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回京後休息一日,寧長風入宮聽封受賞:封武安侯,享一等公爵,賜盛京宅邸一座並賞賜無數,聖上親自設宴慶功,文武百官作陪,極盡殊榮。


  無人再提起他哥兒的身份,這些人精似的官員們被整治得服服帖帖,都心照不宣地端起酒杯,祝賀景氏王朝下誕生的第一位異姓侯。


  寧長風一躍而成當朝新貴,趨炎附勢者如潮蟻,拜名帖雪花似的飛來。


  他不堪其擾,挑幾家看得順眼的去了一趟,其餘的盡數推給容衍打理,自己帶著崽子在歸林居躲清閑。


  隻是盛京不比西北,事務繁多,過幾日新宅邸修繕完畢,理應要辦個喬遷酒,寧長風犯懶,一合計將除夕的百日宴並成一道辦了。


  容衍未設府邸,這辦酒的地點自是設在了寧府。


  當日,賓朋滿座,來來往往的人如流水也似,景泰藍帶著賞賜前來參宴,明目張膽地展示對這位異姓侯的偏愛。


  隻是他身份到底尊貴,隻略坐了一坐便回宮了。


  赴宴的大臣們這才大舒一口氣,自在不少,看向寧長風的眼神多了幾分敬畏。


  別看當今這位天子才七歲,在朝務上的處理已日漸展露出鋒芒與野心,假以時日,必是一位說一不二、殺伐果斷的帝王。


  到時,第一個開刀的恐怕就是那位統攝全朝的首輔大人……


  自古權力相爭,皇權與相權之間二隻能存一,隻是幼帝羽翼未豐,一切為時尚早。


  座上各位自覺心裏明鏡似的,殊不知自二人流亡鹿鳴鎮,遇到寧長風起,一切就都已變了……


  宴會上,除夕穿著一身紅色小襖,帽子做成一個可愛兔頭的形狀,兔耳朵長長軟軟地垂落下來,他五官長開了些,越發顯得眼睛圓溜溜的,見人便笑成一彎月牙,看得那些官員們眼熱極了,還有半真半假要說娃娃親的。


  這小家夥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小嘴一癟,翻個身趴在容衍懷裏,小屁股撅起對著那官員。


  寧長風將他接過去,用筷子蘸了點鹵鴨湯給小崽子嚐嚐,俗稱吃味。除夕咂巴咂巴嘴,圓眼睛一亮,指著桌上的一道菜伊伊哇哇要吃。


  那菜是一道南方的辣鹵,容衍特地叫人尋了南方地道廚子做的,是寧長風最喜歡的口味。


  鮮紅油亮的鹵湯澆在雞絲上,鮮香麻辣的感覺一陣一陣往人鼻子裏鑽,西北吃食多是牛羊肉燉煮,口味著實稱不上精細,寧長風雖不挑嘴,卻更偏愛南方重油重辣的炒菜,沒想容衍會在盛京給他準備這麽一道菜,忍不住自己坐下先一飽口福。


  除夕饞得扒拉他筷子,口水狂流。


  寧長風邊吃邊隨手用布兜給他擦了擦:“你不能吃,辣。”


  怎知除夕抓住他一縷發絲,直勾勾地盯著那盤鹵雞絲,學著寧長風從齒縫裏擠出一個含糊的音節:“ci——ci——”


  寧長風轉頭驚詫地看向這個小崽子,奇道:“阿父教了你那麽久都不會,一盤鹵雞絲就把你收買了,小吃貨?”


  除夕朝他咧開嘴笑,露出萌出一個尖尖的乳牙。


  寧長風不吃他這套,他將除夕放在母子凳上,給他舀了一小碗雞湯放在麵前,小家夥還不會用木勺,在湯碗裏這裏戳戳,那裏劃劃,送到嘴邊是一點都沒剩,抱著個空勺舔舔。


  寧長風隨他去,趁這會酒也敬了,賓客也入座了,抓緊時間吃點東西。


  這是容衍單獨給他做的一桌席麵,菜式口味都是按著他的喜好來的,他吃得很滿意。


  侍女要來抱走除夕,被他擺擺手揮退了。


  此前帶景泰藍時,他和容衍兩人都沒有經驗,很多地方疏忽了,以致小孩兒吃了很多苦。


  幸好景泰藍那孩子心慧命大,沒出什麽大簍子。


  這一個他和容衍能自己帶就自己帶,極少假手他人,雖說有時候會手忙腳亂,但圖個放心。


  他正吃著,就見一高挑女子從前堂穿過宴桌,她馬尾高束,著一身勁裝,五官明豔,英姿颯爽,直往寧長風的方向走來。


  四周賓客的寒暄聲小了些,個個目光落在她身上。


  賀明章猛地站起,視線隨著戚芷的移動而移動,手掌在身側緊握成拳。


  戚芷卻像毫無察覺一般,大步自他身邊走過,哪怕一瞬的停頓都無,留給他一個背影。


  “總算叫我趕上了。”她長出一口氣,衣擺上風塵仆仆,可見是一入京便朝這邊趕來。


  戚芷自懷中拿出一把長命鎖掛在除夕脖子上,替小家夥抹去鼻尖上沾著的油花,笑道:“祝小除夕長命百歲,年年勝意。”


  除夕好奇地抓著金燦燦的小鎖瞅瞅,往嘴裏送去。


  寧長風哭笑不得地製止了他,請這位在邊疆苦守十數年未曾回盛京一步的女將軍入座。


  “不了。”戚芷拒絕道:“本應直接入宮麵聖的,聖上特許我來此一趟,不宜耽擱太久。”


  她有兵權在身,按律應先入宮交卸虎符才能行走活動,如此這般已是景泰藍恩寵了。


  寧長風並不多留,抱起除夕親自送她到大門口。


  正是陽春三月,風很和煦,戚芷牽馬往前走出幾步,突然又回頭,視線在除夕小手上抓著的金鎖上落了又落,問了寧長風一個問題。


  她問:“若有一日你發現還有親人苟活於世,該當如何?”


  寧長風頓了頓,想起被埋在葭野上的那枚刻著名字的玉佩,那日風號聲如無數冤魂悲鳴穿過他耳膜,又因參天大樹的生長而逐漸平息。


  那個早逝的靈魂已永遠地留在了葭野平原,和無數戰死英靈一道鎮守著北昭西南界的領土。


  他不能偷走別人的一生,縱然那是個死人。


  於是寧長風回答:“各自安好,足以。”


  ……


  陽光灑落在除夕手裏抓著的金鎖上,那是一件樣式很老的長命鎖,邊緣有些磨損,透過中間鏤空的設計,可以看到底部鐫刻的字樣:戚長風。


  寧長風從自家崽手裏搶過金鎖,毫無愧疚感地往懷裏一揣,心想哪日得閑了就把這鎖也一並埋在葭野平原,也算物歸原主了。


  戚芷走時神情頗為失落,不多會賀明章從裏頭出來,朝他匆匆作了個揖,追著戚芷離開的方向走了。


  寧長風正要轉身入府,就見門口緩緩停下一輛馬車,安國公從裏麵走下來,身後跟著一戴帷紗的女子。


  “失禮失禮,家中小女吵著鬧著要來,耽擱了些時辰,望武安侯莫怪。”


  安國公韓鬆看年紀四十上下,麵白無須,溫文儒雅,性喜靜、在護國寺焚香修行數年,身上常年帶著一股檀香味。


  其獨子韓風行現在大理寺當差,倒從未聽說過有個女兒。


  若是庶女,按北昭風俗不應帶到這種場合來。


  隻是來者是客,別人的事不好多問。


  寧長風不喜此人,目光掃過他身後跟著的正在好奇地東張西望的小姑娘,寒暄了幾句便引他入座。


  女賓席開在內間,寧長風掃眼望去,容衍正和一群新提拔上來的年輕官員推杯換盞,他換了一身月白鑲雲紋的衣袍,襯得膚色越發雪白而眉眼如墨,褪去那層長年累月籠罩在身上的陰鬱氣後,整個人宛若上好的明珠往外散發出柔光。


  一舉一動都叫人移不開眼。


  內間有不少女眷和哥兒隔著屏風偷偷瞧他的身影,寧長風抿了抿薄唇,將小姑娘帶到席間坐下。


  他生得高大威武,又封了侯爵,雖是哥兒卻氣勢凜冽,有他在此作陪女眷們反倒不自在,因此寧長風安置好後就要離開。


  衣角卻被人拉住了,小姑娘已取了帷紗,約莫十四五的年紀,麵容姣好,神情一派天真。


  她眨了眨杏眼,指著屏風外容衍的身影好奇道:“那就是首輔大人呀,看起來一點也不可怕嘛。”


  眾人被她直白露骨的言語逗得捂嘴笑了起來,紛紛笑她不害臊,追著一個男人問。


  小姑娘表情天真,不明所以地看向眾人。


  寧長風扯開被她拽著的衣擺,惡劣地嚇唬小姑娘:“聽說過孤狼望月的故事麽,他晚上要變成狼吃人的,一頓起碼十個!”


  小姑娘頓時嚇得杏眼瞪老大,忙低頭不敢再看容衍一眼。


  寧長風斂起陡然而生的惡趣味,心滿意足地離開。


  府中辦宴最為繁瑣,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寧長風不擅此道,多數是容衍在操辦,他隻需帶著除夕露麵寒暄幾句,宴會上的言語刺探則盡數被容衍原封不動地擋了回去。


  賓客漸散,寧長風算著時候差不多了,便讓侍女把已經睡著的除夕抱走,自己進了臥房,約莫兩炷香的時間才從裏麵走出來。


  他往上扯了扯衣領,神情閃過一抹不自在。


  容衍才盤完賬,見到寧長風過來忙起身牽了他手,在唇上啄了一口,笑問道:“等我等著急了?”


  寧長風看了眼桌上的賬本,垂下眼,語氣略有些生硬:“忙完了麽?”


  容衍將桌案上的賬本一合,拉著他就往外走,輕鬆道:“忙完了忙完了,走睡覺去。”


  兩人並肩走在廊下,影子將他們的身影拉得老長,漸漸地合為一體,不分你我。


  四周靜謐,隻有蟲鳴聲伴奏。


  寧長風覺得自己心髒都快要跳出喉嚨口了。


  他扯了下被容衍握住的手,假裝不經意地說:“走這邊。”


  容衍望了眼通往臥房的方向,又望了一眼寧長風示意的方向,眼底泛起一點漣漪,月光下的臉龐如珠似玉。


  他湊近自家夫郎耳邊,尾音發黏。


  “有驚喜給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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