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氣溫驟降,林為哆哆嗦嗦地爬起來,被塞北的西風吹得直打擺子。


  “他真去綠洲了,這會兒別不是被狼群給生嚼了吧?”他一張口就吃了滿嘴的風沙,連忙呸呸幾口,夾雜著幾句咒罵。


  寧長風去了一天一夜,至今未回。


  小隊裏的其他人學著他的樣釣沙鼠,卻一無所獲,捂著饑腸轆轆的肚子躲在避風處抬眼望天。


  林子榮倒是逮到一隻刺蝟,可僧多粥少,扒了皮就隻剩骨頭了。


  “要不……我們回去吧。”終於有人熬不住,舔了舔被朔風吹得幹裂的嘴唇提議道。


  “回去?”林為睨他一眼:“要回你趕早,八十軍棍下來興許我還能替你收個屍。”


  “可在這幹熬也不是辦法。”那人早已習慣了他的嘴毒,並不以為意,隻看了看烏沉沉的天色,神情憂慮:“馬上就要下雪了,到時我們都會凍死在這裏。”


  林為臉色耷拉下來。


  他當然知道快下雪了,留在這裏並不理智,可負責此次校練的巡查就在十公裏外紮營守著,他們無處可去。


  就在這時,林子榮將用布條纏好的刀背上,站起來道:“都整頓一下,我們去綠洲。”


  兩個時辰後,這隊人來到綠洲邊緣。


  蔥鬱的喬木拔地而起,各種草木在此地生長旺盛,互相掩映間隱約可見動物的身影,讓見慣了遍地黃沙與戈壁的大家不禁眼前一亮,西北地區長年幹旱寒冷,這般鮮活明亮的蒼翠讓這群從未離開過邊境線的人嘖嘖稱奇。


  若不是顧忌著對他們虎視眈眈的狼群,這幫人恐怕早衝進去了。


  “我就說進不去。”林為舉了舉手裏鈍得割草都費勁的武器,垂頭喪氣地說道。


  “我打頭,你們在這待著。”林子榮一圈一圈解開布條,刀光雪亮。


  林為還要說什麽,就見他已經提著刀朝狼群走去。


  他一跺腳,也跟了上去,其他人麵麵相覷一會,紛紛咬牙跟上。


  單匹狼並不難對付,難的它們總是成群結隊,還特別記仇,若傷了其中一隻,其餘狼群便會群起而攻,不死不休。


  “嗷——”頭狼伏低身體,喉嚨裏發出威脅似的嗥叫。


  不一會兒,它身邊便聚集了十幾匹灰白相間的狼。


  林為跟在林子榮身後,手裏緊緊握著迷煙,心裏慌得要命。


  不知道這玩意兒對狼能不能起點作用。


  頭狼率先朝他們撲了過來。


  眼看一場人與狼之間的惡戰就要開啟,頭狼淩躍在半空中的身體突然一滯,接著重重墜落在地。


  “嗚~”它在地上打了個滾,迅速爬起來,夾著尾巴跑遠了。


  其餘蓄勢待發的狼群也在瞬間跑了個沒影。


  “才要去接你們,沒想到你們自己來了。”寧長風的身影從樹叢後閃出,視線在林子榮手裏提著的彎刀上落了落,隨即若無其事地挪開。


  眾人紛紛舒了口氣。


  進了綠洲,才發現裏麵居然藏著一個溫泉眼,燙熱的泉水汩汩冒出,注入天然形成的湖泊中,整個水麵都冒著氤氳的霧氣。


  難怪這裏溫度宜人,草木還生長得如此茂盛。


  林為覺得有些熱了,脫下身上的棉襖搭在手上,一邊張望一邊嘖嘖稱奇,誰能想到幹旱苦寒的荒漠中居然有這麽一片溫暖如春的地方呢。


  “這是——給我們搭的?”有人驚呼出聲,指著出現在他們麵前的一座樹枝搭建的棚子,語氣充滿了驚詫。


  寧長風略點了點頭,道:“快下雪了,你們總要有個遮風擋雪的地方。”


  他語言平靜,仿佛替小隊裏的人著想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小隊裏的人卻不淡定了。


  他們互相交換著眼神,不約而同訕訕別開了視線。


  ===第46節===

  他們孤立他、嘲笑他、猜忌他,沒想到寧長風不但沒斤斤計較,還將他們的安危放在心上……


  一時間,眾人都感到無地自容。


  “那,那個——”林為支支吾吾,臉色赧然:“你一天一夜未歸就是在這裏給我們搭棚子啊?”


  回答他的是寧長風扔過來的一把簡易魚叉:“別愣著了,幹活。”


  湖泊水常年溫熱,清澈見底,偶爾可見尺長的青魚從水草間一閃而過,倏忽即逝。


  但它們再快也快不過寧長風手裏的魚叉。


  開膛破肚,架火起烤,抹上鹽巴和現找的香草塞進魚肚子裏,在鹿鳴山生活習慣了,寧長風雖別的廚藝不行,烤魚烤肉之類倒是練得爐火純青。


  這群人從小流浪,能混個肚飽已是不易,何曾吃過這些,一個個敞開了肚皮直呼好吃,恨不得將魚骨頭都啃幹淨。


  吃飽喝足,林子榮又砍了些樹枝回來,提議道:“咱們把這棚子再弄大些,結實些,睡著舒服。”


  這次沒有人再罵娘,大家欣然答應。


  於是砍枝的砍枝,搭棚的搭棚,忙得熱火朝天。


  人多力量大,接近天黑時,一個長約三丈、寬兩丈的樹棚便擴建好了。眾人坐在棚子裏,滿足地看著天上飄落的雪花,還未落地就被湖麵上的熱氣蒸騰化了,周圍暖融融的,隻穿著單衣也不覺得冷。


  “哥,這裏好暖和啊。”林為翻了個身,在林子榮耳邊用氣聲說道。


  林子榮順勢攬住他往懷裏帶了帶,半睡半醒間“嗯”了一聲。


  “娘常在我耳朵邊說,爹的家鄉就在江南,沒有荒漠與風沙,也不用提防隨時會發生的戰爭,是個四季如春的好地方。”


  林子榮睜開了眼,靜靜地看著趴在他懷裏小聲說話的人。


  “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這裏。”林為手指玩著他的衣領,低垂著眼睛說道。


  林子榮輕輕撫了撫他的頭發,將他抱得更緊了些,在他耳邊低聲道:“等事情辦完,我們就去江南定居。”


  林為沒有接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在林子榮的懷抱裏掙了掙,狀似無意地換了個話題:“外麵的湖看起來好暖和,我想去洗澡。”


  林子榮:“好,我陪你去。”


  兩人輕手輕腳地起來,避開睡得呼嚕震天響的男人們,朝湖邊走去。


  *

  夜深人靜。


  風沙吹不進綠洲,暴風雪經過這裏也變成了鵝毛雪,溫溫柔柔地停在寧長風的肩頭。


  從益州至隴西,途徑兩月,一直沒有好好地洗過澡。


  許是這裏溫度太宜人了,湖泊邊叢生的蘆葦葉上竟停留著許多螢蟲,尾部一閃一閃亮著綠色的光,有幾隻大膽地停在寧長風裸,露的背肌上,被他一揮手就趕走了。


  四處靜謐,隻這一隅間或響起水聲。


  水汽氤氳,湖麵如鏡,映照出他越發殷紅的眉心痣。


  寧長風用指腹搓了搓,並不是錯覺,那象征哥兒的所謂孕痣的確顏色變豔了。


  他閉目運行了一□□內的異能,核心能源已經滿到幾乎要儲存不住這些異能,正往外絲絲散溢著,遊走在筋脈中的那些也活躍不已。


  難道孕痣變紅與他異能有關?


  寧長風將溢出來的異能匯聚於指尖,輕輕一彈。


  帶著瑩綠色的光點落在一株頂著花骨朵的蘭草上,不過幾息之間,那緊閉著的花瓣竟然幽幽打開,在雪夜中散發出特有的清香。


  寧長風看著指尖跳動的異能,神情若有所思。


  就算是前世,他也隻能利用木係異能抽取植物裏的能量為自己所用,這是第一次他能將體內生成的能量反哺給植物……


  這種感覺——仿佛他通過異能與天地萬物連通在了一起,彼此交融,互相轉化。


  頃刻後,綠色光暈在他指尖熄滅,寧長風穿好衣服,從懷中摸出一盒小藥罐,指腹沾了點褐色的藥泥點塗在額上,遮掩了那點紅痣。


  雪花安靜地落在湖麵上,在他腳後,綻放的蘭草旁邊,一株即將枯死的小樹苗開始回青返綠,枝椏間頂出了嫩黃的芽苞。


  ……


  為了避免被發現,寧長風是繞了湖泊一大圈到最遠處洗的澡,如今自然要繞回去。


  隻是才走了小半程,他便聽到了嘩啦的水聲和低語。


  約莫也是哪個看這湖水暖和來洗澡的。寧長風心裏想著,掉轉腳步不欲打擾。


  他沒有刻意收斂氣息,腳步踩在鬆軟的落葉上發出輕微的脆響。


  怎知對方敏銳地一轉頭:“誰?”


  話音未落先聽見一聲極低的輕呼,接著蘆葦叢一片搖蕩,從中躍出一道身影,攜著刀光朝他削來,兩人瞬間打了個照麵。


  “是你!”林子榮猝然收刀,挑起岸邊衣物,返身裹上方才還在洗澡的人。


  這一切幾乎發生在瞬息之間,轉眼那人就被裹了個嚴實,擋在林子榮身後。


  黑燈瞎火的,若是尋常人恐怕連那人長什麽樣都不能看清,偏偏寧長風目力極好,不僅看出那人是林為,還瞥見了他額間一閃而過的紅痣。


  寧長風頓時有些啞然,敢情人家是個哥兒。


  難怪入軍營的第一晚他攬著人家肩膀被一臉抗拒地推開了。


  “哥……”林為捏著林子榮的衣角,恨不得將自己藏進他的影子裏。


  “別怕。”林子榮低聲道,將彎刀橫在胸前,目露凶光:“你看到了什麽?”


  雖說他自己這具身體也是個哥兒,寧長風還是將視線挪了開,落在麵前的草地上,語氣卻不算息事寧人:“你不想讓我看到的,都看到了。”


  果然林子榮怒氣滿麵就要上來砍他,被林為死死拉住了:“別,咱們打不過他。”


  說著強行將林子榮拽到身後,自己站出來,朝寧長風抬了抬下巴,趾高氣昂道:“你,你要告發就告發,休想威脅我和我哥!”


  寧長風一時無語。


  誰要告發他了?要不是這哥們提著刀要砍他,他壓根就不會發現這件事。


  不過既然老天都把機會送到他麵前了,不用似乎更不合適。


  林為說完渾身都在打顫,北昭律規定,若發現哥兒或女子假扮從軍者,鞭刑八十,不死則充作官妓,永世不得翻身。


  那些妓子整日被人狎玩,肚子大了還要不停生孩子。


  如果真被告發了,他還不如一死了之。


  寧長風看著那雙故作鎮定的眼睛,挑眉道:“告發你,想得倒美。”


  林為神情一滯,那股好不容易攢起來的虛張聲勢瞬間癟了下去,看向寧長風的眼神逐漸變為試探:“那,你就當今晚沒看到我們……”


  寧長風肅容:“那也不行。”


  林子榮上前一步,拳頭捏得嘎嘎響:“你到底想怎樣?”


  寧長風好整以暇,道:“聽說你們常年混跡在兩族邊境,對此地的地形應當極為熟悉吧,不如你先畫張地形圖給我見識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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