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你跟在皇帝身邊五年?嗬,你還不夠了解他。從小啊,他就是個要得到一樣東西,寧可讓這東西毀掉也要握在手裏的人。”


    “孤若真是把機關獸驅動起來了,那孤就沒用了呀,威望再高也會被送還南楚,即使朝中有人為孤說話也沒用,皇帝曾說不會將孤再送出去嫁人,可那時候南楚虎視眈眈,他還是把孤送出去了呢。孤離開大燁那天他沒來相送,他說他不忍看……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啊。”


    “孤若是驅動不了機關獸呢,那些大臣更要叫囂著把孤送還南楚了,這時候皇帝可能會故作大怒將孤賜死,之後就把孤藏在一個京郊的什麽宅子裏,日夜派人看守,他想去折磨孤就會去,孤永遠也無法再見天日。”


    “陵淵呀,你以為朝堂中有勢力掣肘就能讓皇帝動搖?不會的,不會的你懂嗎?”


    “孤呢,必須做個不上不下、不左不右的局麵,才能讓皇帝不知進退,這才是對孤最有利的局麵。”


    “哈,這酒是真的會醉,孤為什麽要跟你說這些?你若是去告訴皇帝,孤該怎麽辦呀?”


    陵淵緩緩走著,想著剛才嘉恪說的這些話。他認為嘉恪留在大燁對他的生意更為有利,何況嘉恪與他有一同默契的後手即將揭開,他自認做到這些並不難,卻沒想到嘉恪打的主意並不完全與他相同。


    皇帝的喜怒無常,陵淵是有領教也知道如何應對的,但嘉恪所說的這些,這五年裏陵淵並沒有很深的感受。


    尤其最後她說了一句:“陵淵,孤的父皇是正常駕崩的嗎?”


    不是,陵淵當然知道不是。


    先皇駕崩當日,陵淵在場。


    先皇原本並不打算將皇位傳給澹台璟濤,遺旨都擬定了,澹台璟濤卻最終暗暗逼宮,親手喂先皇喝下了帶毒的湯藥,在先皇掙紮時用枕頭捂住了先皇的口鼻。


    那時做完這一切的澹台璟濤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尋出了遺旨燒掉又替換上自己準備好的遺旨,重新坐回床榻邊,拿開了枕頭,極為冷靜地掰弄了一下先皇掙紮的臉孔,仿佛撫平那些痕跡一般,之後握住了先皇的手,淡淡說道:“父皇安心去吧,兒自當勤勉治理大燁。”


    就好像,他原本期望的是這種父慈子孝的場麵,他現在做到了。


    這就是嘉恪所說的“寧可毀掉也要握在手裏”?

    所以嘉恪的言行根本無法預料,現在想來卻都有跡可循?


    一切的一切,都是要讓澹台璟濤無法抉擇。


    到底會修樞節還是不會?到底能驅動機關獸還是不能?

    但凡事總有個結果,她到底會怎樣呢?

    陵淵微微一歎,又一笑。


    一旁一直跟隨的沈放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陵淵在想什麽,小心地問道:“兒子不太明白,幹爹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啊?”


    陵淵輕嗤:“這無趣的宮裏,多了幾分趣味——危險的趣味。”


    沈放不明白這意思,陵淵吩咐道:“城中做樞節的要更秘密些,機關師不要露臉於人前。皇上最近正在氣頭上,不好說會有什麽旨意。嘉恪殿下也是無法預料行止之人,若是樞節確實沒有修好,恐怕她會魚死網破。”


    沈放想想那位殿下的行事,一時有些擔心地問道:“怎麽個魚死網破?”


    陵淵:“弑君。”


    沈放驚得立即四下張望,陵淵好笑地說道:“怎麽,還有人敢傳本座的閑話給皇上?”


    沈放連連搖頭,卻還是說道:“幹爹別跟兒子開這種玩笑,兒子的膽都要嚇破。”沈放低聲,“換個皇帝對幹爹可不是好事……”


    是啊,一朝天子一朝臣,換個皇帝,無論是誰都不會再給予陵淵如此高的權勢和地位。


    所以不能讓嘉恪為所欲為,但也不能激怒她。


    沈放更為擔憂:“嘉恪殿下連皇上都敢砸……回宮不會是想跟皇上同歸於盡吧?”


    自從知曉嘉恪的舊事,沈放很清楚嘉恪又多憎恨澹台璟濤。


    “暫時不會,”陵淵肯定道,“她還想活。”


    不然不會想著設計不上不下不左不右的局麵,何必煩累?這闔宮上下最容易刺殺皇帝且成功的人,就是她。她隻要假意順從,與澹台璟濤親近一些,即便是尖利的指甲在他脖頸上稍稍一劃,足夠致命。


    顯然,她要的不止於此。


    那到底是什麽呢?


    陵淵忽然有些放心。


    “有所求便好。”他暗暗想,“至於到底是什麽,總會知道的。”


    嘉恪隨意掃過桌上擺的六件珍玩,隨意拿起一件就往地上一摜。聽著劈裏啪啦的脆響,嘉恪咯咯笑道:“果然還是這個動靜最好聽。”


    送珍玩來的沈放隻能幹笑,對於讓自己送珍玩來的陵淵敢怒不敢言。轉眼間嘉恪又摔碎了兩件,沈放按照陵淵教他的時機,連忙呈上一個小箱子,說道:“殿下請看看這箱子裏的東西,這可真是難得一見。”


    嘉恪一笑:“你家督公又拿什麽哄騙孤?沒一件能入眼的玩意兒。這件要是再不入眼,是你代他受罰麽?”


    沈放賠笑討好:“是是,小人甘願受罰。”說著正對嘉恪打開手中的箱子,雙手舉高呈上,“殿下請看——”


    箱中有六個栩栩如生的冰雕,分別雕刻成雪夜尋梅、風間賞荷、靈蛇出洞、飛龍入海、仙人吹簫、神女飛天。


    與那副她十五歲及笄禮的畫作中的冰雕,一模一樣。


    雖不及那時的冰雕那般碩大,卻精巧傳神,見之忘俗。


    嘉恪細細凝神看了一陣,伸手去摸。一摸才知道並非冰雕,而是某種晶石製成,怪不得在這暑熱的天氣裏也不見融化。


    沈放見嘉恪這神情知道她是滿意了,討好地笑道:“殿下有所不知,督公大人為尋這幾塊石頭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督促數十工匠連夜趕工,隻為博殿下一笑。”


    嘉恪合上箱子,示意琥珀收下,但麵上並無笑意。沈放摸不準這位殿下是什麽心緒,當下閉口不言生怕說多錯多,好在殿下沒再多說什麽,隻讓他退下。


    沈放退至門口,又聽殿下吩咐道:“帶話給你家督公,明日讓他先來驗看樞節,孤也許能修好。”


    沈放微驚且喜,忙不迭地應下了。


    屋內隻剩下嘉恪與琥珀兩人,琥珀憂心忡忡地看著嘉恪:“主人真要在陵督公麵前修好樞節?這會不會太冒險了?”


    嘉恪:“珊瑚傳來的消息你也看了,援軍就快到了,不必憂心。眼下如果不修好樞節,孤連這機關府都出不去。何況……其實這樞節,沒有孤,陵淵也能修好,時間拖久了對孤不利。”


    琥珀想了想:“主人的意思是,陵督公除了為自己的生意考量,也是把這大功讓給您了?”


    嘉恪淡笑:“互惠互利吧,許是他習慣了交易。這樣也好,孤不想欠他什麽。”


    琥珀有一陣沒說話,嘉恪笑著看她:“有什麽想說的?”


    琥珀:“奴婢是覺得,即使繞開您,陵督公也能辦成他想辦的事。您看那些老臣,有了樞節還在意您的死活?奴婢總覺得……陵督公好像有些真心實意地在助您?”


    “真心實意?”嘉恪不在意地笑了笑,“別輕易判定這麽重要的事,身家性命容易折在自己手裏。”


    琥珀點頭,不再多言。


    但這番話在嘉恪那深不見底的心海中,還是蕩起了點點漣漪。


    隻是一點點。


    傍晚,陵淵來到機關府,為嘉恪送來皇帝賞賜的各色衣料飾品等物,一一為嘉恪細細打開驗看。嘉恪難得沒有不耐煩,隨著陵淵在一排大箱前走動,聽得他隨意問道:“殿下怎麽改了主意?”


    明明先前的意思還不清楚她到底要不要修好樞節,如今倒是約他明日來修好樞節了?

    嘉恪一笑:“酒後醉話,督公聽聽便算罷。”


    陵淵似是想了想,說道:“讓人猜不到心思,倒也確是殿下一貫的做法。”


    嘉恪:“別以為已經看穿了孤。”


    陵淵凝視著嘉恪雙眼:“殿下很怕被看穿?”


    嘉恪不答,眼風掃向擺在幾案上的六個冰雕,說道:“督公有心了。”


    陵淵自是謙恭:“殿下喜歡便好。”


    嘉恪:“這六個冰雕,是孤的母妃對孤的祝禱。她願孤自在愜意,隨意翱翔。至於蛇與龍,都說蛇是小龍,是暗合了孤的屬相。”她轉正身子正對著陵淵,燦然一笑。


    陵淵的呼吸淺淺一頓。


    他知道,這是嘉恪真心實意的笑容。


    “不是說隻為博孤一笑?”嘉恪的笑意又重回調侃,語氣卻帶著幾分認真,“這笑隻是對你而已。”


    陵淵微微垂眸,像是在掩飾內心的波動,說道:“微臣惶恐。”


    嘉恪笑意更甚:“那便惶恐著吧。”


    嘉恪坐在陵淵麵前擺弄樞節,陵淵站在她身側看著她沒擺弄幾下就將樞節遞過來:“喏,好了。”


    陵淵接過去看了看,笑道:“殿下敏慧,大燁國祚真是偏勞殿下了。”


    嘉恪哈哈一笑,說道:“即是督公命人弄壞的,又何必作弄孤?督公的生意遍布天下了麽?要將修好樞節的大禮送給孤,好讓孤對皇上諫言全國推行製造樞節之法?”她的媚眼飛了過來,“真的喜歡上孤了?”


    陵淵:“殿下說笑了,微臣在宮中行走多年,秉持彼此獲利的初衷,清楚最能合作的人必須要給最大的利益。”


    嘉恪隨意擺手表示懶得聽他這套說辭,直接說道:“孤隻問你,現下孤把樞節修好了,之後會如何?”


    陵淵:“朝中會有一番是否送你回南楚的爭論,南楚使團已到驛館,必會參與這場爭論。至於結果如何,還要看皇上的決斷。不過,”他對嘉恪一笑,“微臣觀殿下神色,並不憂心,反而有些要看戲的模樣。”


    嘉恪:“哦?這麽明顯?”


    陵淵湊近而笑:“殿下必然是收到消息了。”他搓了搓手中樞節,“才會這麽快將樞節修好。”


    嘉恪嗬嗬一笑:“督公的消息也頗為靈通呢。”她心情大好地站起來,“孤物色駙馬的事,還請督公多多費心。”


    陵淵麵上的笑意稍淡,問道:“不知殿下有何標準?”


    嘉恪勾住陵淵的下巴:“簡單,孤要個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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