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問與答
三頓之後,陸展又來到了囚魔天牢中。
「你恨我嗎?」陸展平靜地問道。
徐金笑了笑,罵道:「你無爹無娘無妻無子。」
「這是詛咒。咒你以後也無妻無子。」頓了頓,徐金補充道。
徐金忘不了陸展頭上這頂血紅的通天冠。
連續五天開脈洗靈,最後,就是這頂血紅冠帽的主人趕走了圍觀者,無視他父母的哀求,將他拿入囚魔天牢中。
書道有十三書聖,地位與本事最高的,是天地人三書聖。
道之六境,境界最高為以己證道境。以己證道境稱聖,天地人三書聖,都是以己證道境,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強的人,而他,只是三歲的先天廢人,只是天城中某個不大起眼的家族族長之子而已,不論是實力還是身份,面對陸展,他都完全無法反抗。
若是換到其他時候,徐金會破口大罵,從兒子罵到老婆,從老婆罵到娘,從娘罵到先人板板。
但現在,徐金只是不輕不重地詛咒了一句。
「你說得沒錯,我陸展本就是個孤兒,尚未娶妻生子。」陸展平靜說道。
「我聽說過你的故事了,自你兩歲開始,你母親從書海宗里取過兩百本書,都是修道之書。自修道之書中悟人事,堪稱天才。像你這種好學有識的天才,絕不可能滿足於六十年凡人壽命,無法修道得長生,你就會為了長生而入魔。」
「一旦你這等天才入魔,後果不堪設想。」
徐金沉默地聽著陸展對他的評價,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
「所以我才要請棋聖算你。算你,算天。明天我會再來。」陸展說完,平靜離開。
牢房裡一片寂靜。
徐金稍稍克制了心頭的仇恨,這份克制,會不會帶來什麼改變,徐金並不知道,對於棋聖這種水平的棋道,徐金完全不了解。
儘管陸展現在毫無疑問是他最恨的人,然而現在,他不得不寄希望於陸展放他離去。
無論入魔者是善是惡,入魔者與修道者都不否認入魔者吸人本命元神致死的事情,與入魔者共舞,等於與狼共舞,只要有可能,徐金就會選擇陸展這一側的機會。
……
徐金又在柵欄邊坐了一夜,醒來后,又吃了一頓飯,血色通天冠再次來到。
這一次,陸展嘴邊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你的父母,待你相當好吧?」陸展問道。
「你不是見過了嗎?你當然知道我母親每天為我念書教我識字,我父親總是以上等藥材浸煉我的身體,既然如此,還有什麼要問的?難道你以為別人會像你一樣無知無孝嗎?」徐金壓著猛騰的怒意說道。
「是啊,我想也是。聽說你母親書道只至初證道心境,當初為了得到修道者觀一書的借閱權,特地向你那以人證道境的舅舅跪下了,求你舅舅為你借書。你母親和你舅舅的關係非常糟吧?若是這樣都不懂得孝,你可就真的無可救藥了。」陸展說道。
徐金默然。這件事情,他也曾聽說過,並且特地請花清婉將書還回去,花清婉卻說,終究是兄妹一場,他那舅舅並未為難她。於是,那本《修道者觀》,成了他看得最透的一本書。
只是這話從陸展口中說出來,卻格外難聽。
「說到你父親,我也聽說過一件事情,他在齊天拍賣行看中的一副重要藥材被人以高價惡意競爭,他立刻將他的成名技作為追加拍品以搶下那副藥材,捨去了他的絕技,只為了使你的起點比其他人高一些。」陸展繼續說著。
陸展說的那場拍賣,徐金就在場,徐歸山的所作所為,他又如何會不知道呢?
然而陸展一而再地提起父親之恩,恐怕不只是為了觀他的孝,而是為了觀他的怒。
徐金冷冷地望著陸展,等他再出招。
「可惜啊可惜,結果開脈失敗了。有史以來第一名先天廢人誕生。」陸展說道。
「我遲早會證明給父母看,我對得起他們付出的這一切,但這件事情,絕不能再從你口中說出來。」徐金冷冷說道。
「哦?是嗎?我說了的話,又如何?你父母可是相當好的一對父母,若是生下的是別人,現在已在準備聚靈了吧?卻不知聚靈又要花掉你父母多少心血呢?當然了,你已經沒機會知道了。」陸展一臉輕鬆平靜地說道。
徐金咬著牙,二話不說,轉身衝到牆角,抄起內急用的小桶,又沖回柵欄邊,朝著陸展潑去。
這一潑,毫無懸念地被陸展輕巧避開。陸展是以己證道境,客觀來說,是這個世界里最強者中的一員,不客觀地說,在失落天這座天城裡是無敵的。而徐金只是不能修道沒有入道的先天廢人。
「這是個好主意。當然,得在你實力比我強的時候。」陸展平靜地說完,轉身離開。
「小傢伙,你那一潑實在是太浪費了。而且你看現在,滿屋子都是腥臭味。」坐在徐金隔壁的那人說道。
「難道我該一塊塊撿出來砸?」徐金不滿地說道。處了兩天,他已知道,這間牢房裡的入魔者,全是不死宗的人,也就是說,全聽李同的,如果有什麼事情李同不願讓他知道,這些人就不會告訴他。對這些人,徐金已失去交談的興趣了。
「就當是抵了那隻老鼠了。」那人說道。
徐金閉上眼,無聲地笑了笑。那隻老鼠不過是他閑得無聊抓的而已,順便創造一個說話的機會,現在,他早已忘光了。如何讓陸展知道他絕不會入魔才是最重要的。
……
陸展又來了。仍然是那張笑意若有若無的平靜長臉。
「你沒有親兄弟親姐妹。」陸展說道。
「你也沒有。」徐金冷冷嗆道。
「我與杜缺情同兄弟,我與甘柔情同姐弟。」陸展平靜說道。杜缺是天書聖,而甘柔是地書聖。
徐金冷笑道:「情同而已,你沒有真正的兄弟姐妹,有什麼資格來問我悌?」
「我不需要有資格,我站在這裡,本身就是資格。」陸展依舊平靜。
「你這樣問不出正確的答案。」
「我需要的答案,才是正確的答案。這一點,你這廢人可沒有資格指手畫腳。」
聞言,徐金心頭一驚。如果陸展只是想聽需要的答案,萬一陸展需要的答案里夾雜了個人的情感在內,萬一陸展就是想讓他永世囚禁,他所做的一切,豈不就是白費工夫?
「我聽說你有個堂姐叫徐玉,雖然才七歲,已是國色天香,她聚靈那天,你送了她一件禮物吧?據說是定情信物?」陸展眯眼說道,眼角有笑意,嘴角無笑意。
徐金心頭稍冷。他確實送了徐玉一件禮物,但這件事情,沒有第三人知道,而且更不是什麼定情信物,只是徐玉的父母與徐歸山花清婉往來密切,徐玉也經常與他玩耍,因此送點小禮物表示謝意而已,是非常單純的姐弟之情。將這件事情告訴陸展的人,當然是徐玉,然而此時此刻,他不能表示出對徐玉的不滿,因為陸展現在問的是悌。
「不是定情信物。徐玉姐是很漂亮,但那件禮物並沒有別的意思。還是說,你眼中的姐弟之情就是男女之情?」徐金冷冷回答陸展,如實講述並適當地迴避了問題的核心——他現在是否原諒徐玉。
「哼哼,是嗎?」陸展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平靜地轉身離去。
「小傢伙,年齡不是問題。」隔壁那人說道。
徐金只是坐著不說話,臉色越來越冷。剛才,他也許不應該迴避問題,而應該如實講述。無論他是否對徐玉有不滿,都不會影響他不入魔的決心。陸展詢問這件事情,應當只是為了落子而已。但他有所隱瞞,有可能使陸展在棋聖棋盤上的落子錯位,進而影響到結局。
……
小桶里又有了些存貨,血色通天冠也再次出現。
這一天,陸展臉上掛起了淡淡的笑意,笑容溫和,使人覺得如沐春風。
徐金卻覺得有些不適和不適應。
「你說話算話嗎?」陸展直截了當地問道。
「算。」徐金直接簡單地答道。
「既然如此,我問你,一年前,你答應了秦家小兒秦無星,說要為他尋找一處養雞地,為何後來不了了之?」陸展說話間,毫不吝嗇地展示著自己的溫和笑容。
「秦無星自己提出了更換條件,難道還能怪我不守信?」徐金微怒道。
「這件事情,那小傢伙可沒和我說。」陸展微笑道。
「他沒說,所以是我不守信?」徐金臉上的怒意更甚了一分。
言而有信,這件事情可謂是極為重要的。徐金知道自己言而有信,說不入魔,就一定不會入魔,但如果與他相處的人都有意無意地指證他不守信,豈不就萬事皆空?因為他人的惡意或無意指摘,從此被囚禁一輩子?
「當然,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他說你有一次和他換了一隻風車,結果那隻風車不到三天就壞了。」
徐金臉上的怒意已無法抑止。
陸展無法找出其他可以證明他是否守信的人來,只一味地找秦無星這同樣三歲的孩童。秦無星是真正的三歲孩童,並沒有什麼前世記憶之類的,哪裡分得清事非曲直?陸展如此說,分明是要把逗孩子的能力強說成守信。而秦無星是熊孩子,徐金恰恰又是極為討厭熊孩子的,在秦無星嘴裡,他怎麼也不可能好得起來。
「對孩童守信,是許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很遺憾,只有真正的聖人才能做到,而你,顯然不是聖人。」陸展微笑道。
「你是?」徐金嗆道。
「我是陸展,人書聖。是聖。」
徐金知道,完了,陸展不可能得到什麼好答案了,棋聖算出來的,對他來說更不會是好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