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陵淵發現澹台璟濤將自己關在禦書房中,兩個時辰都沒有出來,也不讓任何人打擾。他細細詢問了跟隨澹台璟濤的宮人,知道澹台璟濤昨日夜裏去了一趟風華無雙宮,今日早朝回來之後就不見任何人。但在風華無雙宮發生何事無人知曉,因為當時皇帝屏退了眾人。
陵淵心知在嘉恪那裏澹台璟濤肯定是沒討到便宜,但兩個時辰不見任何人也有些離奇,不像這位皇帝平日裏心情不爽就拿人出氣的做派。
陵淵想了想,在禦書房門口說道:“啟稟皇上,景妃娘娘憂心龍體已來問過三回了,您兩個時辰水米未進,是否現在用些東西?”
殿內無聲。
陵淵又等了一陣,說道:“皇上?微臣進來了?”
殿內依然無聲,但就在陵淵打算推門而入時,澹台璟濤的聲音響起:“進吧。”
陵淵入內,見殿內昏暗並未點起幾盞燈,澹台璟濤枯坐於禦座之上,眼睛直盯著陵淵來的方向,卻又好似什麽都沒看。
陵淵走近行禮,起身,趨近澹台璟濤身邊,輕聲道:“皇上可有何不適?宣太醫來瞧瞧?”
“陵卿,她不要朕。”澹台璟濤低低地說了一句幾乎是含混的話,陵淵卻聽清了。
陵淵知道他說的是誰。
澹台璟濤敲了敲桌麵上的奏折,陵淵知道那是北戎使團呈上來痛斥南楚使團行刺一事,要求大燁皇帝秉公處理,絕不能姑息南楚。澹台璟濤頭疼於此事,大臣們也各執一詞,一時陷入了僵局。
澹台璟濤冷笑著歎息:“她是真的下了決心,還是覺得朕不敢動她?”
陵淵直覺皇帝是動了真怒,迂回地勸慰道:“皇上息怒,嘉恪殿下怨氣未平,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可能都與本心相差甚遠,即使不考慮嘉恪殿下的心思,這世上萬事,都是想得到什麽,就得先給予什麽。”
“有舍才有得,是麽?”澹台璟濤冷哼,“不錯,正是如此。”
陵淵知道皇帝想歪了,但還來不及勸,就聽澹台璟濤說道:“既是北戎與南楚之間的摩擦,朕便居中調停——讓南楚使臣給北戎一個重要樞節,此事就算了了。”
陵淵:“南楚不一定會聽從皇上這個建議……”
澹台璟濤:“朕會破壞這個樞節,讓南楚拿個壞的給北戎,這總該答應吧?”他得意地想象著後麵的事情,“北戎拿到這個樞節發現有問題,朕就派皇姐前去相助,表麵上是給北戎一個機會親近他們求娶的長公主,實則呢……”
實則是看看嘉恪長公主麵對這宛如和親已定的命運,會作何反應。
陵淵多年來應對澹台璟濤的種種不合理命令,已經很習以為常,或者說他自認為能非常得體又毫無痕跡地溫和應對,保持住該有的儀態和神情。但此時他不得不垂了一下眼眸才能控製住惱怒不外溢,再抬眼時仍然是那個在皇帝麵前一貫溫和謙恭的緝事司督公,微笑著說道:“皇上既已有了法子,怎麽還把自己關在這裏兩個時辰?真真嚇到微臣了。”
澹台璟濤一歎:“想好了這些法子對付她,卻又有些舍不得。罷了,總歸要試一試,不然怎能甘心?”他雙眼泛出森冷的光,“試不成,再毀了也不遲。”
這是澹台璟濤第一次在陵淵麵前說出這樣陰森的話,之前對於嘉恪長公主,他一向都是無奈又多多忍讓的。
陵淵不免疑惑嘉恪到底對澹台璟濤說了什麽才激怒了他?但眼下他知道需要在意的並不是這個。
“皇上莫急,毀了嘉恪殿下容易,微臣是擔心毀了她之後,您會陷入更大的難過……”陵淵為澹台璟濤遞上一碗茶,“若毀了嘉恪殿下能讓皇上倍感愜意,那您要如何做,微臣都一馬當先。”
澹台璟濤一時沉默,半晌沒有言語。陵淵知道他這是又動搖了,便由他自顧自地沉默了一陣。陵淵心裏轉了幾轉,就聽澹台璟濤說道:“此事你去辦,就按照剛才朕說的那樣,左右要給北戎一個交代。”
陵淵:“是。”
澹台璟濤:“南楚給了樞節之後,先拿到朕這裏來。”
陵淵明白他這是要用自己的人破壞樞節,而不假手於陵淵,便也答道:“是。”
陵淵走出禦書房,沈放迎上來,就聽陵淵十分不悅地說道:“更衣。”
沈放迅速掃了掃陵淵上下一身,並未沾染灰塵,今日這日頭不算太盛,禦書房還有冰山,應當也沒有很多汗漬,怎麽才進去一會兒就要更衣?但沈放立即答道:“是,馬上為幹爹準備。”
許是沈放探究的目光被陵淵看見,陵淵沒好氣地說道:“身上沾了汙濁之氣,讓人難受!”
沈放更是不明所以了,禦書房裏點著上好的寧合香,還鎮著冰山,怎會有什麽汙濁之氣?轉而又猜:這是跟皇上發生了什麽不愉快?這是在罵皇上?!
沈放頓時不敢多看陵淵,隻微微低頭跟在陵淵身上快步向著更衣的居所走去。
待到了陵淵在宮中的居所,伺候完陵淵更衣又喝了一碗冰鎮的茶水之後,陵淵的麵色稍緩,吩咐道:“北戎要求皇上做主,皇上要南楚使臣給予一個樞節作為賠償,你去,找那南楚使臣要他答應下來,速速送個樞節到宮裏來。”
沈放:“是。不過不知道那使臣是否隨身帶著樞節,若要回南楚去取,這可要耽誤許久。”
陵淵:“南楚使臣一行本是要押嘉恪殿下回南楚,為防大燁不允,必定帶了些東西打算給予大燁一些實在的好處,肯定有樞節。”
沈放:“幹爹說的是。”他看了看陵淵的臉色,“這事兒也不難,南楚使臣自從服藥之後乖順得很,幹爹這一臉憂色是?”
陵淵:“皇上要破壞這個樞節之後再給北戎。”
沈放:“幹爹是擔心北戎拿到壞的樞節再生事端?兒子想著若真如此也能轉圜,且能嫁禍到南楚頭上,與大燁並無……”他沒說下去,因為看陵淵的神色並不是擔心這個,而是在煩躁別的事。
什麽事呢?
左思右想一番,沈放猜不出。
陵淵:“等北戎發現樞節有問題之後,皇上要讓嘉恪殿下修這樞節。”
沈放:“這是……皇上打算讓嘉恪殿下和親北戎了?”
陵淵冷哼一聲算是應了這個問題,但沈放看著陵淵渾身都散發著不快的氣息。
也是啊,沒了嘉恪殿下照顧生意是不是會有損失……
是因為這個煩躁嗎?
那也不至於煩成這樣吧……以前生意沒有嘉恪殿下不也好好的麽……
不理解,沈放十分不理解。
風華無雙宮內這五天來,衣衫首飾、各色珠玉賞玩器物、以鮮花為主料的美食、奇花異卉……各種好東西流水樣地送進來,饒是跟隨嘉恪多年的琥珀也沒見過這陣仗,一時不明白陵淵這到底是何意。嘉恪將送來的東西挑著幾樣看了看,笑道:“怕是有什麽會讓孤生氣的事要發生了。”
琥珀不解:“那陵督公是怕主人之後會不高興,所以提前送來這麽多東西哄主人高興嗎?”
哄?
嘉恪對這個字眼並不陌生,她的三任夫君都曾哄她高興,但卻沒有一次是怕她之後會不高興而提前送東西來的。
這感覺,有些新奇。
但有什麽事她會生氣呢?
她已經知曉了朝堂的事,知道南楚給了北戎一個樞節,也知道皇上會命她修理這個壞掉的樞節——這還是前兩日他告訴她的。
有什麽好生氣的?皇帝胡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清楚得很。樞節壞了,大可無賴給南楚,挑起南楚與北戎的紛爭,而皇帝竟然命她去修?白白錯過這麽大好的時機。大燁沒搖搖欲墜全靠朝堂裏那三兩個還算清醒又忠心的臣子、及邊陲有些勇猛的將軍一起撐著,不然就皇帝這種做法,北戎和南楚完全可以一起出兵攻打大燁。
北戎拿到了壞的樞節,一沒向南楚質詢,二沒向大燁發難,仿佛就是等著澹台璟濤安排這一出嘉恪長公主幫助修樞節的戲碼似的——嘉恪暗暗冷笑,北戎這是在試探,想看看大燁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驅動機關獸之能?
所以這樞節到底壞在誰的手上?
可能是南楚,也可能是北戎,他們都在觀望大燁的態度,也在試探嘉恪對於樞節的掌握能力。
雖然再次被皇帝唆擺,但這一切也都是意料之中。要生氣也是生給皇帝看,在自己宮裏生氣做什麽?閑的?嘉恪不明白陵淵在擔心什麽,但又隱隱為他這些擔心湧出絲絲快慰。
不過她立即壓下了這絲絲縷縷的快慰,告誡自己陵淵不過是討好一個對他有利的人罷了。
直到機關府的人將壞掉的樞節送到嘉恪手上,她才知道陵淵為什麽擔心她生氣。
這個樞節,與上次突然失靈、皇帝要她修的那個樞節,壞的形狀一模一樣。
上次那個樞節失靈,陵淵說是他命人破壞的,為了與嘉恪談談生意。但細細想來,機關府內都是皇帝的親信,陵淵要動手腳並不容易,而這次南楚新給的樞節壞了,明顯是人為破壞的,這破壞的手法與上次如出一轍,都是彎折了其中兩個旋轉壓片,連彎折的方向都一致。
明顯破壞樞節的人並不完全精通此道,隻敢破壞旋轉壓片而不敢觸動內核,並且兩次都是一樣的手法,顯然是在機關術一道上毫無進境,很像機關府那些人的手法。
嘉恪細想上次樞節失靈,若她修不好,隻怕就會被群臣要求立即送還南楚,皇帝就能安排她假死,此後深藏別苑做一輩子的禁臠。
而這一次如果這個樞節修不好,北戎對她失去興趣,皇帝仍可再次安排她假死,不過鑒於南楚連她的屍身都要奪回的局麵,皇帝可能會直接毀了她也說不定。
按照皇帝的脾性,這是極有可能的。
尤其在之前的談話中,嘉恪表露了“絕不可能與皇帝在一起”的意思。那時她是想震懾皇帝,讓他離自己遠些,她怕她虛與委蛇地應付他反而讓他覺得有希望,怕他會不管不顧地親近自己。
如今想來,這兩次樞節損壞,應當都是皇帝的手筆,而與陵淵無關。
那上次他所謂的談生意,是順勢為之,還是……不願讓她難受?
不,不會的,不可能。
沒有人會考量她的心情,沒有人。
但心頭滲出的縷縷歡喜是怎麽回事?
壓下去,一定要壓下去。
嘉恪忍住心頭紛亂,擺弄了幾下那樞節,吩咐道:“傳陵淵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