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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逃離

  一夜未眠,喉嚨里有點冒火,頭有些暈,像是感冒了,徐金努力地眨著疲倦的雙眼。


  儘管現在仍是晚夏,囚魔天牢卻像是地下室,有點冷。


  所有人都站在牢籠的門邊。


  時不時有人來換一根白燭,除了此人的腳步聲,以及白燭偶爾發出的微爆聲,囚魔天牢里一片寂靜。


  李同很平靜地站著,白燭換了十三根之後,李同盤腿坐了下來。所有人都跟著李同坐下了。


  李同抬起手,拉開袖子,黝黑油亮的手臂上不知有多少油膩。所有人都拉開了袖子,露出似乎從未洗過的手臂。


  黑暗漸漸籠罩每間牢房,燭火又只能隱約照到暗金色柵欄上了,除了徐金這間牢房外,其他牢房都黑了下來。


  燭火昏暗而搖曳。


  這一根白燭燃去一大半時,樓梯方向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腳步聲極輕,沒多久,在白燭的照明下,血色的通天冠又出現在了囚魔天牢里。昏暗的燭光下,陸展的臉上堆起濃厚的笑容。


  「你很幸運。」陸展走到徐金的牢門前,取出了一串鑰匙來。


  「你要放了我?」徐金心存最後一絲僥倖問道。


  咔!

  鎖開了。


  咣鐺!


  鎖撞在暗金色的牢門上。


  吱咦——


  牢門敞開。


  「很遺憾,不是,我是來殺你,助你脫離這六十年苦海的。」陸展笑得如兒童見到了玩具,開心而不帶雜質,沒有兇惡之意,只有開心,彷彿他說出來的是一件能讓對方感恩戴德的事情。


  「夠了。」徐金說道。


  「當然不夠,你可是先天廢人,未來不在天道之內,天道豈容你這異數存在?」陸展笑著逼近徐金。


  「不,我說的是,夠了,我當!」徐金突然喊道。


  就在這一刻,李同低下頭來,一口咬在了手腕上,鮮血激射而出,如噴泉般。所有人都低下頭咬在了同一個位置,噴泉般的鮮血從柵欄里噴射而出,飛在柵欄外。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此時,徐金聽到了心跳聲,整齊劃一,澎湃有力。


  「我當不死宗宗主!」徐金喊道。


  陸展臉上的笑意驟然凝固。然後下一刻,陸展站住了,一動不動。


  滿天牢血花飛舞。血花並沒有靠近陸展,但陸展已無法動彈。


  白燭上空,漸漸結成血海,血海繞成一個圈,不沾地,不沾頂,浮在空中,旋轉沸騰。


  徐金聽到了更為清晰的心跳聲,伴隨著每一次心跳,血海都會翻滾一次。


  半空中的血海不斷地湧起浪花,浪花時而像厲鬼般直欲撲向陸展,時而如情人般輕柔地跳離血海然後又濺回。


  滿室血花,來自每一間有人的牢房,來自每一個人手腕上隨著澎湃心跳聲不時噴射的血口。


  陸展就站在徐金面前,就站在他身前五步遠,手裡抓著鑰匙,一動不動,臉上仍然維持著凝固的笑容,就連眼珠也一動不動,就像是還沒來得及驚愕,就被時間凝固了。


  血紅通天冠也依舊傲慢。


  徐金繞過陸展,往樓梯口衝去。


  此時,盤腿坐在柵欄里,一言不發的李同突然開口了:「徐金,站到血圈中間,我們會把你傳走。陸展在囚魔天牢里,入口處會有封印的。」


  徐金搖搖頭,衝上了樓梯,背後傳來李同的呼聲:「記得快點下來!」


  樓梯有三層,全都塗得漆黑,跑完三層樓梯后,在地下室門一般的入口處,徐金再次看到了光,並看到了出口,以及站在出口外的徐歸山與花清婉。


  「父親!母親!」徐金叫著衝去,然後撞在了一堵無形而堅硬的牆上。


  「果然有封印。」徐金遺憾地摸著硬硬地撞了一下的鼻子。有李同提醒在先,倒也不算意外。


  「金兒!你沒事吧?能出來嗎?」徐歸山衝到了入口外,雙手撐在無形的牆上。


  「父親,看來不能和你們一起離開了。不用擔心,我能出去。你們也趕緊用移星陣離開失落天吧,不要呆在失落天了,陸展殺我不成,肯定會想要抓你們的。」徐金囑咐道。移星陣,每一座天城都有的傳送大陣,只要銀子給足了,可在任意天城間傳送。


  花清婉也踉踉蹌蹌地衝到入口外,無力的雙拳砸在無形的牆上,濕透了的臉上雖憔悴卻一臉欣喜,欣喜中又有不甘。這結界若不在,兩人便能帶著徐金逃跑。


  「母親,不用擔心我,我不會入魔的。我發誓,不會入魔,你們快逃吧,別耽誤了。」徐金說完就要衝下樓梯。


  「金兒,你等等,讓娘再看看。」花清婉抓撓著無形的牆,淚水又往上涌。


  「母親,你和父親快點收拾貼身東西逃走,別被陸展抓住,你們來不及逃走的話,陸展肯定會用你們來威脅我的,就當是為了金兒,快點逃吧。」徐金頓住腳步,轉過身來,以自己為借口,請求花清婉與徐歸山快點離開。


  「金兒……父親知道了,你所有的貼身之物,父親都會銷毀的,以後等你闖出名聲了,能夠打敗陸展了,父親再帶你母親出來與你相見。」徐歸山終究是男人,明白此時是懸於一發之刻,不可濫情,便硬起心腸,抱起花清婉,向徐金點點頭,快步跑向徐府。


  徐金望著空蕩的入口,也堅定地點點頭。貼身之物可用在縮地陣上,召喚貼身之物的主人,開銷雖遠勝過移星陣,對陸展來說卻肯定不算什麼。但只要徐歸山與花清婉帶著三人的貼身之物逃走,他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再次跑回囚魔天牢中時,陸展依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那天說是個好主意。」


  徐金返回到自己牢房的牆角,提起小桶,嘻嘻笑著站到陸展身邊,只到陸展膝蓋上方一點,又放下桶,繞過陸展,去拖矮桌。


  「你是人書聖。」徐金說道。


  矮桌拖到陸展身邊。


  「你基本算是失落天最有權勢的人。」


  徐金拎起小桶,站到了矮桌上。


  「你一定從未體會過被你囚禁的人所經歷過的痛苦。」


  徐金踮起腳,舉著小桶,緩緩地將黃臭之物倒在陸展肩上。


  「所以今天,你先預習一下。」徐金一邊倒,一邊說著。


  黃湯大多滲進了白袍里,而塊狀物則留在肩上。


  「我知道你肯定不服,因為這不是靠我自己的實力。」


  徐金認真地用小桶底部蹭開陸展肩上的塊狀物,讓它們全都掉進胸襟里。


  「但是那又如何?你可是人書聖,你有天時地利人和,而我不過是個三歲兒童。我沒殺人我沒傷人我沒偷竊我沒犯法我什麼壞事也沒做過,你就囚禁我,現在還想殺我,這就算本事嗎?這就算實力嗎?這算本事這算實力的話,我現在假入魔者之手來讓你變得臟一點,難道就不算本事了?」


  徐金再次拎起小桶,向著陸展的血色通天冠上澆去。


  黃臭之物淋在了陸展的通天冠上,血色成了血中黃。一條黃色污痕順著通天冠流到陸展臉上,順著臉頰流到陸展仍然張開的嘴裡。


  桶中還剩一點。


  徐金跳下矮桌,把矮桌拖到陸展正面,又站上矮桌,拎著小桶。


  「不必擔心,我總有一天會當著失落天居民和書道眾生的面,光明正大地站到你面前,往你頭上澆一盆。我要用實力告訴全天下,你陸展,就是一坨屎!」


  徐金將小桶中最後一點黃臭之物澆出,從下往上,淋在了陸展臉上,淋到了陸展眼珠里,淋入了陸展鼻子里,淋進了陸展大張著的嘴裡。


  一陣令徐金自己都無法忍受的惡臭早已在牢房裡飄散開來。


  「再見,噁心的東西。」徐金丟下小桶,痛快地走出了牢門。


  「徐金,快站到中間去,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李同說道,聲音已弱了些。


  「這是用生命結的陣吧?」徐金站到飄浮的血海中央,問道。


  「沒錯,這是生命結的陣法。我們有機會用這種陣法殺掉陸展,但這並無意義,人書聖以後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你能活著入魔才是最重要的,你會給不死宗一個光輝的未來,所以我們選擇用這種陣法來救下你。記住,此陣名為血元陣,現在等於在書道面前用過一次了,以後永遠不要再使用它。」李同的聲音越來越弱。


  「我會讓不死宗壯大的。」徐金說道。


  李同點點頭,眾人齊喝一聲,血海開始收縮,化為血球,將徐金包裹起來。


  「去!」眾人齊聲喝道。


  血球上瘋狂地湧起血浪,翻滾,收縮,翻滾,沸騰,翻滾。


  然後血球忽地一凝,化為一灘血水,爆裂開來。


  此時,囚魔天牢里,已不見了徐金的身影。


  血水爆裂之後,化作血雨,尚未落地,又凝聚成弧圈狀的血海,而陸展仍然站著無法動彈。


  李同拄地而起,搖搖晃晃地走到牆角,拎起了他的小桶。


  眾人效仿之。


  「他才三歲,就讓人書聖吃了屎!」李同大笑道。聲音疲軟,卻又飽含暢快之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眾人齊聲笑道。


  笑聲傳出了囚魔天牢,數十隻小桶一齊向陸展澆去。


  就在這一刻,血海無力散開垂落,陸展終於能動了。


  率先動的,是他的眼珠。因為眼睛里有屎,是人屎,而不是眼屎。


  陸展閉眼的那一瞬,黑黃之物凝結在空中,再無寸進。


  緊接著,黑黃之物盡數彈回,打在暗金色柵欄上,澆進了牢房中,澆透了所有人。


  血海落地,澆滅了白燭,囚魔天牢里一片漆黑。


  「真正的勝利,會有人替我們完成的,他會是有史以來最強的入魔者。」李同的聲音在囚魔天牢里響起。


  燭火早已被血海淋滅,只剩下陸展身上的白袍隱隱發出白光,潔白如一朵聖蓮,潔白如聖。


  在微弱的白光照射下,李同滿身污物,倒在地上。他手腕上的傷口,已不再流血。傷口未愈而血已不流。


  每一個人,都倒在了地上。


  每一個人,都死了。血盡而死,本命元神耗盡而死。


  低沉的心跳聲,仍然在房間里回蕩著,緩緩地,緩緩地,越來越慢,越來越低,最後終於停止。


  只有陸展仍然站在房裡。


  滿室污臭,但陸展身上的黃臭之物已盡數消失了。他是以己證道境,是聖,早在初證道心境時,每一個人就已經有了片葉不沾身的本身,更不用說他是聖了。


  陸展仍然站著,一動不動,緊咬著已沒有一絲臭味的牙齒。


  「徐金,徐金……徐金——!」


  囚魔天牢里,突然回蕩起陸展的狂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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