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周雨濃從花園裏回來後,晚宴正式開始了。
宴會廳內光線幽暗,頭頂打造出一片絢麗的星空,桌布是如仲夏夜幕一般的深藍色,每桌中央都放有高低錯落,大小不一的球狀星體,發出柔和的光芒。
這番布置,正契合了此次珠寶展的主題,浩瀚星河,永恒璀璨。
賓客的座位早已安排好,周雨濃和沈昀舟之間隔了兩張圓桌。
此次珠寶展的品牌方和活動主辦方相繼上台發言,然後是用餐時間。
席間,觥籌交錯中,沈昀舟的視線不經意地朝周雨濃那邊看了一眼。
她將一邊頭發勾攏到了耳後,正和旁邊的人交談,唇角微彎,朦朧的光線勾勒出她的側臉輪廓,線條精致流暢,骨相優越,美得無可挑剔。
在他看過來時,周雨濃似有所感,轉眸,兩人的視線隔空對上,她微微一笑,衝他遙遙一舉杯。
沈昀舟仿佛沒看到,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
周雨濃把酒杯湊到自己唇邊,輕輕地抿了一抿杯中玫瑰色的液體,轉過臉,繼續和鄰座的小姐妹聊天,言笑晏晏。
直到晚宴結束,沈昀舟和她再也沒有任何眼神接觸。
晚宴過後,安排的是參觀預展,這場高級珠寶展明日才會正式對公眾開放。
展廳的布置風格延續了宴會廳的主調,幽暗的光線下,玻璃展櫃裏一件件珠寶,是今晚唯一的主角。
優雅,奢華,靈動,夢幻……
光華流轉,璀璨生輝。
沈昀舟的身影沒有出現在展廳,周雨濃無所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以後有的是機會。
她認真地觀賞著一件件藝術品般的珠寶首飾,暗歎設計師們的巧思和才華,卻沒有特別喜歡的。
周雨濃走到角落的一個展櫃前,裏麵是一對男士藍寶石袖扣,她覺得很適合周梁,最後就隻定下了這一件。
隔幾天,周雨濃邀請了幾個比較熟識的小姐妹,到她的種植園喝下午茶。
這片種植園在京市的東郊,占地麵積近八萬畝,一眼望不到邊際,園內種植有玫瑰,茉莉,鈴蘭,鳶尾……都能夠提取出天然精油,用於調香。
天然的味道,是人工合成香精無法仿造的,因此特別昂貴。
比如玫瑰精油,一噸的玫瑰花瓣才能提取出兩至三公斤的精油,因此售價十分高昂。
而周雨濃最常用的鳶尾精油,比玫瑰精油提取成本更高。
甚至有一位調香大師曾說過,能夠將鳶尾精油融進香水成分中,是每位調香師的榮幸。
周雨濃有上萬畝的鳶尾園,鳶尾精油對她來說,從來不是奢侈品。
今日天氣晴好,湛藍的天空上浮著幾朵悠悠白雲。
在種植園內有一棟法式度假屋,屋前一片小花園,花園裏撐著遮陽大傘,大小姐們在這裏喝下午茶,拍照,聊天。
“對了,你們知道了嗎?陳佳怡和程越取消婚禮了。”
“啊?他們的婚期不是下個月嗎?怎麽突然要取消了?”
“陳佳怡發現程越劈腿。”
“什麽?程越劈腿?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你們沒看陳佳怡的朋友圈嗎。”
“天啊,程越曾經是公認的二十四孝好男友,我記得曾經在那麽多人麵前蹲下來替陳佳怡係鞋帶,高三時還通過學校廣播宣布說,這輩子就是陳佳怡了,不知讓多少人羨慕。”
“說真的,我有點難以置信,程越為什麽要劈腿啊?”
大小姐們都唏噓不已,周雨濃聞言沒有做聲,陳佳怡和程越她也認識,高中同學,兩人高一時就談了,這些年,她時不時看到陳佳怡在朋友圈秀恩愛。
周雨濃放下手中香醇的咖啡,轉頭對雲夏說:“我去上洗手間,一起去嗎?”
雲夏點點頭,挽著周雨濃的手臂,一起去洗手間。
洗手間裏,周雨濃站在盥洗台前,對著鏡子補口紅,雲夏從隔間出來,洗手時還一陣唏噓。
“時間打敗了愛情。”雲夏說,“陳佳怡和程越十年的感情,還以為他們會從校服到婚紗,再到白頭,沒想到卻是以這種方式收場。”
“是啊,時間會打敗愛情。”周雨濃唇角譏誚地勾了勾,“就像當初我爸爸多愛我媽媽啊,可是,後來呢?”
當初,周崇年愛慘了徐芝枝,為了娶到她,不惜跪下來求老爺子,終於得償所願,他在婚禮上還哭了,但也不耽誤他後來背叛徐芝枝。
周雨濃想恨周崇年,但他偏偏又是一個很盡職的父親。
周崇年對她和周梁從小十分疼愛,公司再忙,也會抽出時間陪他們兄妹倆,他會親自陪周雨濃做幼兒園布置的手工作業,也會帶他們兄妹倆去野營,去看海,去挪威看極光,去看尼亞加拉大瀑布……
後來,周雨濃到巴黎學習,一次半夜發起高燒,迷迷糊糊地打電話給周崇年,周崇年心急如焚,連夜飛往巴黎。
周崇年和徐芝枝離婚後,又有過很多女人,但都沒有娶進門,也沒有再生孩子,他把全部的父愛都給了他們兄妹倆。
周崇年沒有虧欠周雨濃,卻虧欠了她的母親……
每次從西山療養院回來,周雨濃的情緒都會低沉下來,到家後不太願意和周崇年多說話,但她始終無法恨他。
周崇年也知道自己渣,曾對周雨濃說:“希望我的寶貝女兒將來不會遇到像我這樣的男人。”
周雨濃:“我不要結婚。”
周崇年當時就笑了,語氣裏滿是寵溺:“好,那爸爸就爭取活得久一點,多養你幾年。”
時間不會打敗親情,但會打敗愛情。
周雨濃把口紅放回包裏,對著鏡子輕輕地抿了兩下唇,唇色嬌豔如櫻桃,均勻飽滿。
雲夏察覺到她剛剛語氣裏的涼薄,擦幹淨手,一臉認真地看著她:“濃濃,你知道我那晚的生日願望許的是什麽嗎?”
周雨濃:“什麽?”
雲夏眨眨眼,說:“我希望你可以遇到對的那個人,會愛你,護你,珍惜你,會對你一心一意,從一而終。”
周雨濃怔了一下:“你的生日願望,幹嘛不許一些和自己有關的?”
雲夏:“生日還有那麽多個,明年再許嘛。”
周雨濃雖然並不認同閨蜜許願的內容,但還是有點感動,輕輕地笑了,“夏夏,我記得你小時候有一次生日許願,說‘夏夏要和濃濃做天下第一好的朋友’。”
雲夏:“對啊,所以我們現在是不是天下第一好?”
周雨濃點頭:“當然是了,一輩子都是。”
雲夏:“我的願望都很靈的,所以,你要相信,你會遇到那個人,你們的愛情不會被時間打敗。”
周雨濃不置可否,她已經擁有親情和友情,還要什麽會傷人的愛情?
晚上,周雨濃回到家,看到坐在沙發上的周梁,嘴裏叼著一根香煙,打火機剛擦出一簇小火焰,把煙點著。
周雨濃皺眉,徑直走過去,從他嘴裏把煙拿下來,掐滅在煙灰缸裏。
“哥,你以後可不可以自覺一點,不要在我麵前吸煙,你難道不知道我的鼻子有多金貴?”
周梁微微挑眉,對著她吹了一口煙圈。
周雨濃被煙霧嗆到,咳嗽兩下,她氣死了,從旁邊掄起一個抱枕就往周梁身上砸。
周梁不痛不癢,接住抱枕,笑著說:“好了,以後不在你麵前抽。”
周雨濃瞪了他一眼,起身,準備上樓去洗澡。
周梁突然問:“妹妹,明晚有沒有空?”
周雨濃回頭:“幹嘛?”
周梁:“還記得宋昂然嗎?”
宋昂然?周雨濃想了一下:“就是高中時想追我,後來被你揍得鼻青臉腫那個?”
宋昂然同學比她大一屆,高一就開始追她,每天送情書,送花,送巧克力,約她吃飯,約她看電影,周雨濃不喜歡他,很厭煩。
那時周梁已經去美國留學,假期回來知道這件事,帶人把宋昂然揍了一頓,敢泡他妹!
後來,宋昂然就不敢再來騷擾她了,包括其他原本躍躍欲試的男生也都歇了心思。
“你倒是還記得清楚。”周梁笑,“那小子現在有點能力,長得還挺帥,我們兩家生意上也有往來,他還惦記著你,知道你回國了,想約你吃個飯。”
“不——”周雨濃剛要說不去,突然想到今天在種植園喝下午茶時,聽到一個小姐妹說自己的叔叔和沈昀舟明晚在梧桐樹下有個飯局……
她眼珠子一轉,改口說:“行啊,那就明晚約在梧桐樹下吧,哥,你也要陪我一起去。”
梧桐樹下,是一家私人會所的名字。
會所是會員製,在京市頗負盛名,隻是地理位置偏僻,兩棟複古的洋房,掩映在一片青翠的梧桐樹中。
停車場在後院,下車時,周雨濃特地搜尋了一圈,果然看到了沈昀舟的那輛黑色卡宴。
周梁倒是沒有留意。
兄妹倆一起上樓,宋昂然早已等候多時,一見兩人進門,倏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梁哥,雨、雨濃妹妹。”
他看著周雨濃,似乎有些拘謹,竟然結巴了一下。
他比高中時要高大帥氣很多,周雨濃微微一笑,大方地同他打了個招呼:“學長,好久不見了。”
宋昂然被她這一聲學長叫得臉微微一紅,連忙點頭:“是啊,一轉眼就八年了。”
周雨濃坐下來,把包包放到一旁:“學長現在變化好大,帥得我差點不敢認了,交女朋友了嗎?”
“沒有。”宋昂然看著她,“雨濃妹妹,你呢,交男朋友了嗎?”
周雨濃:“準備要交了。”
周梁側眸,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宋昂然顯然誤會了什麽,一臉欣喜:“那我可以加個你的微信嗎?”
周雨濃:“抱歉,我沒帶手機呢。”
這像是婉拒的意思,但她又願意來赴約……宋昂然一時搞不清狀況,有點尷尬:“那我讓梁哥把你的微信推給我,我加你,你回去後通過就行。”
周雨濃笑了笑:“好啊。”
等待上菜時,宋昂然不斷找話題,周雨濃卻顯得心不在焉,時不時往牆上的掛鍾看一下。
來這種正經地方談生意的,一般不會談太晚,何況沈昀舟這種高冷話少的,一場飯局更加不會耗太久。
現在七點半,周雨濃估摸著九點前自己就可以下去蹲守了。
宋昂然見周雨濃興致缺缺,便沒有再自討沒趣,轉而和周梁聊起生意上的事。
會所的廚師曾經米其林星廚的大師,飯菜做得很精致,周雨濃卻沒吃多少。
馬上九點了,她放下筷子:“不好意思,我去一趟洗手間。”
她拿上自己的包包,徑直下樓,先去了一趟後院,看到黑色卡宴還在,確定沈昀舟還沒有離開。
會所大門外,路燈有些昏暗,道路兩邊栽種著高大的梧桐樹,影影綽綽。
周雨濃穿著一條修身的黑色吊帶裙,站在大門邊,耐心地等待著。
十幾分鍾過去,沒有任何車輛從會所出來,倒是手機進來了一條消息。
【周梁】:這麽久?
【周雨濃】:遇到一個朋友,你不用等我了。
剛回複完,四周忽然亮起來,周雨濃抬眸,兩束雪亮的車燈映進她的眼睛裏。
有車從會所裏出來了。
周雨濃連忙把手機調成靜音模式,息屏後,放進包裏。
會所的鐵藝大門朝兩側打開,一輛車子緩緩地駛出來,周雨濃眯著眼睛,確認是一輛黑色的卡宴。
等車子駛近,她連忙伸手攔車。
車子在她麵前停了下來。
周雨濃上前,開車的是專職司機,副駕上還坐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應該是助理或者秘書。
周雨濃往後座看了一眼,視線被擋住,沒看到沈昀舟是否坐在後麵。
她彎腰,對副駕上的男人說:“先生,我被人騙來這裏,現在想離開,但這裏位置偏僻,我手機又剛好沒電了,叫不到車,您能不能載我一段路?”
她一副焦急又無助的模樣,讓人心生憐惜,副駕上的男人於心不忍,明知後座上的男人不近女色,還是回頭向他說明情況:“沈總,這位小姐遇到了困難,希望我們能載她一程。”
聽到“沈總”兩個字,周雨濃心裏有底了。
後座的男人遲遲沒有出聲,副駕上的助理為難地轉回頭,臉上流露出幾分歉意,正打算對周雨濃說不好意思,這輛車不能載她,但是自己可以幫她打一輛車。
這時,一道清冽的嗓音卻從後排傳來:“被誰騙了?”
“沈昀舟?”周雨濃仿佛才知道坐在車裏的人是誰,一雙漂亮的眼睛微微亮起,“原來是你呀!”
她連忙走到後座的車門前,車窗沒有降下,看不見車內的男人,隻有她的影子被路燈昏黃的光線描摹在黑漆漆的車窗上。
“我被周梁騙了,他今晚突然帶我來這裏吃飯,我還以為他是想修複兄妹關係,沒想到,他其實是帶我來見那個我不喜歡的男人,想讓我盡快答應聯姻,我當場就和周梁翻臉了,隻是忘了這裏這麽偏僻……我、我是絕不可能回去找他的!”
周雨濃憤怒的語氣中,夾雜著失望和委屈。
可惜她的話音落下很久,車內隻有一片靜默回應她。
但他也沒有吩咐司機開車,周雨濃盯著車窗,語氣越發楚楚可憐起來:“沈昀舟,你載我一程嘛,不然我隻能自己一個人走回家了……”
她看一眼前方不見任何車輛和行人的道路,深吸一口氣,聲音裏隱約染著一絲哭腔:“可是這裏真的好偏僻,我害怕——”
“上車。”男人低沉的聲音終於打斷她,似乎不耐煩了。
周雨濃的唇角幾不可查地彎了一下,看來這個男人也不是冷漠到令人發指的程度嘛。
坐在副駕的助理也鬆了一口氣,這麽漂亮的女人,在這麽偏僻的地方獨行,很難保證不會發生什麽意外。
周雨濃坐上車,禁欲的木質香似有若無地漫進鼻腔,她側過臉,對上男人不帶溫度的視線。
他穿著黑色西褲,淺灰色的襯衫,領口解開兩粒紐扣,衣袖挽起一小截,露出線條結實利落的小臂。
車子繼續朝前開,路燈的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起伏,一雙狹長的丹鳳眼藏著暗影裏,顯得尤其深邃。
周雨濃輕輕地笑了笑,語氣裏帶著兩分感激:“沈昀舟,你真是個大好人,太謝謝你啦,今晚幸好遇上你,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呢。”
沈昀舟看著她,突然說了一句:“周小姐,加個微信吧。”
周雨濃微怔,她以為還得再多費一些勁,沒料到他竟然會這麽主動。
心裏有點疑惑,但是來不及細想,周雨濃眉眼一彎,語氣裏透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欣喜:“好啊,早就想加你了。”
她從包裏拿出手機,麻利地解鎖,下一秒,忽然意識到什麽,動作一頓。
她轉頭去看沈昀舟。
沈昀舟垂眸,目光瞟向她手機上幾乎滿格的電量,唇角隱約勾著一絲嘲諷:“沒電了?”
周雨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