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人元瓶
腹大頸大的淺藍色瓷瓶很顯眼,徐金抓起瓷瓶,小心翼翼地推開瓶塞,探頭望進瓷瓶中。
夜色深沉,插在廢人宗宗門兩旁的兩支火炬,實在無法照進瓷瓶中。
徐金只好握著瓷瓶輕晃了晃。
有滾動感,不是液體。
徐金抱著瓷瓶走到一支火炬下,挾著長長的瓶頸,顫巍巍地往手裡傾倒。
一顆不到指甲大小的淡藍色小果落進了徐金手中。
然後是兩顆,四顆。
徐金連忙擺正淺藍色瓷瓶,又將三顆小果塞回瓶中,舉著小果站到甘柔身邊,斟酌了一下用詞,開口問道:「甘柔姑娘,這是什麼東西?」
「你把我的繼任者叫作愫姐,反而叫我姑娘?」甘柔不滿地抬頭。
待瞧清了徐金手中的小果,甘柔的眼神微微渙散,沉默地盯著這淺藍色小果。
「那些都是小事。你現在仍是書道以人證道境,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徐金不以為意地說道。
「這是……」甘柔說了兩個字,就又住了口,沉默擰眉,好看的遠山眉皺成了弓形。
「是什麼?」徐金奇怪地望著甘柔,心想你是忘記了么?
甘柔一直沉默地盯著徐金手頭的淺藍色小果,眉頭皺得越來越厲害,雙眼眯了起來,薄唇微抿。
「你忘了嗎?」徐金不大在意地問道。
「我記得。記得,但就是想不出來,而且……」甘柔說著又住了口,臉上似乎閃過一絲痛苦之色。
徐金微皺眉頭,暗想難道山河釵還留下了什麼別的傷害?
沉默了片刻,甘柔突然指著小果說道:「這是養……這,這不是……是,嘶——」
沒能說完,甘柔就痛苦地抱著頭呻吟起來。
徐金見狀,趕緊將小果塞回瓶中,擋在河岸邊,扶著甘柔問道:「怎麼了?這果子有毒?看一眼就發作?」
「不是,是我的記憶……」甘柔痛苦地搖頭。
「記憶被山河釵毀掉了?」徐金微覺擔心。若摘下山河釵有如此大的影響,他日就算將李心愫搶回來,怕也只會讓李心愫同樣痛苦不已。
「不,是書,有些書記不得了。不對,明明在腦海里,就是出不來……不,是在漸漸消失,是正在忘記,我記得的每一本書都在忘記。我的道境可能也正在下滑!」甘柔驚恐地抓住徐金的雙手,似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聞言,徐金臉色劇變。書道觀書悟書以證道,若記住的書都忘掉,道境一定會下滑。如果甘柔在天亮之前忘掉所有的書了,到那時,甘柔就是未入道的凡人,他就無法借甘柔之力了。一個凡人,一個廢人,豈能敵得過入魔者?
「沒時間了!甘柔姑娘,你快將元神灌入化元瓶里!」徐金抓起六張白紙和一張字條,扶著甘柔就往五隻化元瓶旁邊走去。
「是哪一隻?」甘柔很快明白了徐金的意思,正欲動手,卻發現地上有五隻瓷瓶,不由問道。
「這……」徐金手忙腳亂地抓起五隻瓷瓶細看起來。
五隻瓷瓶顏色各異,但瓶底有不同之處。初元瓶是灰色小瓶,瓶底刻有「初元」兩字。人元瓶是淺綠小瓶,瓶底刻有「人」字。剩下的三隻瓷瓶,一隻在瓶身上畫有山水田園,像是遠景,一隻畫了一座山,山路通天,另一隻天藍色的,則什麼也沒畫,什麼也沒刻。
「以物證道境是走遍天下以證道,畫山水田園的這隻,應當是物元瓶。以力證道境是以力攀天,山路通天,走這條路就是攀天,這隻應當是力元瓶了。剩下的那隻自然就是天元瓶了。」徐金稍作推理后,得出了結論。
然後徐金連忙將物元瓶,力元瓶,天元瓶,六張紙條,一張字條,以及淺藍色瓷瓶都擺到一起,取出一張棕黃色的人級儲物符,對甘柔說道:「你先把它們都收進這張儲物符里。」
甘柔坐倒在地,忍痛收起所有東西。
徐金將這張儲物符與插在腰間的肘骨用白布包在一起,又抓起人元瓶,遞給甘柔,說道:「灌進這隻瓶子里,切記要慢。」
甘柔接過淺綠小瓶,以纖瘦小手覆蓋了小瓶,開始往人元瓶中灌入元神。
徐金擦著自己額頭上急出來的汗,又不時替甘柔擦去痛出來的汗,以免干擾到她灌輸元神,蹲在一旁,心急如焚地望著淺綠小瓶。
可以說,兩人活命的希望,全在這隻淺綠小瓶上了。入魔者是如何對待俘虜的,徐金並不清楚,但想來也不外乎是被吸光本命元神而死,而甘柔又是天下第一美人,一旦被抓,下場肯定會更慘。
「那憨貨!」徐金想起逃走的大壯,暗暗罵道。此時此刻,若大壯在此,兩人的生還機會將大上不少。
甘柔面上痛苦之意更甚,咬住下嘴唇,似有要將嬌嫩淡薄的下嘴唇咬破的意思,徐金連忙撬開她的嘴,將她的白裙掀起一角,疊成四層,塞進她嘴裡。
甘柔不斷地往淺綠小瓶中灌入元神,時間漸漸流逝著,火把也似乎暗了些。
徐金仍然記得,字條上說的是,元神灌輸完之後,要一柱香時間才能煉化完成。
「希望灌輸過程和煉化過程的損耗並不大。」徐金暗自祈禱著。
又過了一段時間,甘柔已將白裙咬破了。徐金畏縮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送上八層白裙。
甘柔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繼續灌輸元神。
不久后,甘柔無力地鬆開了淺綠小瓶。
「灌完了?」徐金擦著汗問道。
「我全忘光了,現在是未入道。」甘柔答道,鬆開了嘴裡的白裙,以白裙捂在臉上擦汗。
徐金搖了搖淺綠小瓶,與沒灌元神時似乎並沒有什麼區別,重量也不見增加。
「也許等一柱香以後會有變化吧。」徐金想著,坐到甘柔身邊。
「有兩件事情我挺好奇的。」徐金說道,「你十五歲插上山河釵,大約十六歲時進入以己證道境,所以相貌也停留在十六歲上,但是在那之前,你不是應該與人交流過許多年嗎?為什麼對人際關係了解得這麼少?」
「我有個師父,她又聾又啞,在我之前是地書聖。一直是她撫養我長大,除了天書聖杜缺以外,我幾乎沒有見過別的人。」甘柔埋在膝蓋間答道。
甘柔的師父,陸展之前提起過,說是個傻子。徐金微皺眉頭,又問道:「你師父知道從地書聖離任後會有什麼影響嗎?」
「她應該不知道吧,她把山河釵插在我頭髮上以後,就顯得有些傻,一直在失落天養老。現在我不是地書聖了,等陸展從南邊的移星陣飛回失落天,一定會把師父趕出失落天的。」甘柔的聲音似乎有點顫抖。
「南邊的移星陣……應該離這裡很近吧,如果不是書道專用的單向移星陣,也許可以用來逃跑。但以甘柔現在的狀態,恐怕用不了移星陣。」徐金在心裡計較著,搖了搖頭。
「你要去接她吧?」徐金問道。
「可我現在道境是零……」甘柔的聲音中已有了一絲哭腔。
徐金無奈地聳聳肩,說道:「我們不是結盟了嗎?等離開這裡了,我幫你。」
「……真的?我現在完全幫不了你,你也要認我這個盟友嗎?」甘柔驚喜疑惑地抬起頭,一臉淚水。
「我現在有點後悔了,應該在結盟的時候加幾個條件。」徐金見甘柔一臉淚水,便調侃道。
「沒關係,我知道的,我無法突破以人證道境,修道速度又極慢,以後也幫不了你什麼忙的……」甘柔又沮喪地低下頭去,淚水奪眶而出。
「喂喂喂,我還沒說條件是什麼呢!」徐金未想到甘柔如此不經調侃,連忙叫道,「第一,不準亂哭!」
聞言,甘柔又抬起頭來,似驚似喜,淚水順著臉頰流下。
「第二,誰也不準反悔。」徐金補充上第二個條件。
甘柔仍然不知道徐金的用意,淚水撲簌簌地落下,嘴角又掛著不敢相信的驚訝。
「嗯……就這兩個。不準再加。我說過,我說一不二。」徐金說道。
聽到這話,甘柔臉上的淚水便止住了,滿臉驚喜,狼狽地擦了把臉,不敢確信自己聽到的是真是假。
徐金重複道:「我說一不二。」
甘柔頓時綻放了笑顏,撲進徐金懷裡感激道:「謝謝你!」
「呃……關係好像往奇怪的方向發展了。」徐金搔著頭,一動不動,任由甘柔抱著。
過了不久,甘柔的氣息漸漸平順起來,徐金低頭看去,卻原來是睡著了。
「當真像個孩子一樣。長得像個少女,心思又像個孩子,這地書聖平時都是怎麼見人的?萬眾膜拜嗎?」徐金感慨萬千地想道。
火把仍在緩緩地燃燒著,越燒越短。
徐金計算著呼吸的次數,每二十次呼吸,就在地上畫一筆「正」字。在這個世界里,燒一柱香基本上是半個時辰。徐金畫完十二個正字以後,猶覺時間不夠,又畫了六個正字,這才抓起淺綠小瓶來。
徐金又搖了搖。
小瓶隨著搖動產生了晃晃,有液體。
「什麼東西?元神液?」
徐金胡亂地起了個名,緩緩傾倒淺綠小瓶,倒出一滴淺綠色極透明的清水狀液體在手心裡。
一絲極淡的溫暖之感頓時從液體上傳入手心。
然後,蒸發得乾乾淨淨。
準確地說,是碰到手心以後,就開始縮小,然後消失,一點殘渣也沒留下。
「可它為什麼是綠色的呢?元神可是無色無味的。」徐金不解地望著空空如也的手心,皺起眉頭。
將小瓶湊到鼻邊聞了聞,徐金聞到了一絲清香。
「……好像是甘柔身上的香味。」徐金黑著臉想道,「元神這東西可沒有香味,要說被甘柔煉化之後就有甘柔的香味,那被這人元瓶煉化之後就該是瓶內的香味。所以只能認為它其實是無味的吧。這香味肯定是甘柔捂在瓶口留下的,至於這顏色……」
徐金苦苦地思索著,突然想到某種可能,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卻是驚動了仍伏在他懷裡休息的甘柔。
「怎麼了?」甘柔揉著雙眼坐起來。
「呃,沒事,只是發現廢人宗的借力之法不方便而已。」徐金撓撓頭答道。
「有什麼不方便的?」甘柔撐著下巴問道。
「這破瓶子,」徐金指著手裡的淺綠小瓶,一臉痛苦地說道,「它是耗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