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陵淵剛進宮時虛歲十六,相較於其他小太監入宮的年紀,屬實是大了些。他直接被派至那時還是皇子妃的景妃宮中效力,專司為景妃調香之職。景妃當著別人的麵對他不是打就是罵,但在私下,每逢夜裏就叫他入內伺候,想讓他以一個男子的身份伺候她,還命一個精通此道的老太監前來教導他,一心想將他培養成為“讓女子身心愉悅”的“那種太監”。陵淵一開始激烈反抗,遭遇了多次毒打,有一次將他打得半個月都下不了床榻,一隻耳朵也聽不見了。他一度以為自己以後都要躺著了,胸中一口鬱氣卻壓得他渾身僵痛,勢要讓景妃付出代價!

    他重新能行走之後學乖了很多,開始迂回地保護自己。又過了一陣動輒打罵的日子之後,教導他的老太監悄悄對景妃耳語,表示陵淵過於木訥,教他的那些東西他總也學不會,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打狠了給打傻了。景妃回想起年少時認識的陵淵,那個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的聰穎溫和少年郎,看著眼前這個木訥拘謹的太監陵淵,無端怒氣橫生,再也不想看見他,很快將他調往當時的皇帝、澹台璟濤的父皇的宮中,做了個粗使太監。


    景妃當時的盤算是:像陵淵這般木訥拘謹的性子,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被磋磨致死,不用她自己動手,畢竟她還有點狠不下心。然而沒想到的是,陵淵一路往上爬至先皇身邊的心腹太監,在澹台璟濤即位之後,又成了澹台璟濤身邊的紅人,很快執掌了緝事司,一躍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陵淵的升遷令景妃恍然,他成為了她根本無法再輕易動其一根手指的人。之後他無數次與她為難,利用他的職權之便處處給她難堪,但並不致命。起先她還想著也許他對她還有些舊情,畢竟在年少的時日裏他們曾經被家族議婚。但後來她才明白,那些沒有下狠手的一切都不是舊情,絕不是。


    那是一隻黑心的貓,在無限延長玩弄掌中老鼠的時間。


    如何玩弄、什麽時間弄死,這貓的心裏都很清楚。


    或者這隻貓,隻是憑心情。


    景妃想明白這些之後覺得不寒而栗,也曾想與陵淵重修舊好,哪怕不能如舊,隻要能與他合作一二,看在對他有利的份上,他應當也能容忍自己吧?這宮裏不就是互相利用嗎?

    於是她開始籌謀與陵淵合作,看上去陵淵似笑非笑地也接受了她的提議,就這麽又過了幾年。


    但如今,他這厭勝的罪名扣下來,是要她的命。


    景妃心中惴惴,從沒有像此刻這般覺得陵淵完全捉摸不定,仿佛稍有不慎就會將自己吞拆入腹,連個喘息的機會都不給。


    於是景妃穩住心神,聲音也放軟了些,說道:“從前的事都過去了,督公何必鑽牛角尖?往後的日子還長,待本宮有了皇兒,以後說不定還能照拂督公,你說是嗎?”


    陵淵心裏冷笑,麵上依然不變,說道:“那本座就等著景妃娘娘的好消息了。”


    他明明在笑,景妃卻感到一陣寒意,甚至莫名認為有他這句話,自己是絕不可能有孩子的。


    心裏慌成一片,她拉住了陵淵的衣袖,緊盯著他:“你把本宮的哥哥弄到緝事司去了?你不能動他!”


    陵淵隨手甩開她拉扯自己的手,笑道:“緝事司辦事什麽時候輪到旁人指手畫腳了?”他臉色泛冷,“景妃娘娘還是先回宮吧,本座下的禁足令,若再敢犯禁,絕不輕饒。”


    聲音輕平,語調涼淡,透令人懼怕的威嚴。


    緝事司督公之威,景妃深知。


    縱使再如何惱怒不甘,她也隻能先退回去。


    “看來陵督公已經不在乎寒城那些家人了。”終究是不忿,景妃從來不想落下風,說出了這一句。


    陵淵一笑:“景妃娘娘,有句話叫鞭長莫及,望你謹記於心。”


    景妃有些不解,卻又突然心驚。


    陵淵那些遠在寒城的家人,都在景妃父親的股掌之中,他確實鞭長莫及,但換言之,景妃父親也在她的勢力無法觸及的地方,她也鞭長莫及。


    以陵淵之能,若是派個人刺殺父親什麽的……


    景妃一陣心驚肉跳卻不肯示弱,恨恨地“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陵淵看著她的背影,眼神越來越沉。他回頭看了看內殿,傳了內殿一個宮人出來詢問皇帝情況,知曉皇帝還在沉睡之後,終是快步向著風華無雙宮去了。


    風華無雙宮內殿。


    嘉恪撫著手中的一把小型機關弩,想起在皇陵時自己用這弩射殺澹台璟濤,終究是偏了些。這弩是她最近私下做出來的,弩上裝置的短箭是將私庫裏的金銀器物融了之後做的,有些粗陋但總歸是能用。自從得到了南楚太子所贈的機括,她發現從前在南楚偷偷習得的各種製造機關之法,原來都隻差最後這一步的機括開啟,像是打開了什麽鎖扣,一通百通。


    她當時沒多想殺死了澹台璟濤該怎麽辦,連那周圍還在駐守的許多侍衛都顧不得了,隻想一了百了,隻想將這畜生置於死地。然而那個突然出現的女刺客阻住了自己,雖然嘉恪一眼看出這女刺客並不是真的想殺自己,但當時還是驚了一陣。


    那時原本在欺負她的澹台璟濤,竟能在女刺客襲擊的轉瞬便變成了保護她的姿態,毫無章法地蠻力去撲打那女刺客。可嘉恪心裏毫無波瀾,隻一心希望那女刺客順手把澹台璟濤殺死。


    女刺客臨走時隻說是來救她的人,嘉恪沒有多想就認為是陵淵的安排。


    這種直覺,令嘉恪自己都嚇了一跳。


    “主人,陵督公求見。”琥珀在殿門外說道。


    嘉恪看向殿門口,一道挺拔的側影隱隱映在那裏,沉靜地等待著。


    嘉恪張了張嘴,又立即閉緊了。


    不該發出任何聲音,不該有任何回應。


    在這深夜,她應當已經睡下了。


    過了一陣沒聽到她的回應,那道挺拔的側影似是低聲吩咐了些什麽,離開了殿門口。


    大概是等陵淵走遠了,琥珀進來了,對嘉恪說道:“主人,陵督公留了話,說不必擔憂皇上那邊,無人會追究皇陵之事。”


    嘉恪嗬嗬一笑:“無人追究?他不追究,孤還想追究呢!”


    琥珀:“嗯,陵督公說了,殿下若想追究,大可去找他。”


    嘉恪:“找他做什麽,他能殺了狗皇帝?”


    琥珀:“這奴婢不知,但奴婢看著陵督公似乎……很有把握的樣子。”她見嘉恪不語,揣測著說道,“主人,現在狗皇帝睡著,奴婢去把他殺了。”


    嘉恪看向這個一路跟隨自己的年輕女子,多少次都是她擋在自己麵前,無論麵前是人是鬼,是神是佛,隻要嘉恪一聲令下,她隻會一往無前,絕不退縮。


    在皇陵裏的動手,是被逼無奈還是籌謀已久?嘉恪自己都說不清。


    但她很清楚,她並不想讓皇帝就這麽簡單地死了。


    讓仇敵死在睡夢中,那真是便宜他了。


    “不了,他有他的死法。”嘉恪收好小機關弩,起身往外走去。


    琥珀:“主人去哪兒?”


    嘉恪表情淡淡,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說道:“睡不著出去走走,不用跟著。”


    琥珀想著在宮中應當安全,便點了點頭。


    嘉恪獨自走出風華無雙宮,這在回宮後還是首次。她感到一點點新奇和竊喜,察覺到這甚至是她有記憶以來頭一次身後沒有人跟著,一時雀躍地步子快了起來。


    拐過北角的牆壁,她險些撞上一個人。那人極快地伸手扶住她,笑道:“殿下是來找微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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