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點茶

  大太監胡安中命人將長樂宮禦用的山泉水運抵茶室，千尋起身將水緩緩注入茶釜。那動作舒緩高潔。從小，燕三思就告訴千尋，事茶是世間最具有禪味的雅事，一定要誠心正意，心無旁礙。將茶視為生命，視為哲學。用鬆木炭將茶釜下的風爐點燃，不一會兒泉水在茶釜內發出隱約的聲響。窗外是寒冬，茶室內因為風爐的熱力，有了遊絲一般的溫熱。千尋在風爐前用一把檀香扇輕輕搖動，風爐的火光映在她的臉上，茯陵看呆了。隻有文壇領袖的女兒，才有這樣典雅的風采。如武長憐那樣的匹夫之女，是不可能懂得何為禪茶一味的。難怪李熾會因為千尋心折。茯陵隱約有些明白了皇叔那樣風流放蕩的人，怎麽會對千尋流露出難舍難分的貪念。蟹眼已過魚眼生，茶釜中的水冒出了魚眼大小的水泡，茶釜發出了宋濤一般的聲響。茶室靜謐無聲，這水生讓人心裏安靜。什麽國家大事的煩擾，後宮爭鬥的殘忍，此時此刻全都消失無蹤，禪意盎然的茶室讓人心裏一片潔白。這時候，茯陵才知道千尋的好，其實是無可替代。無論是浣星的溫柔鄉還是武長憐宮中的鶯歌燕舞，都不能與此時高潔的茶道相提並論。“尋兒，你能讓朕心靜。”千尋素手將茶粉從漆盒裏取出來，倒入純銀的差則，將一抹翠色展示給茯陵。茶匙是黃銅的，金色和銅色交相輝映出剛健之氣，和茶的柔美相映成趣。千尋跪坐在地上，擺好茶盞，將茶分入其中，然後用一尺長柄的竹舀將沸水從茶釜內取出，徐徐注入茶碗，另一隻手則攪動茶筅，兔毫盞內升旗白色的泡沫，如大海的波濤一樣。千尋的腕力漸漸變大，茶湯顏色鮮白，實在是精彩。“點茶法是先帝最喜歡的吃茶方式，家父深諳此道，曾力邀名師為臣妾指導茶道，此時獻醜，請皇上海涵。”千尋語罷，將茶盞恭敬舉過額頭，奏請皇上用茶。茯陵按照茶禮，恭敬結果，三次旋轉兔毫盞，靜靜享受茶的芳香，從舌尖到喉嚨滑落的細膩，比撫摸千尋的脖頸更柔情百轉。“好茶。”窗外皚皚白雪已經落滿夕陽，千尋看著窗外的餘暉，等待茯陵享用完這濃濃一盞茶，輕輕道：“時候不早了，皇上該就寢了。”“朕今晚就擺駕湯泉小築。”“皇上才破例冊封了臣妾，又禦賜這裏作為臣妾行宮，已經是惹人青目。臣妾身為罪臣之女，應當避嫌，以待今後承歡雨露。請皇上成全。”說完在地上叩首。茯陵看著她的樣子，多少有些掃興，但千尋所言卻是不虛。如果冊封首日就留宿宮中，恐怕武長憐一定會聯合前朝那些重臣諫言，到時候恐怕難以收場。於是茯陵說：“也罷，等明日朕再來與你飲茶。尋兒，你不會怪罪朕吧？”千尋不明白，反問：“不知道皇上所為何事？”茯陵微微歎息一聲，說：“當日，在你家府上，我並非無情無義。隻不過登記在即，需要文武重臣的支持，我必須迎娶長憐，我想你出身世家，又是帝師之女，這些朝綱裏的不得已，一定是明白的。”沒想到，他竟然會向她解釋！千尋的眼淚止不住落了下來。她該說什麽？半年在深宮中，受盡尚茶司的折磨，千尋已經明白了人在宮廷中的不得已，不僅僅隻屬於一個宮女，其實就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也是一樣身不由己。但她知道他此刻需要的隻是自己的原諒，而這解釋，是站不住腳的。如果他足夠愛她，可以不娶她，但是為什麽又在爹爹剛剛咽氣之時抄沒她的家產。進宮後她已經知道爹爹一生積蓄的珍寶字畫，已經被武直府大人一黨瓜分。而默許分贓的人，難道不是眼前的這位少年天子？但此時，千尋知道，自己不能辯解。如果還是小時候，她會問茯陵討要這些公道，就如同討要一塊雲片糕。但此時，她隻能低眉順目做他的寵妾。“尋兒能夠入宮與陛下再續前緣已經三生有幸，除此之外更無他求。”茯陵深感受用，於是道：“好，你還是茯陵哥哥的尋兒。隻要在私下，可以不必守這些繁文縟節，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就好。”說完，茯陵雙手擒住千尋的纖纖細指，在手中揉了揉，輕輕在千尋的耳邊說：“尋兒，朕欠你的寵幸，早晚會給你。”茯陵今晚擺駕武長憐的鳳鸞宮，看著浩浩蕩蕩的儀仗慢慢出了湯泉小築的院落，燕千尋心裏五味雜陳，而更多的卻是痛徹心扉的傷。這樣偽裝恩愛，偽裝順從，苟且偷生的日子，大概就是燕千尋此生的寫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