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趁著落日未下山,寧長風背上容衍,腰間拴著景泰藍,一步一步往山裏走去。
容衍瘦得出奇,輕得出奇,掌心都能按得到嶙峋的大腿骨。輕緩的呼吸噴灑在他頸側,即便幾日未洗澡,寧長風仍舊聞到了他身上傳來的清淡香,像極了上輩子被喪屍追趕的某個夜晚,他爬上山頂的信號塔,塔下的喪屍在嚎叫,他卻隻聽得到漫山遍野鬆濤陣陣,仰頭望見一輪皎皎明月。
寧長風為此心情大好,將容衍往上托了托,好讓他睡得更舒服些。
……
山路並不好走,又是初春時分,到處濕漉漉的,蛇蟲鼠蟻滿地亂爬,景泰藍看得心驚膽戰,緊緊抓住拴著他腰的麻繩,走上幾步就要跌一跤,小臉兒摔得青一塊紫一塊。
饒是如此,他硬是一聲都沒哭,努力跟上寧長風的腳步。
“堅持住,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寧長風背著容衍,騰出手捏住橫在眼前樹枝上掛著的竹葉青甩開,停下來等他。
“嗯!”景泰藍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與淚水,繼續手腳並用往上爬。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跌了多少個跟頭,穿過一片極為廣茂的竹林,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一條山間小溪順流而下,竹林小屋就建在小溪旁,分為上下兩層,下層被架空,即是防潮也是防止蛇蟲鼠蟻進入屋子裏,上層才是住人的。小屋前後一兩裏地的草木都被清理幹淨,土地被壓實平整,杜絕了野草再長出來的可能性,看起來幹淨整潔極了。
竹屋兩側均被開辟出來,左邊是菜園,右邊是藥圃,都規整漂亮極了。
“到了。”
聽到這話,景泰藍心內頓時一鬆,直接仰麵往地上一躺,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了。
先安頓好容衍,寧長風再回頭把累到幾近癱瘓的景泰藍抱進去,燒水洗澡。
燒好洗澡水時天已經黑了,景泰藍一身髒兮兮的,縮在床角睡得昏天暗地。
寧長風便沒再叫他,轉身去菜地裏拔了點藥草搗碎了給他敷在傷口上,也和衣躺下了。
次日清晨。
容衍是被叮叮當當的聲音吵醒的。
他睜開眼,入目是一間竹屋,正對自己的牆上掛著清一色的打獵工具,光是獵刀都有四五把,寬窄長短不一,另一麵牆用木頭打了個櫃子,上麵放著幾本舊書,容衍撐著坐起身才看清,約莫是一些藥理、工事方麵的書籍。
原來他是認字的。
容衍心想,便聽到一聲門響,寧長風推著把椅子走進來。
“醒了,來試試我新改做的輪椅。”他將那椅子推到近前,容衍這才發現椅子左右鑲上了兩個木製的大滾輪,竟是可以推著走的。
容衍試圖用手臂撐著身體一點一點挪到椅子上,甫一動,被釘住的膝蓋便劇痛難忍。他垂下眼,遮住眼底痛楚神色。
腰間突然被一隻手掌握住,撐了他一把。
寧長風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忍住脖頸泛起的熱意教他怎麽用。
容衍更加狀若無事,他嚐試著用雙手推動,果然椅子隨著他的力道往前進了一點。
他的神色也隨之鬆快了一些。
總算不那麽覺得自己像個廢物了。
他推著輪椅來到竹屋外,發現下樓的台階已經被拆了個大概,樓下堆著新砍來的竹子。
“把這裏設計成緩坡,這樣你就可以下來散步,若是覺得無聊便去溪邊釣釣魚,或者你還喜歡什麽,我去給你尋來——”
聽著寧長風認真規劃因他到來而將要發生的改變,容衍半晌沒有出聲,他慌張地垂下眼,試圖以此遮掩住眼中熱意。
===第8節===
“怎麽,可是哪裏還要再改?”察覺到他的異常,寧長風問道。
容衍搖頭,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問道:“你對我這麽好,不怕將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身側突然安靜,寧長風撿起腳下的廢棄竹節擲向溪裏,目光悠遠。
“會怕我就活不到現在。”
那一刻,容衍的心仿佛被撥動,隨著溪流漾開一圈圈波紋。
……
傍晚時分,緩坡終於搭建好,容衍操縱著輪椅從二樓下來時,景泰藍歡呼不已。
忙活了一整天的寧長風也笑了。
“明日我下山一趟再去買些藥,你可要帶些什麽?”
晚飯吃的是懸掛在屋梁上的風幹臘肉,寧長風在廚藝一道上實在不精通,做菜多以燜煮為主,好在對現在的他們而來肉是稀罕物,怎麽做都好吃。
容衍思索一會,道:“帶對紅燭吧。你我既已成親,總該拜拜天地。”
寧長風心口又開始跳。
救命,他居然主動要跟他拜堂!
他胡亂點頭,“嗯”了一聲,耳根發熱,隻好轉臉問景泰藍:“你要帶什麽?”
自打從宮裏逃亡出來後,景泰藍幹飯是一天比一天香,聽到問話小臉茫然了一瞬。
宮裏人從來不會問他需要什麽,他們隻會把東西端到麵前供他挑選,有一次他撿到一個可以搖晃得“咚咚”響的雙麵鼓,卻被身邊的嚒嚒拿走,說是粗俗玩意兒,自此再也沒有人讓他看到過。
寧長風替他想道:“彈珠?風箏?還是上次吃的糖人?”
他沒接觸過小朋友,不知道三四歲大的孩子玩什麽,隻能循著前世淺薄的記憶搜腸刮肚地給他提供選項。
景泰藍眼睛一亮,接著便黯淡下去,嘟著小嘴道:“我都不要了,銀錢留著給阿父治病。”
從前他連銀錢是什麽都不知道,自從流落到這裏,倒是懂了一些。
寧長風摸摸他的腦袋,答道:“有。看到那片藥材地沒,給你阿父治病足夠了。”
景泰藍:“真的嗎?”
寧長風點頭,又擔心養成小孩貪心的性格,便伸出一根指頭:“隻能要一樣。”
景泰藍拍手:“好耶!”
飯後,趁著天光一家人趕緊洗漱,景泰藍跟著忙前忙後,興奮極了。
容衍精神不濟,早早睡了下去。
半夜,寧長風再次給他梳理了一下筋脈。容衍的身體虧空得厲害,即便拔除餘毒,也要將養上許多年,這麽一想,寧長風頓覺任重而道遠。
第二日天還未亮,他給家裏一大一小煮上稀飯,便趁著朦朧的星光往鎮上趕去。
今日鎮上還挺熱鬧,有官府的人在宣讀文書,大體是皇帝駕崩,新帝登基減免賦稅雲雲,寧長風聽了一耳朵,直往回春醫館走去。
江山代代有人坐,和他這平頭百姓沒多大關係。
“喲,寧哥兒來了!剛還念叨怎麽不見你來取藥呢?”張生華將藥包拿給他:“一共四兩紋銀。”
寧長風接過藥包,道:“先記賬上,到時我送藥材過來再從裏麵扣。”
連著一段時日買藥治病,他這幾年攢下的錢已經見底了。
等容衍好些了他便去深山裏蹲一段時間,看能不能再逮到一隻野豬或者狐狸、貂之類值錢的家夥。
剛轉身,迎麵撞上一個熟人。
寧榮穿著長衫,為附庸風雅右手抓著一把紙扇,在三月乍暖還寒的時節還要扇風。
兩人剛一打照麵,寧榮紙扇一合,鼓著眼睛瞪他,又礙於顏麵不願當場發作。
寧長風今天心情好,不想理會這眼高於頂的便宜弟弟,一隻手便撥開了他:“勞駕讓讓。”
“你——”
前日寧大穀夫婦找他哭訴,道家裏的幾畝良田盡數抵押給了趙地主,如今兩人身上半分銀錢也無,不得不背上包袱去給趙地主當佃戶還債,整日受他磋磨。又問他那二十兩紋銀可花掉了,能否拿出來先救急……
可笑。
縣試在即,他好不容易走通關係將這二十兩“舉薦費”送出去,怎可能再要回來?
隻要他成功考上秀才,連趙地主見了都要給他行禮,還敢要什麽賠償?
寧榮嘴上說著想辦法,卻極為敷衍地將父母送走,轉身就偷摸去找春姐兒了。
奈何春姐兒這兩日身子不爽利,他討了一頓罵被打發出來買藥,就碰上這個大冤種。
“嗤!”被比自己高大許多的哥兒一手推開,寧榮臉上掛不住,冷笑道:“果然是野蠻人,那日大庭廣眾之下身子被看了個精光,居然還有臉活在世上,我若是你便早投河自盡了!”
他話音剛落,隻感覺一股大力襲來,寧榮被抓住腰間的褲帶一抽,他像陀螺似的滴溜溜轉了幾圈,外褲竟就這麽脫落在地,露出兩條光溜溜的大腿。
醫館裏還有看診的哥兒和婦人,見狀紛紛掩麵大罵粗俗!
寧榮臉色頓時漲得通紅,他拎起褲子,朝他大叫:“還給我!”
寧長風把褲帶往角落一扔,拍拍手道:“快去投河自盡。”
說完瀟灑離開。
寧榮提著褲子,在一片流氓罵聲中跑了。
*
戲弄完傻,逼,寧長風心情舒暢,先去買了糧油米麵,又去買了景泰藍要的糖人,最後去專門的喜鋪買紅燭窗花,麵對夥計的推銷一時沒忍住又買了一截紅頭繩。
要不是兜裏布貼布,他甚至想給容衍做一身喜服。
他皮膚白,穿紅色一定很好看。
暗暗吐槽自己是個老色批,寧長風腳步可一點都不慢,飛也似的往家趕。
路過寧發林家時有兩個紮著總角的孩子在地上玩過家家,遠遠看見寧長風過來,爬起來追在他身後趕:“長風哥,你著急幹什麽去呀?什麽時候教我們打獵,弓箭都做好了!”
寧長風腳步飛快,頭也不回甩下一句話:“下次,趕著成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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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寧長風:趕著洞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