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怒蛙之戰
他又憶起自己先前悟出的道理,現下如此遭遇,看來自己還是一顆未成熟了的桃子,還是一顆生桃子。這一切一切的緣由都只是因為自己還是一顆生桃子,才任人採摘任人欺辱的,可是自己年紀已這般大了,還不能自立於世間,何時才能熟諳於世事,熟練於世俗,熟慮於人情?何時自己才能熟?何時才能熟?
趙正中情激憤,大聲呼喊,喉間卻只有嗚咽之聲,頰承水面,是以他只能閉唇忍聲,然而中心悲凄,聲化為淚,聲音轉哀,倏忽間一切的不悅籠上了心頭,一時間涕淚全下,他卻不敢盡情而悲,閉著嘴巴,只是嗚嗚地哽咽,不覺淚流滿面,下滴水中,清冷的水潭中,又多了一種滴答滴答的聲響。
也不知這樣的多少時刻,趙正又累又餓又乏又悲又苦,不覺之間,已昏昏長睡。
又不知過了多久,趙正被冷風吹醒,目所及處,一輪圓圓的明月正現在眼前,他愣愣地望著圓月,月亮怎地掉落人間了?俄而,幾滴水珠滴在水面,明月隨之盪了一下,趙正這才醒悟,哦,是入夜了,仰頭而望,一輪圓月明晃晃地擎在當空。
趙正打個寒顫,只覺身子彷彿已回復了自己所有,漸漸知覺感也比先前大了,忽覺左手處有什麼東西,觸手如癢,他努力地側起頭來,眼睛使勁地往左瞭望,只見自己左臂如巨,左手腫的如饅頭相似,手指正如蔥白般根根腫脹,一尾不知名的小魚,正纏繞在他指際,時時在他指間觸碰,若覓食狀,不時地吐水生泡,趙正無可奈何地望著魚身相觸,臉色苦悶地迴轉過頭來,這時眼前三尺之處不知何時已伏了一隻青蛙,青蛙正伏在一片荷葉之上,怒目向著自己,似是在告誡趙正勿侵此地,青蛙怒睛圓睜,一瞬也不瞬地瞪著趙正,紋絲不動地蹲在荷葉之上。
趙正見青蛙眼睛里滿是不友好,心裡恨道:「魚也欺負我,蛤蟆也來欺負我,你瞪我我就不會瞪你么?」
他也使勁圓睜起自己的眼睛來,瞪向青蛙,怒目而視,月光之下,青蛙雙睛灼灼生光,如兩顆仇恨的火種懸在虛空,趙正不知自己的怒目似乎也一樣灼灼生光,只覺自己怒意旺盛,一定不會輸於青蛙的。
一人一蛙,就這樣相視對望,一動也不曾動。
時光靜寂,偶有雨滴打在荷葉之上,打在青蛙背上,打在趙正額間。
許久,趙正困意襲來,不覺就要認輸閉目,怒蛙忽地呱地大叫一聲,聲大而長,回蕩水面,似乎平靜的潭水也為之激蕩。
趙正被蛙聲驚神,睡意頓失,神凝一處,恨意又起,眼皮抖睜,怒目再旺,而青蛙呱的一聲后似乎精力頓泄,疲倦之極,雙眼欲閉不閉,朦朧了半天,見來敵精力實是旺盛,自知不是對手,又呱地淡叫一聲,後足一登,躍入了水中,將水中的明月碎的四分五裂,入水而沒。
這一聲呱聲,既低且弱,看來是敗退之音了。
趙正見怒蛙逃遁,明顯是不敵己,想到自己戰勝了,中情舒暢,不覺喜上心頭,哈哈地大笑兩聲,他甫一張嘴,便有潭水循喉而入,他慌地閉嘴而樂。
自他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甚麼自豪之事,總來都是一些瑣屑之事混雜的屈辱低下,今日與蛙一戰,竟不想會大獲全勝,僅僅只憑自己的眼睛,便將青蛙戰得一敗塗地。
趙正心內舒暢,卻是不敢形之於聲,只有用嘻嘻之聲來聊抒心內之竊喜。
今日他與蛙一戰,不但開立來從無勝利之先河,亦且有將以往之恥辱稍稍洗刷之功效。
對方雖然只是一隻小小的青蛙,但在趙正看來,對方可比千軍萬馬,可比世間最強之敵,而自己身處劣勢卻僅憑一己之力,便將對手敗的落花流水,實是破天荒未有之功勛,他此時心得意滿,雖說身體還伏在潭中,卻有傲睨天下,問天下誰是敵手的氣概,此時精神達於極點,再無絲毫睡意,雙目鼓脹,正如那隻蛙一般,他雙目炯炯地望著前方,完全沉浸在了勝利的自豪氣氛之中。
此時四周已是很靜了,再也沒有了半點的聲息,接著,風聲淅瀝,又有雨點飄了下來,打在了水面上,打在了趙正的臉上,淅淅瀝瀝的,趙正感到了冷,接著他又有一些的抖,身子顫顫了起來,牙關也捉對兒打戰了起來,終於,在他終於熬不住的時候,睡意生出,幫他度過了一個又漫長又艱難的夜,這一夜好長好長,他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朦朧間聽到有兩個女子的聲音,一個道:「昨晚下的這場好雨,風箏一定沖洗的很乾凈了。」另一個聲音道:「是哩,今日好日頭,正好拿出來好好晾晾了。」
兩個聲音由遠及近,趙正張目視之,陽光晃眼,滿眼光亮,他閉目稍稍適應,再睜開眼時,只見兩個面目姣好的女童望著這邊,邊走邊說。兩個女童走至潭邊,忽地見潭中風箏睜著一雙大目,直愣愣地望著她倆。
兩個女童都被唬了一跳,細看時,風箏白睛黑瞳,分明是人的樣子,都是一怔。
兩個女童對望一眼,昨日並未見此風箏有目,今日怎地忽然生出雙目來了。
兩女童好奇心起,靠近潭邊,燕語已從大石下取線將風箏一拽,拉至潭邊。
趙正見二女童竟將自己栓在潭邊大石上,如縛雞犬,心中大惱,正待質問,只聽一女童向他揚眉問道:「你究竟是人還是風箏,怎地……?」
趙正聽這女童竟這般的問自己,這分明是一種侮辱,怒氣沖沖地回道:「我現在既不是人也不是風箏了,我現在已經是一顆成熟了的桃子,你們不要妄想欺負我。」
他的心思此刻還繞在勝利之中,認為自從與蛙一戰,自己已經完全成為一顆能夠左右自己命運的熟了的桃子了,自己既能戰勝了蛙,必定也能戰勝了這兩個女童。
他正待用怒睛之法戰勝這兩個女童時,卻見這兩個女童捧腹大笑,笑得東倒西歪。
趙正怒道:「笑甚麼?」
燕語寒輕見這風箏不但會說話,而且既不認為自己是人,也不認為自己是一個風箏,卻說自己是一顆熟了的桃子,這個風箏當真是好玩極了,這真是天下最最好笑的事情也不過如此了。
兩個女童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趙正在一旁氣憤憤的不已。
許久,燕語才止住笑,朝寒輕臂上拍一掌道:「臭丫頭,都怪你問他,她明明是風箏,你卻明知故問,問他是人還是風箏,害得我,呵呵,聽人家說,女孩子笑得多了就不美了,呵呵。」
且語且笑,止不住的笑在她眉目間十分放肆。
寒輕稍稍要矜持些,笑著捂嘴道:「你才臭呢,人家只不過是隨便問了一句,想不到這風箏這般的風趣,呵呵。」亦回手打了燕語一掌。
兩女童自顧自的嬉鬧,完全不顧了趙正,趙正怒意旺盛,在她們的笑語中更加地燒了起來。
好一會兒,兩女才笑過去了,都定定神,拿手將臉部面容整整,生怕被人瞧見她們的不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