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半晌後, 蘇暮雪似是想起什麽,“給晏州做的桂花糕可有送去?”


  明玉回:“鄭公子走得急,還沒來得及送。”


  蘇暮雪的聲音壓了壓, 細聽下還有絲沉悶,“那沒辦法了, 隻能等他回來再吃了。”


  “要不讓阿五給送去。”明玉給她遞上杯盞, “阿五騎馬應該能追上。”


  “不用了。”蘇暮雪淡聲道, “等他回來再吃一樣。”


  清淺地聊天聲一字不差的落在蕭安辰耳中, 剛剛壓下的失落感又這樣紛湧上來, 像是裹挾著銳利的刀刃, 在他心上落下重重的痕跡。


  每一道痕跡, 似乎都溢著血, 那種痛,無法言說。


  要知道,曾經蘇暮雪隻為他洗手做羹, 隻做他喜歡吃的東西, 那道桂花糕最初也是因為他喜歡,她才去學的。


  他現在還能憶起,她為了學會做桂花糕,在小廚房裏一呆便是一日,人都累清瘦了,桂花糕做成, 她拎著食盒去慶和殿, 哄他吃下。


  他說了聲好吃, 她眼底溢出淚。


  他再也……


  嚐不到她親手做的桂花糕了。


  失落感就這麽壓了過來, 蕭安辰腳步一個踉蹌, 沒有勇氣再待下去, 沿著暗道離開。


  周嵩心突突跳著,看帝王一張森冷的臉,忙勸慰道:“陛下若是想吃桂花糕,奴才回去後便讓禦膳房做,陛下若是想吃別的也可以告訴奴才,奴才去安排……”


  蕭安辰一個冷凝的眼神飄過來打斷了周嵩後麵的話,他是想吃禦膳房的桂花糕麽。


  他是想吃阿雪親手做的桂花糕。


  他是想阿雪了。


  蕭安辰凍著一張臉出了雅園,回到皇宮後,徑直去了慶和殿,伏案看起奏折。


  窗外雨聲淋漓,落在廊下砸出聲響,那株芙蓉花被風吹得來回搖擺,恍惚間他想起了蘇暮雪的話,思緒被帶離。


  她問他關於蘇銘的事,他該…告知嗎?


  蕭安辰握著狼毫的手指微頓,想起來那日暗衛記錄的話,上麵清楚寫著,皇後娘娘同丫鬟明玉說,尋到蘇銘,他們就會離開帝京。


  離開?


  不,他不允。


  蕭安辰意欲告知的想法生生壓了下去,蘇銘在他手上,她才不會走。


  周嵩端著參茶進來,放到案前,看著蕭安辰喝下,問了嘴:“陛下,白日高太醫來報,說蘇銘身子已然好轉了些,那些名貴藥材,高太醫想問,那些名貴藥材還要給他用嗎?”


  “已然好轉就是沒有完全好轉。”蕭安辰神色清冽道,“用。”


  周嵩欲言又止,“陛下……”


  “講。”


  “陛下真不打算把蘇銘的事告知皇後娘娘嗎,萬一哪天娘娘知曉了,怕是……”後麵的話,周嵩不敢說出口,隻能在心裏說道,怕是更不能原諒。


  蕭安辰冷白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縮了縮,下頜微繃,似是下了決心般:“給朕瞞好了,誰都不許走漏風聲,違者,斬。”


  不管怎樣,都不能讓阿雪知曉,他,承受不住見不到她的思念之苦。


  蕭安辰緩緩抬頭,眸光越過縹緲的燭光看向了窗外,他心說:阿雪,別怪朕,朕真的不想你離開。


  人心虛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做些什麽,蕭安辰也是如此,次日,他一早便命禦膳房做了吃食,讓周嵩送去了梅園。


  下早朝後,他看到周嵩第一句問的便是:“如何?阿雪收了嗎?”


  周嵩一臉難色,輕咳一聲:“陛下,娘娘許是沒什麽胃口,命奴才把吃食帶了回來,不如明日再送。”


  周嵩沒好意思提他是怎麽被拒絕的,連大門都沒給進,周伯身體擋著門,頭探出來,一口一個貴人的叫著,就是不讓進。


  周嵩氣得肺都要炸了,連陛下都搬了出來,結果,還是不如人意,梅園這幫人啊,是吃定了陛下在意娘娘,誰都敢抗旨不遵。


  ===第66節===

  這不,他最後也沒送成。


  周嵩把這個過程省了,揀著好聽的對蕭安辰講,“陛下,其實娘娘說了她挺喜歡的,真的就是沒胃口。”


  蕭安辰眸底笑意一點點斂去,五官棱角變得越發凝重了些,側顏線條銳利,像是染了冬日的寒,稍許靠近一點便叫人打顫。


  除了周嵩外誰都不敢靠近,怕被帝王的肅殺之氣攏到。


  這日,蕭安辰賭氣似的早膳午膳都沒用,周嵩急得啊,額頭都冒出了汗,隻得命藥膳房送來補給的湯藥。


  蕭安辰心情不爽利,看到什麽都是一副不耐的神情,湯藥剛端來便讓他抬手掀翻了。


  彼時慶和殿裏還有正在議事的大臣,王卯離得書案最近,暗紅官服上被浸濕了一大片,手也被燙了。


  不過他不敢言語,就那麽直挺挺站著。


  蕭安辰也像是沒看見,依舊說著朝事,盜匪是解決了,但浙州一帶又有了瘟疫,幾個大臣各抒己見,紛紛出良策,隨後,眼巴巴等著帝王抉擇。


  蕭安辰手背也被燙了下,那裏火辣辣的疼,他眉梢輕蹙,聽著他們吵。


  國公說瘟疫是大事,朝廷需趕快派人去。


  崔雲忠舉薦了高瞻,說高太醫醫術精湛,是最佳人選。


  王卯舉薦的劉錚,然後又提了嘴,劉錚之子劉召林。


  國公嗓門大,當即給否了,嗤笑說:“右相之前不還說舉賢避親,誰不知道你和劉錚乃是嫡親。”


  王卯屈膝跪地明鑒,說自己隻是對事不對人,劉錚父子醫術本來就是極好的。


  蕭安辰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隻覺得頭越發得疼,心口那裏也傳來痛感,他臉色變得很差,眉梢擰到一起,“好了。”


  紛擾聲停止。


  蕭安辰端坐在光影裏,臉上落下濃重的影,像是染了暗黑的霧,神色看著也不甚清晰。


  那雙星眸卻是格外的鋒利有神,他指尖慢慢叩擊兩下桌案,淡聲道:“傳朕旨意,高瞻即刻動身前往浙州。”


  周嵩領了口諭,轉身走出殿內去傳旨。


  王卯一臉沉色,“陛下,高瞻他——”


  “右相不認同朕的安排?”蕭安辰看似在笑,實則眼底沒有一絲笑容,說話的聲音聽著如常,其實不然。


  他下頜緊繃,神情冷峻,大有你再多說一句,朕必要你人頭落地的氣勢,生生把王卯後麵的話截住。


  “臣不敢。”王卯躬身道。


  “行了,時辰不早了,幾位愛卿先回吧。”蕭安辰懶得再多看他們一眼,揮揮手,讓他們都離開。


  高瞻離宮前,秘密進了一次宮,為何是秘密呢,因為蕭安辰又派人傳了旨,傳旨的內侍拿著腰牌,高瞻見後跪地道:“臣馬上進宮。”


  高瞻官服都是在轎子裏整理的,直到妥帖後,才從轎子裏下來,隨著內侍朝朝慶和殿而去。


  帝王想知道什麽,高瞻心知肚明,把這段時日關於蘇銘的大小事宜悉數告知,最後說道:“他身子時好時壞,還是要仔細照看著。”


  蕭安辰淡聲道:“你覺得誰能照看?”


  鄭煊不在帝京,高瞻馬上要走,太醫院裏劉錚父子雖可,但不行,高瞻說:“杜春。”


  蕭安辰輕點頭:“好,就讓杜春去照看。”


  隻是杜春還未去,蘇銘便出了狀況,今日午膳侍衛送去盤桂花糕,蘇銘不知怎地看到後先是熱淚盈眶,隨後大口吃起來。


  他能吃東西,侍衛當然高興,隻是笑意還未達到眼底便發現,桂花糕有問題。


  蘇銘口吐鮮血,小侍衛嚇得當場腿軟,爬滾著跑出來,告知外麵守著的人,蘇銘出事了。


  杜春趕到時,蘇銘身上的灰色長袍被血浸濕了前襟,衣擺處也都是血滴,臉色白如紙。


  杜春急忙過去給蘇銘施針,堪堪救了兩個時辰才把人救醒,隨後命侍衛端來剩下的桂花糕,他用銀針試毒,發現銀針顏色未變,桂花糕無毒。


  桂花糕既無毒,那蘇銘為何口吐鮮血,後來杜春查出,原來是蘇銘不能吃食桂花糕。


  後來又經侍衛口中得知,桂花糕是蘇銘點名要的,也就是說,蘇銘繼前兩次服毒失敗後,又想出了新的自殺方法。


  這人啊,還真是能折騰。


  杜春為了救活他,衣衫都被汗水浸濕了,袖口滴著汗。


  蕭安辰是在晚膳後來的,周嵩和王放陪著,看到蘇銘那刹,他怒從心中來,徑直給了他一腳,冷聲道:“你就是這麽報答她的!”


  那個她指的是誰,蕭安辰知,蘇銘也知。


  蘇銘張嘴吐掉口中的血,又抬手抹掉唇角的血漬,抬頭睨著蕭安辰,“你不配提她。”


  “朕配不配朕說了算。”蕭安辰眼底含著殺氣,“你一次次胡鬧,真以為朕不敢拿你怎麽樣?”


  他一把拎住蘇銘的衣領,麵露寒光,“若不是因為她,你以為你還能活到今日,蘇銘,你在朕心裏什麽都不是,你的死活朕從不關心,但因為她要你活,所以你必須給朕活,即便生不如死,你也要活。”


  “來人,把他綁了給朕扔馬車上去。”蕭安辰嗬斥道。


  當真是扔上去的,侍衛動作很粗魯,蘇銘受不住又吐了幾口血。


  杜春哎呀一聲,人是他好不容易救活的,可別再把小命折騰沒了。


  蕭安辰上了前麵的馬車,杜春和蘇銘上了後麵的馬車,馬車進城後,行至東街時,被前方嬉鬧的人群攔住。


  今日是帝京一年一度的舞獅日,每年七月這天,城中百姓都會用舞獅驅趕疾病,這日也稱為去疾日。


  街上到處是舞獅的隊伍。


  蘇暮雪也在觀看人群中,明玉硬拉著她來的,說小姐一直忙著看賬本,人都快看傻了,正巧今日是去疾日,不如一起去看看。


  阿五也想看了,紅著臉附和:“看看也好。”


  蘇暮雪便帶著他們一起來到了街上,馬車停在街尾,他們跟著人群慢慢行走,除了舞獅的還有雜耍,周圍都是歡呼聲。


  明玉扯了下蘇暮雪的袖子,“小姐你看。”


  蘇暮雪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前麵有捏糖人的,捏好的糖人栩栩如生,她問道:“想要?”


  明玉忽閃著長睫輕點頭,“想。”


  蘇暮雪笑著說道:“好。”


  她示意讓阿五陪明玉去買,她一個人站在街邊看獅子舞動,遠處籠燈燈光折射到她臉上,映出氤氳的影,朦朦朧朧的,像是覆了一層薄紗。


  她輕抬長睫,光影綴進她眸底深處,水漾的眸子似是湧著碧波,眼尾泛著抹淡淡的紅,她今夜沒穿男裝,一身水藍色裙衫,頭上一側梳著發髻,白玉簪斜插進發髻中,越發顯得盈動嬌豔。


  她站在那,縹緲的光在她身側漾開,瀲灩叢生,像極了展開的美麗畫卷。


  她便是那畫中人,四周皆是虛幻,唯有她窈窈之姿,最是誘人。


  帷簾被風掀起,蕭安辰抬眸望過來,一眼便瞧見了站立在人群中的身影,隻肖一眼,他呼吸一滯,那抹身影在他眸中放大。


  阿雪?!

  蕭安辰驚喜之餘想到了後方馬車上的蘇銘,神色一凜,沉聲道:“繞路行走。”


  王放回:“是。”


  路上人太多,不是你想折返便能折返的,王放試了幾次,都不能轉動,“陛下,人太多了,隻能順著人群走。”


  “朕要你繞路,”蕭安辰指尖陷進掌心裏,聲音冰冷至極,“快。”


  馬車同蘇暮雪隻有幾步遠的距離,她隻要一轉頭便能發現,蕭安辰從未這樣慌張過,他額頭溢出汗,“王放,走另一條路。”


  王放勒住韁繩,從馬車上跳下來,用力拉扯著朝另一條路走去,人太多,馬兒不利於行,困難地轉過身。


  蕭安辰眼眸一瞬不瞬盯著前方的身影,看有人朝她走過去,還把手裏的籠燈遞給了她,他眸色當即暗下來,像是攏了暗沉的夜色,眸底浮現濃重殺意。


  蘇暮雪搖頭拒絕男子的贈燈之舉,轉身朝明玉走去,剛走兩步,突然頓住,她緩緩轉過身,透過人群去看什麽,斑駁影跡中,她似是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好像是……


  王放。


  她也不太確定,輕抬下頜,又看了眼,隱約聽到馬鞭甩動聲,還有那道不太清晰的驅馬聲。


  明玉興匆匆走過來,站定在蘇暮雪身側,仔細朝前看著,邊看邊問:“小姐在找什麽?”


  蘇暮雪淡聲道:“那輛馬車。”


  “馬車怎麽了?”明玉隻看到了車尾,“馬車有問題嗎?”


  “那倒沒有。”蘇暮雪見馬車走遠,收回眸光,垂眸間掃到明玉手上的糖人,抬手捏了下她的臉,“這回高興了吧。”


  明玉嘿笑出聲:“高興。”


  明玉一向不喜形與色,看來這次是真的喜歡,蘇暮雪努努嘴,“走,去前麵看看。”


  方才是東西街,這會兒他們跟在人群裏朝南邊街道走去,這條路沒有多長,走了半盞茶的功夫已走到了街尾。


  遠遠的,蘇暮雪聽到有小孩子的哭泣聲,她順著聲音走過去,見是一個幼童,許是和家人走散了,正在抹眼淚。


  蘇暮雪把手裏的糖葫蘆給了他,又摸摸他頭,“你家人呢?”


  幼童抬手指了指,蘇暮雪見有婦人急匆匆走來,便上前問了聲:“這是你的孩子?”


  婦人也是急的一臉紅,見到幼童後一把抱起,並躬身對蘇暮雪道謝,“謝謝小姐。”


  蘇暮雪淡笑道:“孩子小,記得看牢。”


  婦人在三道謝後,轉身離開。


  蘇暮雪折返時,驀地頓住,隔著人群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身紫色祥雲紋錦袍,金冠束發,手執折扇,黑眸瀲灩,像是翻滾著什麽。


  猝不及防的對視,讓他也微微愣住,異樣稍縱即逝,那道暗沉的漣漪被耀眼的光澤取代。


  蕭安辰先是一愣,隨後反應過來,便不躲閃了,他給了周嵩一個眼色,示意他看好後方的馬車,接著,折扇觸上帷簾,輕輕撩起,他彎腰從馬車上走下。


  他手指冷白修長在月色裏更是顯晃眼,像是極致的玉,泛著灼灼之光。當然他人也很灼眼,緩緩走來時,步履穩健。


  蘇暮雪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蕭安辰,笑意收斂,疏離感加重了幾分,她是不喜見到他。


  可以的話,最好永遠都不要見。


  顯然,蕭安辰同她的想法不一樣,從最初驚訝過後,他心裏便歡喜起來,這樣的月色能見她一麵,是上天給他最好的禮物。


  他有多久不曾與她一起花前月下了。


  憶起那年他們花前月下時,他捧起她的臉,低頭吻上她的唇,他告知她,這一生隻獨寵她一人。


  然,他還是失言了,他的寵愛四分五裂,見者有份。


  他對所有人都禮待有加,唯獨對她,多了抹苛責,總覺得她應該做的更好。


  蕭安辰不敢回憶曾經的事,因每回憶一次,心便痛一分。


  ===第67節===

  他走近,淺笑道:“阿雪,好巧。”


  蘇暮雪神色淡淡道:“沒想到陛下也來觀舞獅。”


  蕭安辰當然不會來看這些民間把戲,但他不會言明,就像之前那些事,明明可以同她說的很清楚,但他每次都掩了過去,就是不明說。


  “嗯,湊巧有空來看看。”


  “那臣女不叨擾陛下了。”說著,蘇暮雪轉身欲走。


  蕭安辰怎舍得讓她這麽離開,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觸感絲滑,讓他的心為之一顫。


  “阿雪,別走。”


  蘇暮雪寡淡道:“此處都是人,請陛下自重。”


  蕭安辰指尖縮了縮,怕她生氣,到底沒敢拉扯太久,衣袖從他指端脫落,連帶著把他身上的暖意也帶走了,他心像是被冰覆著,涼到心悸。


  可即便如此,還是舍不得說一句重話,“阿雪若是想看,朕可以陪著。”


  這樣的邀約曾幾時是別人乞求他,今夜換成他乞求,多了幾分悲戚感,他怕是曆來帝王最卑微的那個。


  可,有何關係。


  她願意理會他便好。


  “不必了。”蘇暮雪作揖道,“時辰不早了,臣女要回去了。”


  “……”你看,即便他卑微乞求,不還是沒有留下她麽,她對他啊,當真是連看都不想看了。


  可蕭安辰不想她走,“阿雪,時辰尚早,不若我們——”


  蘇暮雪輕甩衣袖,掙脫他的桎梏,眸光輾轉間看到了後方第二輛馬車,帷簾晃動間,她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像是,像是…蘇銘!!!

  蘇暮雪杏眸瞬間大睜,步履邁得很淩亂,腦中想的是,會是蘇銘嗎?

  會是蘇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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