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糾葛
曾經鬱鬱蔥蔥的楊府一夜之間便失去了綠色，而現在那些植株也已經靈氣盡失化作飛灰，空蕩蕩的院子里響起了沁月神經質地笑聲，她大笑不止，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他沒有騙我，原來這東西真的有用，楊文柏你霸佔了他這麼多年，現在終於要死了！」沁月心中狂喜，笑聲不停，楊盛暴怒起身將她一腳踹到了旁邊！
方君遙援手不及，不由得皺起眉，「她只是個弱女子，你連她也打？」
楊盛冷笑：「弱女子？我看在她是弱女子的份上，才沒有動手殺了她！你知道她，」他指著沁月，「你知道這個女人都做了什麼？」
他怒極反笑，「如果沒有文柏，當年她就已經死了！連著這個孩子一起！」
方君遙看了一眼沁月。
「她，這個女人，當初懷著知兒，又是飲毒又是絕食，文柏為了救她傷到了本源，這些年靈氣便一直在慢慢逸散，他原本可以不老不死的，可是因為她，壽命大大縮短，修鍊止步不前，這個女人卻又來給他下毒！」楊盛眼睛通紅，「你說，我該不該打她？我該不該殺了她？！」
沁月被他一個窩心腳踢得半晌喘不上來氣，卻仍舊死死盯著他唇邊帶著笑意，「對待自己的仇人，還要良心做什麼？從他搶走你的那一刻開始，就是他欠我的！他不死便是對我最大的虧欠！」
方君遙默默閉上了嘴。
文柏咳了幾聲，面色越加蒼白起來，他吃力地伸手招了招，「知兒乖，過來。」
知兒抽噎著，卻仍然慢慢靠近了。
文柏摸了摸他的頭髮，「知兒，乖孩子。」
為了救這個孩子，他為此傷到本源，可是他一點也不後悔，「知兒，以後要好好孝順你爹爹，知道了嗎？」
知兒點點頭，淚珠又滾落下來。
文柏長長嘆息了一聲，最後看了一眼楊盛的背影，露出個微笑，慢慢靠在樹榦上閉上了眼睛。
方君遙心中一動，卻見那棵槐樹迅速地枯萎，枝幹蜷縮下去，將文柏包裹於其中，最終一切都不動了。
沁月露出一個笑容來。
楊盛的反應方君遙甚至不敢再看，她閉上眼，落下一滴淚來，耳邊傳來楊盛痛苦的呼喊，沁月的笑聲，知兒驚恐的大哭，她睜開眼的時候，就看到楊盛紅著眼拿著一把劍，狠狠刺進了沁月的胸膛。
這一場愛恨，她們三個人從頭到尾都只是看客，沁月的愛與恨都太自我，她愛楊盛嗎？方君遙不知道，所以現在楊盛殺了她，她會恨楊盛嗎？方君遙還是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這裡她甚至都沒能做一個合格的看客，方君遙看了一眼坐在她肩頭一動不動的爾生，淡定無比，滿不在乎，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淚尚未乾。
「修仙一途，雖不必拋卻愛恨，可是你要明白，楊盛沁月和文柏三人之間的糾葛，不是你能夠涉足改變的，而你眼見的，也未必為實，」爾生慢慢說著，「這一切，都需要你去慢慢明白，所以我只能指導你修鍊，其他的……」
他話音未落，楊盛反手將劍刺進了自己胸膛。
方君遙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抖，她看著慢慢委頓的楊盛，知兒的叫喊聲似乎成了一片嘈雜在她耳邊嗡嗡嗡，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十分冷靜地問道：「這個孩子怎麼辦？」
爾生閉上了嘴。
沁月躺在地上，睜眼望著天空，她早已經沒了呼吸，可是方君遙卻似乎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笑意，她唇角勾著，靜靜躺在那裡。
柳依霜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方君遙回頭，發現她眼睛紅紅的，「我們……走吧。」
陸言止上前將獃獃站在文柏身旁的知兒抱起來，知兒似乎還沒從父親殺死母親的事情中回過神來，只是小身子不斷顫抖著，他死死盯著躺在地上的二人，在陸言止轉身欲走的時候爆發出尖銳的哭喊聲，猛地從陸言止懷裡掙扎想要下地，陸言止緊緊抱住他。
「還沒完事么？」外面忽然傳來如芙的聲音，方君遙紅著眼睛回頭，如芙見到院中的情景驚訝地問道：「這是怎麼了？」
她對上方君遙的視線，方君遙想要說話，卻覺得自己一發聲一定會哭出聲來，她搖了搖頭。
離火敏銳地發現了那一株已經枝幹蜷縮的槐樹，他問道：「這就是那槐樹妖？」
柳依霜點了點頭。
「這槐樹妖已經不剩多少法力了啊，他以前就受過傷吧？」他伸手摸了摸蜷起來的枝幹，「傷到了本源，又被人下了對草木妖來說劇毒的東西，難怪，你們沒動手？」
柳依霜再次搖頭，「是沁月下的毒。」
離火點點頭，大概明白了這院中發生了什麼，他擰眉，「那現在你們還有什麼要做嗎？」
「這裡還剩個孩子，我想我們得把他送到合適的地方。」
陸言止終於將掙扎不停的孩子安撫好，正低聲問道：「你還有其他的家人嗎？」
知兒搖頭，「沒有了，除了爹爹娘親，我什麼也沒有了，文柏爹爹也死了，都是我的錯！」
如芙這兩日早已經打聽了關於楊府的事情，「沁月是個孤兒，從小被楊家收養，楊盛的雙親已經過世多年，楊家其他人也已經斷了聯繫，他說的沒錯，他確實什麼也沒有了。」
楊盛的祖父當初是跟隨一個修士來這裡，後來定居此處，因為這裡地處千雲山範圍，所以凡人在此居住的並不多，修士和凡人混居，楊盛的祖父定居在此只生下了楊盛父親一根獨苗，楊盛父親又只有他一個兒子，現在只剩下知兒了。
如芙說道：「不行就送到玄青門？」
離火看了她一眼，「這孩子沒有靈根。」
如芙縮了縮脖子，「當個掃灑的僕人也行啊，」嘴裡這樣說著，但她也明白，誰會願意從一個自由身變成僕人啊，尤其給修士當僕人，玄青門也不是沒有仗勢欺人的弟子，他一個凡人，去那裡還不得被欺負死。
離火哼了一聲，再次回頭看了一眼文柏，「他還有救，不如我們費點力，讓他教導這個孩子吧。」
「還有救？」方君遙不敢置信，「他已經散盡了靈氣，這樣怎麼救？」
「他現在並沒有散盡靈氣，那個女人給他下的毒其實說來就是讓他無法聚集靈氣，就像一個被戳破的水囊，無法儲水，那些靈氣無法支撐他的行動，所以他才成了這個樣子，」離火拍了拍蜷縮起來的枝椏，「若是沒有辦法拔出那導致靈氣逸散的東西，他永遠也醒不了，永遠只能這樣了。」
「你可以拔出這毒？」陸言止問道，「會不會對你有什麼妨害？」
離火想了想，「應當沒有什麼大礙。」
人蔘集天地靈氣，雖然對修士沒什麼用，導致它們甚至不在仙藥圖譜中，但是能修鍊成精，它們最擅長的便是吸收靈氣方面，那種毒，若是能將之煉化，與修鍊大有裨益，只是文柏本就傷了本源，又不是正統修鍊出身，且不說他身體不能承受這東西的毒害，就算能承受，他也並不知道該怎樣將之煉化。
離火盤膝坐下，如芙忙上前來坐在另一邊，二人對視一眼，同時開始捏訣運轉靈氣。
方君遙和柳依霜緊盯著那棵槐樹，只見離火如芙二人指尖變幻幾道法訣，隨即各伸出一隻手按在樹身，槐樹微微一震，向二人伸出枝椏似在抗拒。
但是離火卻忽然另一隻手也按了上去，掌心的白光沒入樹身，他便收回手，槐樹也慢慢收回枝椏，乖順地微微顫動枝條。
一道靈氣從樹身逸散出來，卻慢慢凝聚起來，隨即環繞樹身慢慢轉動起來。
一旁原本啜泣不止的知兒也瞪大了眼睛一聲不吭的盯緊了樹上的動靜，陸言止微微嘆了口氣，環顧四周，起身想將躺在院中的屍體收斂起來。
但是還沒等他找到合適安放屍體的地方，那棵槐樹忽然緩慢伸展樹枝，隨即將楊盛的屍身環抱起來，緩緩收進了樹身，離火和如芙收手站起身，樹下已經靜靜坐著那個青衣的男子。
「文柏爹爹！」知兒尖叫一聲，衝上去將他抱了個滿懷，「文柏爹爹你沒事了嗎？」他抱緊文柏，「文柏爹爹，娘親死了，被爹爹殺了，爹爹也死了，文柏爹爹，知兒犯了大錯！」若不是他聽了娘的話，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文柏慢慢拍了拍他的後背，「知兒乖，這事不怪知兒，」他喘了兩口氣，對知兒露出個微笑，「是我的錯，不怪知兒的。」
知兒一直哭，腫著眼搖頭，「不怪爹爹的，不怪爹爹的。」
他只喃喃這一句，文柏嘆氣，抱著他起身，「多謝你們救了我。」
他看了一眼地上躺著的沁月，轉開了視線。
……
楊府散去了所有的僕從，原本的宅院也被售出，方君遙她們離開的時候，文柏站在換了牌匾的府邸門口，牽著知兒的手，向她們揮手作別。
「他要去哪裡呢？」方君遙問爾生，爾生搖頭，「一棵樹，能去哪裡呢？」畢竟他離不開這方土地啊。
他轉而問方君遙，「你是來歷練的，那這次你都收穫了些啥？」
方君遙垂眼不說話了。
她覺得自己心中好像滿滿都是各種想法，可是亂麻麻理不出一點頭緒，誰對誰錯，誰愛誰恨，而她在其中又做了些什麼，似乎張嘴就能說出許多，又似乎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小鎮集會開始在即，可是她卻不想在這裡待下去了。
柳依霜也是這樣的想法，於是一行人當即決定離開這裡，前往下一個地方。
只是要去哪裡，她一點頭緒也沒有。
「不如前去我的家鄉看看？」柳依霜提議，「我可以順便看望爹娘。」
「那好啊，走吧。」
柳依霜的家離這個鎮子有十幾天的路程，幾人用化形符化出一輛馬車，陸言止和離火駕車，三個姑娘便坐在車裡，方君遙和柳依霜還因為之前楊府的事情，心情有些鬱郁，但是有如芙在其中活躍氣氛，馬車中還算熱鬧。
「如芙，你們植物修鍊成人身後難道可以任意離開原身所在的地方嗎？」方君遙還是好奇，「槐樹妖離開那個小鎮能去哪裡呢？」
「妖和精不一樣啦，我們集天地靈氣，能耐比他們大多了，」如芙說道。
「精怪本身便靈氣旺盛且純凈，原身也可以隨意離開自己生長的地方，妖則不一樣，本身靈氣一般，他能修成人身應當是走了什麼捷徑，不然槐樹妖修鍊成人，修為不會只在結丹，至少也得元嬰，我們則不一樣，我們像人啊，人是萬物之靈，身體也適合修鍊，所以在修鍊上天賦出眾，我們跟你們一樣，這身體雖然沒修鍊之前不能隨意移動，但是開始修鍊后很容易便能化出人身，從練氣開始慢慢修鍊。」
方君遙驚訝，「那豈不是每一棵人蔘都能化成人形滿地亂跑了？」
如芙「噗嗤」一聲笑出來，「我們雖然容易修鍊，但也不是每一棵人蔘都有機會開啟靈智開始修鍊的，就像你們人也有些沒有靈根啊。」
「啊，」方君遙撓頭，「我倒是忘了。」
柳依霜問道：「那文柏他怎麼能離開那個小鎮？」
「或許他不離開小鎮呢？小範圍內的活動還是可以啊，」爾生抱著胳膊說道。
「那他為什麼要賣掉宅子？」方君遙立刻問道。
爾生噎了一下，翻了個白眼，「或許他想再買個大宅子自己住？誰知道！」
「怎麼可能，」方君遙還要再說，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柳依霜掀開帘子問道。
「前面的路被擋住了，」陸言止說道，前面的路上設置了路障，還挖開了一道溝渠，路障旁邊搭了幾個帳篷，一股藥味隨風飄來。
離火下車去問了一下情況，回來的時候帳篷里的那些人都出來了，緊張地看著這輛馬車。
「這裡正在鬧瘟疫，不許通行，」離火說道。
柳依霜聞言一驚，「這裡？」
「前面也在鬧瘟疫，據說已經死了很多人。」
柳依霜慌忙下車去帳篷那邊詢問，回來的時候一臉驚慌，「我家住的鎮子也鬧瘟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