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寒意
許久許久,阮塢杉都未一動,他覺得自己有些麻木了。
他走下床來,蹲下身子觸觸小乙的背部,那兒彷彿已經僵住了,他觸到了冷和硬。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這個孩子,難道真的已經死去了。
他心裡忽地生出一絲的愧意來,他站起了身子,默默的,沒有再言語。
這個孩子最終還是死在了自己手裡,他們無冤無愁,或者可以說連一點恩怨都沒有。
而現在,這個孩子反而因自己而喪生了,他雖然是出於為小乙療傷的好意,但根本想不到結果會是這樣。
他雖然早已跟小乙申明了無法救治的可能,但出現這樣的結果,還是不免使他心有一絲愧疚。
他終於微微地嘆了一口氣,同時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想了一想,俯下身來,抱起了身體已經僵硬的小乙。
小乙面上此刻是出奇的安詳,沒有痛苦,沒有病容,他彷彿是睡著了,正在做著一個好夢。
阮塢杉看著他的樣子,有一些的愧疚,彷彿是自己造了一宗很大的罪孽。
他猶豫了一猶豫,終於還是走出了門外。
門外兩名守侯的弟子恭恭敬敬地低下了頭,並不敢置一語,阮塢杉看都不看他倆一眼,徑直朝前走去。
兩名弟子這才抬起頭來,眼神漠然而淡然,塵世間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似乎都與他們毫無關係。
阮塢杉懷抱小乙,大步而行,他所行方向卻是後山。
懷中的小乙很重很重,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個孩子一下子多了許多的重量。
難道是自己的心情變得沉重了的緣故,阮塢杉苦笑一下。
此時起了一點點的風,天氣彷彿要變了,四周一片寂靜,這裡是人跡罕見的地方。
寒意籠上身來,阮塢杉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身子,他緊走幾步,步子又大了許多,只是雙手卻分外地沉重起來了。
遠處,地穴已遙遙在望。
阮塢杉朝四周看看,凄涼而冷寂的谷中,此時分外的凄涼而冷寂。
他俯下頭來,懷中的小乙沉寂如初,他的生命難道再也不可喚醒了么?
阮塢杉遙望前方,地穴越來越近。
再走一程,穴中熱氣漸漸逼面而來,當此之時,阮塢杉先前早已蘊謀已好的心思忽然令他渾身一顫,在這熱極之地,他竟感到寒意連連。
他低下頭,看了看懷中的小乙一眼。
他想:我要用這種方式讓這個孩子消失掉嗎?
他這樣想著,但是他已經不能夠細思了。
那麼,他難道要將這個孩子的屍身留在山中,不,他不能夠那樣做,他下意識地搖搖頭,似是在與自己的內心做著爭鬥。
然而,並沒有多久,他似乎就已得了勝。
他抬起頭,不再思考。
小乙小小的身子依然沉默無聲,他怕是真的已然逝去,不再這世上了。
阮塢衫緊走一步,空氣中起了一點風。
地穴已在眼前,腳下的熱氣篷篷而來,地穴上空卻是一片的寂靜,彷彿已經變為了一個死穴。
但,阮塢杉並沒有怎樣的驚奇,他把小乙的身子往起捋捋,
灰塵在空氣中躁動,彷彿是在擰著人間的不安,熱切,希望,以致於還有一些的失落。
地穴上空出乎常時的平靜,它彷彿在等待著什麼,等待著吞噬著什麼,地穴正像一隻巨大的口,貪婪而無法滿足地咧開著。
****上方並沒有絲毫煙氣瀰漫,彷彿已經死去了,並不再是昔日的地穴。
但是阮塢杉並沒有注意這些,他依然緩緩地走著,他已明顯地感覺到愈來愈熱的情境,好象是忽然之間由人間來到了一個處處充滿煩躁的世界。
終於,他站住了,微微嘆了口氣。
腳下的地面形成一個個大大的龜裂紋跡,絲絲白氣從龜裂之處冉冉上升,升至人膝蓋之處便要消失不見。
阮塢杉腳底開始沉重,他感到一種異樣的感覺慢慢從四面八方向他圍攏來。
他不能夠說出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只是若有若無,若即若離,另人好生不安。
他環眼望望四周,看到的只有寂靜。
他收回眼光,盯著身前不遠處的地穴口,再望望懷中抱著的小乙。
驀地,他深吸一口氣,緊緊地閉住了雙眼。
然而,就在一瞬間,那股氣息又迎面而來,直逼他的腦際。
阮塢杉心內吃一大驚,他霍地雙目大睜,想看清楚到底氣息何處而來,但是,他看到的只有虛無,一如既往的虛無,他止住腳步,定定神,周遭並無一絲動靜,甚至連風,也似乎止住了。
難道方才那只是自己的錯覺?不,不可能的,那氣息是那樣的強烈,分明帶著蓄意而來的意思,可是,它又是去的那樣的快,真可謂不知其何所為而來,不知其何所去而去。
阮塢杉抬頭看天,他的胳膊往上支了支,又走近地穴幾步。
地穴沉默無聲,如一座亘年的古墳,任歲月摧殘,它依舊寂寞如初.
阮塢杉默默地站立著,他的雙臂箕張,小乙小小的身子依然在他懷中僵持著。
冷卻,似乎延著他的手臂往上延伸,他的雙臂竟然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阮塢杉的步子很沉很沉,他再邁出一步的時候,他的身子忽然抖了起來,這顫抖蔓延著,帶累了他的雙臂。
臂中,小乙的身子蜷曲如嬰孩,他的生命似已漸漸乾枯、消逝,離開了這了無人情的人世。
此刻,地穴已在眼前,籠罩在一片的死氣沉沉之中。
阮塢杉深吸一口氣,漫漫地看了懷中一眼,抖然間雙臂猛地向上一揚,臂中的小乙如離弦之箭,不由自主地朝地穴撲去。
如風一般,並沒有一絲的猶豫。
然而,在剎那間,阮塢杉的腦中忽地轉而空明,他似乎微微的有一些詫異,他的眼光還未來得及瞥上一瞥,小乙小小的身軀已毫無眷戀地沉入了地穴之中。
他是那樣的決絕,蔑視人間的無情。
地穴彷彿是永無止境的深邃,自始至終,並未發出一點點的聲息。
阮塢衫沒來由地怔了一怔,他還未及將嘴角的詫異緩和,周身上下忽地有寒意襲來。
這寒意並不是來自他的體內,而分明是來自身外,瞬時而來,來勢之猛,匪夷所思。
要起風了嗎?阮塢杉抖了一下,接著,一滴水珠滴到了他的額上,冰冷而寒,他竟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接著,身後只覺帶有同樣寒冷的殺氣襲來,這殺氣氣勢雖然微弱,來勢卻是好快,阮塢杉想也沒想,長袖一拂,以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殺氣反擊而出。
寒意襲體,似乎要迸進他的身體,直射內腑。
然而,阮塢衫身形似動非動的反擊之下,各處的寒意已被他盡數封在了衣杉之外,再難寸進。
阮塢杉意識凝注,再要反擊之際,周身寒意陡然全數消散,與此同時,亦有一絲似有似無的淡淡輕音,相伴而逝。
那淡淡輕音在阮塢杉耳鼓微一發散,便消逝為烏有。
如蚊吟,如蟻行,微弱如斯。
但這微弱卻深深地烙在了阮塢杉意識之中,因為這聲息並非自然之音,而是……
他略一凝想,禁不住感覺寒意又再次襲體,不過這次卻是來自他的體內,心中的巨大震撼而產生的莫名的寒意。
因為那淡淡輕音分明是,分明是人的聲息。
似有似無,恍惚如幻,然而烙在阮塢杉的耳中卻是真真切切,人的聲息,人的聲息。
阮塢杉不敢去相信,然而他又不能不去相信。
寒意再次無止境地在他心頭升起。
他微微側頭,寂靜如斯的天地,蔥蔥鬱郁的草木,除了自然之籟,了無聲息。
方才的輕音,是邪非邪?
方才的一切,是邪非邪?
此刻,一切皆已消逝,只餘一個身影,在風中靜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