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救甘柔
又趕了兩日,日落之時,徐金再一次看見了書道的七人。
只是氣氛有點怪。
除了甘柔外,其他六人都受傷了,身上的白袍破爛,「失落天」字樣已都不見了,斷口整齊,顯然是利器割裂。六人的四肢五官尚在,破裂的衣襟上多多少少有點血。
六人背對甘柔,隔了數丈遠,擋在甘柔前方。甘柔雖然並未受傷,白裙完好無損,但神色嚴肅,如臨大敵。
顯然,這七人遇襲了。
徐金謹慎地拉住了大壯,謹慎地環顧著四周的草叢。不遠處倒著一名白袍人,佩劍,身軀強壯,心口破了一個洞,鮮血流了滿地,且仍在汩汩流著。
「你與此事無關,立刻離開。」甘柔見徐金到來,突然說道。
「你說得對,我就一個未入道的凡人,當然與此事無關。」徐金理所當然地應著,讓大壯轉身,原路返回,繞了一個大圈后,又往東面去了。
走了沒多遠,李心愫突然說道:「他們打起來了。」
徐金聞言轉頭一看,卻不知從何處突然衝出十多名持劍的白袍人,向甘柔發起了進攻。這些白袍人都相當強壯,似乎正是那些自稱劍道龍潭宗的人。
徐金又拉住大壯,在遠處靜觀。
只見劍影在夕陽下圍著片片血色光芒起舞,包圍著甘柔,團團飛舞著,卻砍不進甘柔身邊。其他六人此時再一次遭受到攻擊,長劍穿心,血光斷腰,這六名書道之人尚未還手,甚至尚未動彈,就橫死當場。
甘柔似乎並沒有因六名書道之人的死受到什麼打擊,依然站立著不動,不攻擊,不逃跑。
「也許她就站在廢人宗舊址上面。」徐金沉吟道。
「那她為什麼不進去呢?」李心愫疑惑問道。
「說不定是要花時間開陣。如果是這樣就麻煩了,我們只能跟著他們進去。」徐金臉上神情凝重了一分。
甘柔一直沒有出手,也一直沒動。
「難道說地書聖只能防禦不能攻擊?這不對啊,她說過地書聖能使用神筆能使用神書,神書據說是相當可怕的攻擊方式,她為什麼不用呢?難道是忘帶神書出門了?這可不是個好習慣。」徐金不解地說道。
漸漸地,劍影消散,而血光卻仍在甘柔身邊飛舞。
「這是血元陣。」李心愫突然說道。
聞言,徐金臉色一變。
三歲時,他在囚魔天牢里就見過血元陣,弧形的中空血海,沸騰的血球,那是在不死宗老宗主李同的帶領下用出來的血元陣,如今他仍然記憶猶新。而李心愫說現在在前方飛舞的血光也是血元陣,儘管看起來與他記憶中的血元陣有出入,但李心愫必不會認錯。
這些持劍的強壯白袍人使用的是血元陣,自然是入魔者了。
不過,李同死前曾和他說過,血元陣,從此以後絕不要使用。這等於是在告訴他,血元陣破綻很大,只有必定能殺死敵人時才會使用,否則易被人找出破解之法。比如說,用自己的鮮血來破,用別人的鮮血來破。此時此刻,已有六名書道之人濺血於甘柔幾丈之外,血元陣卻仍在,也就是說,這血必須在血元陣中間流才能破陣。
「陸展已經見過一次血元陣,肯定已知道破解之法,這麼一來,甘柔應該也知道破解之法,只是不知她為何要坐視六名書道之人慘死……總不可能,陸展沒告訴她吧?」想到某種可能性,徐金臉上的神色頓時變得精彩起來。
「要去救她嗎?」李心愫問道。
「不去不去,她也不是好東西,見了你就想搶,就算她是無知,可無知做了壞事,也是無知者的錯。」
「我聽你的。」李心愫貼在徐金背上,將頭也擱在徐金肩上,臉貼著臉說道。
徐金遠遠望著血光離甘柔越來越近,突然生出些感慨來。甘柔為地書聖,閱萬卷書行萬萬里路,卻仍然如孩子一般不通世事,也不知她的書是怎麼讀的,聖是怎麼當的。
「也許……可以拉攏她為盟友?」徐金心裡冒出一個荒誕的念頭來,他趕緊將這個念頭掐滅。說笑,能把以己證道境的書聖壓制住的血元陣,他想幫忙也壓根就幫不上,無非是攤上自己這條廢人的性命而已。
「這件事情必須怪陸展,天地人三書聖,根本不像陸展說的那樣情同兄弟情同姐弟,陸展知道血元陣的破法,卻不告訴甘柔,甘柔就算死了,也和我們沒有半點關係。」徐金也不知道是在說給自己聽還是在說給李心愫聽,只是一味地說著。
「嗯。」李心愫貼著他的臉,輕輕地應著。
「你說她會不會記仇不記恩?」徐金躊躇著說道。
「嗯。」李心愫知道這話不是說給她聽的,依然輕輕地應著。
「你說我能救下她嗎?」徐金望著飛舞在空中,越來越暗的血影光弧說道。
「嗯。」李心愫仍然輕輕地應著。
「我只是為了進廢人宗舊址而已。而且我必須進廢人宗舊址,就算她不記恩,不願幫我,總該可以讓她別對我出手。只要能活著看到廢人宗的借力之法,再活著出來,我就可以變強了。一個被我救過的人,一個不曉世事的天真者,當然比一堆入魔者更樂意讓我活著。」徐金喃喃道。
「金弟,我可以幫你。」李心愫不再呢喃著應聲,突然說道。
「我知道,只要有其他人的血在陣中,血元陣就會失效。」徐金微笑道,拍了拍李心愫摟在他腰間的雙手。
「金弟,用我的血吧。」李心愫伸出一隻手來。
「不。她想收你為徒,不會加害於你,而我不同,我是人書聖陸展要殺的人,我救她,她若不以怨報德,就不會殺我,到時候就算她和我們一起進入廢人宗,我也能平安離開。只要我們倆帶著廢人宗的借力之法平安從廢人宗里出來,就是我們的勝利。」
徐金說著,已抽出鋼劍,輕劃過手指,鮮血淌下。
鮮血滴落到大壯的鬃毛間,徐金抬手,在大壯的鬃毛下方仔細擦了一遍,又在李心愫的白袍上輕壓,留下一點血痕。
「愫姐,你要小心一點。」徐金吩咐道。
「嗯。」李心愫點點頭。
徐金跳下馬,讓李心愫坐在馬鞍上,扔下劍與刀,只背著已上弦的弓,從李心愫身後上馬,一夾馬腹。
大壯猛地衝出,微黃的毛髮在夕陽落山後的餘暉中微微發亮,留下絲絲殘影,如一道雷霆穿過草原,馱著兩道黑臉白影,急馳向甘柔。
甘柔沉默著,一動不動,就像囚魔天牢中身陷血元陣的陸展一樣。
血元陣。
徐金對李同的吩咐記得極其清楚,千萬不要流血,也千萬不要去嘗試讓陸展出血,否則血元陣無法助他離開,也就是說血元陣會失效。
甘柔身邊有無形之物保護著,徐金的箭對甘柔完全不奏效,無法讓她流血,也就只好帶著血進入血元陣了。
「道友,這不關你的事!」甘柔身邊的一人叫道。
徐金微微搖頭,微微笑了笑,心道:「很遺憾,這關係到我的未來。」
當大壯離甘柔不到三百步時,徐金一拍大壯馬臀,輕盈地跳下馬背,在地上一陣翻滾后,站起身。大壯即刻調轉馬頭,向一側飛馳。
徐金站在草原中,挽弓,尚在淌血的食指在箭尖輕點,調整箭的方向,同時留下一點鮮血在箭尖上。
然後放弦。
沾了一點鮮血的羽箭飛上半空,劃出一個漂亮的拋物線,落向甘柔身邊。
「小心!箭上有血!這傢伙手指受傷了!」一名入魔者眼尖,看清了徐金的小動作,發現射出的箭上沾著一點血,急忙大叫著提醒他的同伴。
「混帳!」另有兩名入魔者聽到箭上有血時,已高高躍起,但卻不及羽箭那般高,其中一名入魔者在空中突然翻身,如鯉魚打挺,另一名入魔者踏在這人的肚皮上,再一次拔高,卻未來得及調整身形,以自己的身體硬接了這一箭。
箭透其身,只入了箭尖而已。
「攔住他!」挨了箭的入魔者從半空中落下時,指著徐金叫道。
徐金已在草原上飛馳起來,側移著向甘柔接近,但仍相距兩百來步遠。
「怪了,你們害怕我的血嗎?」徐金佯作無知,再次搭箭,這一次非常理所當然地以食指在箭身上一劃。
嗖!
這一箭飛得更高一點,但已有一名入魔者向他撲來,高高躍起,一劍平平砸下,令徐金射出的箭偏移了方向。
徐金早已搭上第三支箭,點血放弦,從這名入魔者身下射向甘柔。
然後徐金搭弓,全力開弓,朝著極高的方向射出了一箭。
「這一箭好像叫什麼天墜,可惜我沒入道,用不出真正的天墜。」徐金一箭射出后,朝著面前的入魔者嘻笑道。
這名入魔者已在三十步外舉起劍,準備斬向徐金,此時見徐金喚出「天墜」之名,臉色一變,轉身沖向陣中,同時大叫道:「當心天墜!箭很高!」
喊聲一出,十幾名入魔者紛紛抬劍,朝著飛向半空中的箭劃去。十幾道血色劍光登時將徐金射出的箭支劃得粉碎。
此時,大壯繞著十幾人跑了半圈,已漸漸接近甘柔。
徐金又朝著高空射出了一箭。
又有十幾道劍光飛過,斬掉他射出的羽箭。同時,一道血色劍光呼嘯著向他飛來。
「別管馬!先殺這小子!」有人叫道。
徐金就地一滾,避過遠遠飛來的劍光,搭箭上弦,點血,又朝高空射出一箭。
同時有三道血色劍光向他飛來,緊接著又有十幾道血色劍光將半空中的箭支絞碎。
三道劍光呈三角形,如絞架般飛來,徐金咬咬牙,向前衝出,在三道劍光絞中他之前,以豹撲之勢穿過了劍光中的縫隙,摔倒在地,然後在地上射出一箭。
十幾道劍光將半空中的箭支絞碎,又有三道劍光橫著掃向徐金,如割草一般,將沿途的所有茅草割得乾乾淨淨。
徐金早已在向一旁側滾,並在滾動中棄了弓,雙手在地上一撐,彈了起來。這一撐,徐金的雙手因側滾中強大的扭轉之力而先後折斷,但終究還是讓他站了起來。
徐金顧不上疼,掃了一眼不斷倒下的茅草,擇了個方向,飛奔兩步,撲了出去。
三道劍光絞過徐金躍出之處,擦著徐金的獸皮靴飛過。
徐金又一次摔入茅草中。
十幾人再次向徐金摔落的方向舉起劍,再次砍下。
十幾道劍光齊齊飛出,將徐金逃生之路攔了個水泄不通。
這時候,大壯終於馱著李心愫衝進了血元陣中。
「血!馬上有血!」不知是誰大叫了一聲。
徐金摔落在草叢中,骨折的雙手撞在地上,疼得他滿地打滾,再也無力跳起躲避。
但就在這時,徐金感覺到身旁多了些什麼,似有些溫暖的感覺。
在打滾中,徐金清清楚楚地看到十幾道血色劍光割開所有茅草飛向自己。
然後打在無形之牆上,盡數消散。就像是甘柔身邊的無形之牆一般。
「成功了!」徐金咬牙忍痛想道。
顯然,大壯馱著李心愫,趁入魔者不明不白間沖入了血元陣,大壯背上有他的血,李心愫的衣服上也沾了一點他的血,他的血一進入血元陣,血元陣就頃刻間失效了,甘柔很快就擺脫了血元陣的束縛,並出手保護了他。想必也出手保護了李心愫和大壯。
隨後是幾聲輕微的破空之聲,以及一聲尚未出口就戛然而止的慘叫。
之後,不知何時撲過來的李心愫將他攬入溫暖柔軟的懷裡。
「金弟,你的手……」李心愫焦急的聲音傳入徐金耳中。
「抱歉,愫姐,讓你和我一起經歷這麼危險的事情。」徐金忍痛說道。
「金弟,沒有這種事,只要和你在一起,無論發生什麼都沒關係。」李心愫將徐金的身子扳正,將臉也扳正,正視著徐金說道。
這時候,甘柔也不知何時走到了兩人身邊,擲過來一瓶葯,聲音清冷地說道:「這葯很好,正骨后塗在骨折處,兩日可愈。」
「兩日可愈,只怕是價值萬金的正骨散,萬一她把這當作報恩……看來要想法子激她一激才行。」徐金忍著劇痛飛速思考起來。
李心愫並沒有考慮這麼多,已接過葯,輕柔地為徐金正骨,並將藥粉撒了上去。
葯確實是好葯,斷骨處遇葯燒灼,痛楚很快消失不見。
「讓她自行領悟,應當勝過我告訴她。」痛楚消失后,徐金很快得出了結論。
抬起頭,徐金望向正悠然將山河釵插回頭髮的甘柔。
甘柔如此悠然自得,顯然,戰鬥已經在這般短暫的時間裡結束了。
「地書聖果然很厲害。只不過,你似乎對血元陣並不了解?」徐金說道。
「血元陣?」甘柔聞言,皺起如遠山般的細長彎眉。
「對,血元陣。」徐金嘴角露出了一絲若隱若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