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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葵水

  第10章 葵水

  南枝被這語氣嚇得不輕,真怕他又想出別的什麽法子來折騰自己,趕忙又退到了屏風後,半晌才挪著步子走出來了,好在對方再沒有計較的意思。


  隻是南枝剛走幾步,身子卻驟然一僵,有股熱流順著腿側滑下。南枝意識到什麽,像是當頭一棒。連日來的驚懼羞恥,突然都在這一刻洶湧而來。


  她再也抑製不住身子的戰栗,漸漸地蹲下身,淚水不受控製地落下來,她捂住臉,哭得有點發顫。


  齊敬堂很快注意到她的異常,眉頭一蹙,剛起身準備走近看看,就聽到她乞求般的哭音:


  “您別過來……”


  那聲音裏滿是無助和乞求。齊敬堂看見她緊緊護住裙擺的模樣,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語氣放軟了些。


  “穿戴好回去吧,今日不必了。”


  他說完便推開門走了出去,方便她收拾。


  夜風很涼,瘦月也暗淡,風中偶爾有一兩聲草蟲的悲鳴。


  南枝再出來時,已神色如常,隻眼圈有些紅,看見了他,便將目光躲開了,隻神色呆滯地往前走。


  齊敬堂看著她伶仃的身影,想叫住她說些什麽,然而終究沒有開口。


  直到夜半,他聽見院裏有響動,起身喚紫蘇來問,才知南枝燒得很厲害,一直退不下來。幾個丫鬟正跟紫蘇商議要不要破例請大夫過來。


  齊敬堂麵色沉凝地走出來,吩咐紫蘇領著對牌去請大夫來,自己則披了袍子去往南枝屋裏。


  一進去,果然見有兩個小丫頭圍在床邊,南枝正躺在那兒,額上搭了塊濕帕子,麵色有不正常的潮紅。


  兩個小丫鬟見齊敬堂過來,都是嚇了一跳。齊敬堂擺手,讓她們繼續照顧,自己則坐到了一旁,伸手一碰,她臉頰果然熱的發燙,他眉頭擰得更緊。


  好在大夫很快就過來了,診了脈,開了方子,隻說是憂懼過甚,又感了風寒,這才起了高熱。兩個小丫頭忙下去煎藥。


  齊敬堂將帕子重新絞了一遍,再替她敷上。直到藥喂進去,燒才漸漸退了下來。他鬆了口氣,打發了小丫鬟他們下去,隻自己守在跟前兒。


  隻是沒守一會兒,床上的人似乎魘著了,開始不安起來,嘴裏一直喊著“爹娘,為什麽不帶我一起走”之類的胡話。


  她嗓音沙啞,聽著便讓人心疼。齊敬堂伸手拍了拍她,企圖讓她安心下來。手卻忽的讓人攥住,緊緊的。


  齊敬堂放開她的手,隻怕她著了涼,被子又替她重新掖了掖。


  哪知一低頭,卻看見南枝已睜開了朦朧的眼。她似乎反應了一會兒,才看清了麵前的人,好像還糊塗著。


  南枝淚眼朦朧地盯著他看,兩道淚痕蜿蜒而下。


  齊敬堂忙伸手替她擦掉眼淚。然而新的淚水很快又湧出來,讓他第一次有了手足無措之感。


  南枝卻似輕笑了下,目光落在他臉頰上。她看著他,沙啞著聲音問他:

  “您解氣了嗎?若解氣了,能不能放過我?”


  她兀自地喃喃著,像是在衝他抱怨,又像是隻是在說給自己聽。


  齊敬堂驀地覺得心中一疼,握著她的手:

  “我沒這樣想。”


  他活了二十年,自小便眾星捧月,後來更是位高權重,從來沒有人有勇氣當著他的麵說自己不願意。


  他那時是真的生氣,隻是他想了各類處置她的法子,終究都是舍不得。最後隻選了這麽溫吞的一種,也有她有逼她妥協的意思。


  可是沒想到她會反應這般激烈。齊敬堂忽然意識到這一次或許自己真的傷了她。


  那時她才十三歲,便被老夫人送到自己身邊來,起初隻是瞧著她懂規矩,有眼色。


  那時,他和老夫人關係還算可以,便不想傷她的臉麵,所以最後雖然將送來的其他丫鬟退了回去,卻獨留了她一個。


  南枝她果然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對他忠心,同時也能夠在他與老夫人之間周旋,做起事來也算圓滑利落。他用的還算順手,也漸漸留在身邊倚重。


  後來那一年他和父親同赴戰場,卻被二房等人陷害,父親喪命,他九死一生的回來。二房在喜氣洋洋地準備席爵的事宜,見他凶神惡煞地抬著棺木回來,無不是麵色煞白。


  後來他為父親守在靈堂裏,記得恰趕上那年生辰,他無心去過,府裏也沒有人敢提,更沒有人敢靠近他。


  隻有這個小姑娘,晨起時便做了一碗熱騰騰的麵,卻隻默不作聲地擱在他身旁,便走了。


  他一口也沒有碰。隻中午又是另一碗熱騰騰的麵擱在他麵前,他依然沒有動。


  到了晚上,她又端上來第三碗熱騰騰的麵。隻是這次她卻不肯走,隻捧在手中,眼巴巴地看著他。他轉頭,那熬的滿是血絲的雙眼狠狠的木然地看著她,她似乎瑟縮了一下,卻仍就端著那碗麵不肯走,麵色倔強。


  那一刻,他看見她一直忍在眼眶裏打轉的淚珠子滑落了下來。他忽的一震,心裏荒蕪死寂的一片,忽然有某處鬆動了下。


  自他回府,二房怨恨不甘,三房戰戰兢兢,老夫人也惶惑不安。他能看出他們見他歸來時的那種失落和遺憾。


  就連他的母親,因為聽聞他和父親雙雙戰死在沙場,又因為唯一的女兒被二房威逼利誘,助他們拿到爵位,見到兒子的第一眼,也本能地心虛羞愧。


  在這府裏的每一個人都因為他的歸來而沉寂悲恨,沒有人想過他的父親因整個家族的榮光而戰死,更沒有人在意他。仿佛所有的人都被他回來那一夜的血腥之舉嚇到,從此眾人看他時眼裏總是畏懼。


  而隻有這個姑娘,那一刻,在為他傷心,傷他所傷,悲他所悲。


  他接過她手中的那碗麵,卻見她被燙的有些發紅的指尖。她好像有些高興,不再多說什麽,而是悄悄退下又守在一旁。過一會兒,見他吃完,才又來收拾碗筷。


  夜裏他望著她坐在門口倚著門邊兒蜷縮身子的模樣,心裏便想著,以後會給她找個好歸宿,也不枉她跟自己一場。


  ===第10節===

  哪知後來小姑娘一天天的長大,破瓢兒似的愈發玲瓏窈窕,臉嫩的像是能掐出水兒。立在那兒娉娉婷婷,垂下頸子的時候,有種柔順而堅毅的美。


  他漸漸地便起了心思,想著會將她納入府裏。


  她身份太低,做不得正室,但是他會挑一個門第不顯,良善的妻子。他會護著她,不會讓她受欺負,不會再納別的妾,不會讓她受委屈。


  哪知她竟然挺著脊背對他說不願意。他一時又恨又愛,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他看了一眼重新熟睡的南枝,摩挲了一下她白嫩的臉龐。


  或許是自己逼得太緊了。


  ***

  南枝第二日醒來的時候,頭有些發沉,見屋裏兩個小丫頭守著自己。隻聽兩個小丫頭同她絮絮叨叨說昨晚齊敬堂親自來看她了,還守了一夜。她想了想,好像是有一些混沌的印象,隻是記不大清了。


  她無心去想,隻覺得很累,不想再想那個人。


  她無法忘記葵水滴到地上那一刻的窘迫和無助,尊嚴、羞恥讓她無地自容,從沒有那一刻,她這樣真切地感知到奴婢這個身份的性質。


  昨晚的難堪突然讓她明白,她隻是一個奴婢,她所穿所用,都是主子所賜,就連著這身子,也並不歸自己所有。


  他能讓她褪一件衣物,便能讓她褪下所有的衣物,她甚至沒有立場去拒絕。


  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堅持毫無意義。


  原來那夜能逃過一劫,不是因為自己的堅持和反抗,而隻是因為,他願意放過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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