舉兩得?”風厲前突然發難,千尋猝不及防……沒有想到這見風使舵的賭徒,竟然是個心思如此縝密之人,連武直府這樣身經百戰的老頭都不如他語帶機鋒。李熾與那木措仁在城樓隻上,聽到了城下的談判。那木措仁有些心急:“王爺,半路殺出這麽一個陰毒的小子,燕軍師快要敗下陣來,如果不能說服武直府大人進城,恐怕聯軍與禦林軍的交戰在所難免,咱們可是寡不敵眾啊!”王廣也有些心急,畢竟剛剛從哲哲人的鐵蹄下逃出,剛剛喘了一口氣,這勝利的果實可不能毀於一旦,於是也勸慰道:“爺!早做決斷吧。西藩國的朋友們,可以繼續召喚蒼鷹,咱們可以往西藩國逃亡。”李熾聽到王廣的胡話,微微皺眉:“我們手下才有多少兵力,逃出生天也並非難事。隻是城中還有土司大人五萬親軍,難道要讓武直府大人甕中捉鱉嗎?”王廣連忙告罪:“小的心急,請王爺息怒!”那木措仁瞥一眼李熾,這個大哥還真是仗義,幫他的忙,真是幫對了。“且聽千尋如何分辨吧。如今哲哲人雖然北上,但是無論是武直府還是我等,都不敢掉以輕心,畢竟哲哲人隨寡但
騎射戰鬥能力太過強大,如果我們兩軍內訌,有可能會讓哲哲人坐收漁人之利。我看武直府大人也未必信得過這個半路殺出來的風團練。”李熾仍然麵如秋水沉靜。沒有人比他更信賴千尋。城下,千尋微微思索了片刻,忽然輕蔑地從齒縫間流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嗬嗬嗬,團練大人好大口氣!”千尋用高高在上的口氣說:“武直府大人,官居一品大員,有國丈之尊,是大正朝一等一的能臣和貴族,此時此刻,武大人都不敢說不去麵見聖上的話。請問風都頭,您是什麽品級,夠得上做武直府大人的特使?夠得上麵見皇上?”風厲前卻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頂嘴說:“娘娘自然身份尊貴,隻是您的戰場是在後宮,臨陣加封一個軍師的官職,在這裏能騙得了誰?”“大膽!風團練,你敢對本官不尊!鄙人雖然是女流之身,但家父省錢也是一品高官,雖然死後活罪,但生前也是皇帝的帝師,入宮之後更是皇上加封的位於九嬪之上,皇後之下的嬪妃。你敢對我不敬!後宮要承接皇上語錄,為李氏王朝開枝散葉,怎麽成了硝煙彌漫的戰場?風團練此番言論又是何居心?”千尋目光深邃如淵,拿出了最高貴的氣質與神情,在二十萬大軍麵前,憑借一人之勢,卻絲毫麵不改色,讓武直府佩服萬分。而風厲前雖然身形高大,氣場卻早已在千尋這樣的真神麵前被撥得七零八落。還想再說什麽,被武直府大人喝止:“武團練,此時是非常時刻,軍師大人說的也並非無理,請稍安勿躁!”風厲前隻好收聲,本想冒險在長官麵前逞能,運氣好還可以麵見皇上,獲得加官進爵的絕好時機,沒想到就被這個不守婦道的燕千尋給破壞了,風厲前心中一肚子苦水和對千尋深刻的恨意。千尋見武直府此事並沒有支持麾下的冒失,心中已經對武直府的心思掌握了十分——那就是,若無絕對把握,武直府大人不會攻城,隻不過想要試探一下李熾的實力,以及通過救駕來減除自己護國無功的重大罪行。這時候不可以硬來,千尋於是目光千回百轉,萬般體恤地說道:“大人,您是皇後娘娘的嶽丈,無論是否守備有功,這都是咱們李家人自己的家事,何苦讓外人代勞,您和皇上之間也是生分了。不瞞您說,皇上目下還不知道您已經率領大軍在關外與行宮對峙。君心莫測,若突然知道此事,恐怕一時震怒,下令王爺與大軍廝殺,那豈不是國家最大的禍患?”武直府的眼珠飛快流轉,辨別著千尋話語的真假,千尋一樂,更上前勸道:“目下皇上恐怕正需要大人的支持,皇後娘娘也會因大人的襄助而無恙!請大人不要再多猶疑,時機緊迫!”武直府大人目光如炬,有幾分頹唐說:“老朽已經一把枯骨,能得見女兒女婿也不失為一件幸事。若因國事獲罪,也是無奈。我隨你進城便是!”千尋心中一陣喜悅,若能如此最好不過,兩軍對壘的禍患終於可以避免。還沒有來得及高興,之間武直府雙眉緊蹙,卻歎息一聲:“我隻是為長憐擔憂,後宮有你這樣意誌非凡,心智又不落於爾父燕三思的女子,長憐的後位總也是不穩,這半年竟然不遭你暗算,卻是她的福祉了……”燕千尋詫異一下,又道:“國事大於家事,千尋曆經苦痛,卻絕不陷害一個人。縱使,您曾經率領人馬,抄沒過千尋府邸!”武直府額頭沁出汗水:“姑娘心胸過人,老朽甘拜人下,請!”千尋也雙拳一拱:“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