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這夜過的有些過於淩亂, 蘇暮雪怎麽也沒料到,尋了這麽久的蘇銘會突然出現在門前。
她命人把他抬進房間裏,又找來大夫給他診治。
雨夜不利於行走, 好多家店鋪沒有開門,阿五砸了許久的門, 才敲開門, 顧不得多說什麽, 拉上大夫的手便往外走。
診治的過程也不太順利, 蘇銘不配合, 一直在亂動, 口中喃喃自語:“快快跑, 快跑。”
蘇暮雪一臉焦灼, 臉色也很差,“大夫,他身體如何?”
大夫抬手捋了捋胡須, 搖搖頭, 淡聲道:“不好。”
蘇暮雪神情倏然緊張起來,一張臉變得煞白,雙眉蹙到一起,“很不好嗎?”
大夫隨後把手搭蘇銘腕上,垂眸端詳著他又診了次脈,依舊還是搖頭, “不好。”
大夫收回手, 沉聲道:“他中了毒, 不過毒性得到了控製, 按理說身子已較之前好多了, 隻是他近日又服食了些對身體不利的食物, 兩者相衝,心肺受損,讓他原本就不大好的身子更不好了。”
“可有醫治之法?”蘇暮雪焦急問道。
“無。”大夫站起,作揖道,“恕老朽醫術不精,這病,老夫看不了。”
說著,拎起要箱便往門外走。
蘇暮雪攔住,“大夫,求您救救他,他不能死。”
“不是老夫不救,實在是他……”大夫頓了下道:“他命若遊絲,稍有不慎便會死去,老夫實在無能為力。”
推拒間,老者已經行至門外,他頓住,轉身道:“這位公子病情嚴重耽擱不得,若想救他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
“有何之法?”蘇暮雪暗沉的眸色陡然變亮,快幾步走過來,“請您明示。”
“宮裏珍奇藥材種類繁多,若是讓宮裏太醫來醫治,還有一線生機。”大夫叮囑道,“公子身體虛弱又挨了雨淋,現在正發熱,小姐還是趕快想辦法才好,若是耽擱了,怕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
明玉走過來,問道:“大夫非要宮裏太醫嗎?我們有錢,隻要您開口,什麽藥材我們都能去買。”
“有些藥材不是有錢便能買到的。”大夫擰眉,“你們還是盡快想辦法找尋宮裏太醫吧,遲了怕是……”
大夫搖搖頭,提袍朝外走去。
人是阿五接來的,當然也得由他送回去,蘇暮雪吩咐道:“早去早回。”
阿五點頭離開。
明玉焦急問道:“小姐,鄭公子不在帝京,宮裏能說上話的太醫也沒有,咱們要怎麽辦?”
蘇暮雪緩緩抬眸看向廊外的雨,雷聲閃電聲紛擾而至,讓人徒增心悸,她蹙眉凝視著,垂在身側的手隱隱攥緊。
驀地,屋內傳來丫鬟焦急的聲音,“公子,你怎麽樣?”
丫鬟匆匆跑出來,“小姐不好了,公子吐血不止。”
言罷,蘇暮雪推開丫鬟跑了進去,蘇銘正側傾著身子,嘴微張,有血從他口中溢出。
不知是吐血的緣故還是其他,他竟然醒了過來,看到蘇暮雪那刹,以為自己在做夢,眉梢揚起,含糊不清道:“小姐,是你嗎小姐?”
之前蘇暮雪總說蘇銘刻板,私下裏她許他稱呼姐,但蘇銘恪守著本分,一直稱呼她為小姐。
在將軍府時便是如此,到了皇宮更是恭恭敬敬稱她為皇後,即便是私下裏,也從來沒有一絲僭越。
有的時候蘇暮雪對他這個義弟,是又喜又氣,喜的是他的識大體,氣的是都說好了,私下裏他可以隨意稱呼,但他從未有過一分的逾矩。
“小姐,夢到你真好。”
“噗。”
蘇銘再次吐出一口血,蘇暮雪跑過來,一把扶著他,眸底氤氳蒙蒙的,泛著濕意,“來躺好,別說話。”
“不,我我要說。”蘇銘唇上都是血,他笑著說,“小姐,好想你啊。”
蘇暮雪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我知道,我也好想你。”
“冷,好冷。”說著說著,蘇銘身體顫抖起來,手也跟著抖起來,“我冷,我我冷。”
蘇暮雪示意丫鬟給他多蓋兩床被子,“好了,現在暖和了。”
蘇銘還是顫抖,蘇暮雪對明玉說道:“去拿炭盆。”
盛夏的節氣雖說下著雨涼爽些,但到底也是夏日,空氣裏還透著悶熱,常人別說蓋被子了,就是挨上都會溢出汗,可蘇銘已經蓋了兩床,還在喊冷。
蘇暮雪心焦難耐,已全然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不親,一會兒抬手摸摸他的頭,一會兒碰觸下他的手,滾燙熱意灼得她心顫。
“冷,好冷,雪,下雪了。”
“炭火,炭火呢。”
“小姐,下雪了,好冷啊。”
蘇銘臉色煞白,隻有唇上一抹濃重的紅,眼瞼半垂著,看著全無精神,他斷斷續續說道:“小姐,下雪了不要亂跑,小心摔。”
“將軍會生氣的。”
“……小姐做的鞋子很合腳,阿銘很喜歡。”
“謝謝將軍和小姐收留阿銘,讓阿銘有了家。”
“小姐……放心,阿銘……阿銘會……”
話未說完,蘇銘眼睛慢慢闔上,手滑了下去。
“蘇銘,蘇銘。”蘇暮雪執起他的手,白皙指尖按上,感觸到他還有脈搏,長籲一口氣。
明玉端來炭盆點燃,房間裏熱的像蒸籠,蘇銘躺在榻上,身子蜷縮著,唇不住地發抖。
蘇暮雪見狀驟然直起身,明玉,告訴周伯,準備馬車。”
“小姐,這麽大雨小姐要去哪裏?”明玉問道。
“請太醫。”既然大夫說隻有宮裏太醫能救蘇銘,不管怎樣她都要救他。
“小姐現如今身份不易進宮。”明玉道,“不若奴婢去吧,奴婢跪在宮門前求他們讓奴婢見陛下。”
蘇暮雪定定道:“你去不可,隻能我去。”
大雨夜,蕭安辰怎麽會見一個婢女,再說了,守門的侍衛也不會放行,蘇銘身體耽擱不得,她得去。
“快去。”蘇暮雪說道。
明玉重重點了下頭,“是。”
隨後,急匆匆跑出去。
明玉命丫鬟尋來披風,又拿來傘,丫鬟在前提打著燈籠引路,她在後麵緊緊跟著。
雨下的比方才還大,房簷上雨滴落下來,濺起無數水花,不消片刻便濕了裙裾,蘇暮雪鞋子也被雨水打濕,她仿若未覺,依舊快步走著。
平日也不覺得房間到大門口太遠,今夜走得更外漫長,忽地,夜空中有雷聲響起,接著是閃電。
綻白的白光映得下方纖毫畢現,也映出蘇暮雪白皙如雪的臉,她額頭上布著汗,臉色也透著不正常的紅,一看便知有多心焦。
步子邁得飛快,恨不得人已經上了馬車。
她每走一步,心中便盤算一分,見了蕭安辰要說些什麽,他是否會同意救治蘇銘。
她還禁不住想,她苦尋了蘇銘這麽久都未找到,蘇銘是如何知曉她住梅園的?
不對,蘇銘身子不適,不可能跑這麽遠,到底是誰把他送來的?
還有大夫說他身上有毒,又是誰給他下的毒?
這段時日他到底去了哪裏?
蘇暮雪越想思緒越亂,步子邁得也淩亂了些,腳不穩朝前撲去。
驀地,有清冽的聲音傳來,“小心。”
說話間,有人環住了她的腰肢,清爽涼意襲來,轉了一圈後,他們穩住了身子,蘇暮雪被那人環著,龍涎香順著雨水的味道撞進鼻息間。
她看到了那人冷白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拇指上戴著偌大的玉扳指,還有隻有帝王才能穿的團龍紋常服。
是蕭安辰?!
顯然蘇暮雪沒料到他會出現在這裏,她緩緩抬起頭,和蕭安辰眸光撞上,莫名的,她感覺到他眼神閃爍了一下,來不及多想,她從他懷裏退出,站直,整理好身上的衣裙,屈膝作揖道:“臣女參見陛下。”
“快平身。”
蕭安辰話音方落,明玉氣喘籲籲跑過來,“小姐,陛下陛下來……”
話未說完,看到傘下矗立著的頎長身影,明玉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先是行了禮,然後走到蘇暮雪身側,低聲說道:“奴婢讓周伯去開門,看到陛下已然站在那裏,應該是站了許久了。”
她說話聲越發的低。
蘇暮雪抬眸,籠燈映襯中她看到了蕭安辰被雨水打濕的鬢角,還有肩頭淌著的水珠,衣擺那裏也是沁著水漬,想來確實在門外站了許久。
隻是,他為何會突然出現?
蘇暮雪滿腹疑惑,但當務之急是救治蘇銘,便也未多加追問:“陛下,臣女有一事相求。”
蕭安辰未等她把話說完,轉身看了眼後方,周嵩帶著人正朝這邊走著,“杜太醫快啊。”
杜春鞋子都濕透了,身上的暗紅官袍也被雨水打濕了一半,官帽也有濕了,蹙眉說道:“周公公別催了。”
半個時辰前,他剛沐浴完,打算就寢,誰知大門被人敲響,侍衛報是宮裏來了人。
杜春把衣服穿上,隨著侍衛走出,看到是周嵩,上前問道:“周公公深夜到訪有何事?”
周嵩急頭白咧道:“杜太醫快點吧,等著你救命呢。”
之後根本不容杜春細問,周嵩等他換好衣服,一起上了馬車。
杜春看到蕭安辰後,先是一愣,隨後提袍便要叩拜,蕭安辰攔住,“好了,先去救人。”
杜春站起,抬腳朝前走了一步,待看到蘇暮雪時,眼睛大睜,哆哆嗦嗦說道:“皇皇後娘娘。”
那日正曦宮走水,他也在現場,曾親眼目睹正曦宮燒的片瓦不留,帝王為此瘋癲了許久,他們這幫太醫也跟著忙碌了許久。
本以為皇後在那場大火裏殞命,後又聽說,皇後沒死,是去永樂寺為百姓祈福了。
===第70節===
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一直沒見著人,也都隻是道聽途說,眼下看到真人,杜春忍不住戰栗一下,顫著聲音說道:“娘娘金安。”
蘇暮雪擺了下手,“勞煩杜太醫隨我救人。”
杜春抱拳作揖:“是。”
蘇暮雪同明玉在前麵引路,蕭安辰杜春周嵩在後麵跟著,蘇暮雪步子邁得急,“杜太醫,這邊。”
杜春點頭跟上,“好。”
沿著長廊走了許久,幾人來到西廂房,推門而入,杜春一眼看到了榻上躺著的人,神情一凜。
這這這……他為何會在此?
杜春偷偷看了蕭安辰一眼,後者神色冷凝,負在身後的手隱隱攥緊。他頓時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
之前這個叫蘇銘的不是在宮裏嗎?為何來到這裏了?
杜春愣著沒動。
蘇暮雪打量道:“杜太醫,請。”
杜春回過神,輕咳一聲:“陛下,臣……”
蕭安辰沉聲道:“趕快救人。”
杜春回:“是。”
屋內眾人的思緒都在蘇銘身上,誰也沒注意到帝王越發暗沉的神色,還有眸底浮現的異樣。
他在害怕,下頜緊繃,唇有些抖,連周嵩喚他,他都未聽到。
“陛下,請坐。”周嵩又說了一次。
蕭安辰思緒回籠,淡掃了一眼,抬腳邁步時,身子也晃了下,幸虧周嵩扶住了他,“陛下,小心。”
蕭安辰腳下的步子似又千金重,他走得很慢,腦海中思緒萬千,若是蘇銘醒來,勢必會告訴阿雪,是他囚禁了他,那麽到時,阿雪肯定會氣他。
會再次離開。
蕭安辰想到這裏,心像是被擰到了一起,連骨頭都是痛得,尤似有重錘在敲擊,落下的每一個瞬間,都能讓人痛徹心扉。
骨肉碎裂,但又沒有全碎,依稀黏連在一起,溢出的痛更要人命。
蕭安辰好不容易走到椅子前,彎腰剛要坐下,榻上男子發出囈語聲:“是陛下……”
“……”蕭安辰臉上血色全無,半彎著腰的身子像是被定格住,指尖落在椅子扶手上,現出深深的壓痕。
隱隱的血從指尖冒出。
蕭安辰耳畔除了蘇銘的囈語聲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他聽到蘇銘說:“是陛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