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明玉端著燭燈走進來, “小姐。”
蘇暮雪伸手指著前方的櫃子道:“那裏。”
明玉轉身朝櫃子走去,格子窗上落下縹緲的樹影,晃動間像是有什麽一閃而過, 明玉感覺到後背一涼,轉身朝後看了眼。
蘇暮雪問道:“可有發現什麽?”
“還沒有, ”明玉回過神, 繼續朝前走, 站定在櫃子前, 舉高燭燈打算一探究竟, 燭燈剛舉起, 有細碎的聲音傳來。
她嚇得後退兩步, 險些扔了手裏的燭燈。
驀地, 一團白絨絨的東西從櫃子上跳下來,越過明玉朝後跑去。
明玉認出是阿白,拍拍胸口, 道:“小姐, 是阿白。”
“喵——”阿白跑到榻前,蘇暮雪掀開錦被走下床榻,彎腰抱起阿白,狐疑朝櫃子走去。
她站在櫃子前細細打量,每一處都沒有放過,那道炙熱的眸光好像沒了。
明玉也左右看了看, 搖頭道:“小姐, 什麽都沒有。”
蘇暮雪還是不大放心, “天明後讓阿五過來看看。”
“是, ”明玉點點頭。
早膳後大家忙著處理自己手頭的事, 阿五進了偏殿, 按照蘇暮雪的吩咐,把櫃子移開,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未發現有任何不妥。
蘇暮雪還是不大放心,又把偏殿其他幾個房間也檢查了一次,阿五道:“小姐是不是近日太乏了。”
蘇暮雪一直忙著找尋蘇銘,還有開鋪子的事,確實有好幾日沒休息好了。
“奴婢覺得也是,小姐就是累的。”明玉給蘇暮雪端來參湯,“小姐快趁熱喝了,喝完什麽也不要做,去裏間休息,奴婢在外麵守著,一定不會讓人打擾到小姐。”
蘇暮雪今日還有事需要做,喝完參湯後,坐在案幾前,拿過賬本看起來,她看賬本時不喜有人在一旁說話,明玉原本有一肚子話要說,但見她垂眸拿筆,隻好咽下。
從早膳後看到了午膳,整整半日,蘇暮雪連起身都沒有,午膳也是明玉喚了好幾次才來吃。
明玉看著蘇暮雪憔悴的臉心疼不已,“小姐,你身體還未康複,可不能這樣折騰。”
“好了,我的身體我知道,放心,”蘇暮雪寬慰了幾句,轉移話題道,“晏州可有派人過來?”
“尚無。”明玉回道。
話音方落,門外傳來消息,周伯把人領了進來,“小姐,劉叁來了。”
蘇暮雪端詳著劉叁,問道:“怎麽你來了?你家公子呢?”
“公子要奴才來傳話。”劉叁道,“公子這幾日要在宮裏侍疾,怕小姐惦念,要我過來告知小姐一聲。”
宮裏太多大多會侍疾,蘇暮雪在宮裏時,太醫院的醫官們,每隔一段日子總會留在宮裏幾日侍疾,倒也是常有的事。
她輕點頭:“好,我知道了。”
劉叁:“公子還在等奴才,奴才先走了。”
“好,”蘇暮雪示意明玉送人。
半晌後,明玉折返回來,“小姐,奴婢看劉叁好怪,跟他說話也聽不見,而且他眼睛好像還紅了。”
“……”蘇暮雪頓住,腦中有不好的事閃過,隨後道,“快把劉叁給我叫進來。”
出去時,已經尋不到劉叁的身影了。
蘇暮雪有些不放心,命人去太傅府動聽,這才知曉了事情的始末,太後斥責鄭煊辦事不利,大發雷霆,當場把湯藥潑在了鄭煊身上,還打了鄭煊的板子,這還不止,勒令他跪在永樂宮殿門前,沒有她的命令,不許離開。
帝京六月多雨,上半日天氣晴朗,下半日便下起了雨,雨還很大,蘇暮雪看著眼前瓢潑大雨,心一寸寸涼下來,這樣的大雨別說帶傷的人,就是好人也扛不住。
明玉知曉她擔憂,在一旁寬慰道;“小姐別急,阿五不是去打探消息了嗎,也許一會兒就有好消息傳來呢。”
阿五是在雨下的最大的那陣回來的,見到蘇暮雪後說道:“小姐,鄭太醫已經被太傅府的人帶回去了。”
蘇暮雪清冷的臉上這才有些笑容,輕扯唇角道:“帶回去就好。”
這時她才發現,她掌心裏溢出了很多的汗,明玉扶上她的胳膊,“小姐,你午膳都沒吃,來,快坐下,奴婢給小姐端午膳。”
這頓飯蘇暮雪到底也沒吃成。
===第54節===
明玉剛把午膳端上來,有馬車停在了梅園外,敲門聲很響,周伯剛把門打開,便有人衝了進來。
阿五護在蘇暮雪麵前,眯眼看著走近的人。
來人著了一身暗紅官服,頭戴烏紗帽,下巴處有兩縷胡須,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鄭太傅。
鄭永川睨著蘇暮雪,先是行了一禮,然後道:“下官想同娘娘談談,不知娘娘可否讓其他人退下?”
蘇暮雪淡聲道:“你們都退下。”
頃刻間,殿內隻剩蘇暮雪和鄭永川,鄭永川神色冷凝,“皇後娘娘真想要我兒命不成?”
“太傅此話嚴重了,我把晏州當朋友,又豈會要他性命。”蘇暮雪辯解道。
“朋友?”鄭永川冷哼一聲,“娘娘這樣的友人,我們太傅府高攀不起,煩請娘娘以後離我兒遠些。”
這話聽著著實氣人,明玉在外麵氣得差點要奪門而入,被阿五攔住了。
“太傅此話何意?”蘇暮雪問道。
“字麵意思。”鄭永川道,“我膝下隻有一子,不想他為了不相幹的人把性命給丟了,望娘娘高抬貴手,放我兒一命。”
“這是太傅的意思還是晏州的意思?”
“是我鄭家的意思。”鄭太傅對著蘇暮雪躬身行禮,“臣在這裏先謝過娘娘大恩了。”
氣勢洶洶來,放下話便走,明玉看著遠走的身影氣得臉都綠了,“小姐,這個鄭太傅什麽意思?他也欺人太甚了。”
蘇暮雪轉身看向阿五,“是否還發生了什麽我不知曉的事,嗯?”
阿五輕點頭,“是。”
蘇暮雪:“何事?”
阿五低頭說道:“屬下打聽出,太傅命人接回鄭太醫時,恰好陛下車輦經過,聽到他喚了聲,阿窈。”
起初帝王並未多疑,隻是轎子走出一段距離,又被後麵的車輦追上,帝王的人攔住了轎子,並把鄭太醫帶去了慶和殿,說了什麽無人知曉,隻知鄭太醫從慶和殿出來時,臉上血色全無。
帝王也沒好大的哪去,發了好大一通火。
其實阿五口中說的這些,還是經好幾人轉述的,第一幕可不是這般輕瞄淡寫。
帝王知曉皇後閨名叫阿窈,聽到鄭煊弱弱囈語出一聲“阿窈”,帝王心中的怒火陡然升起來,不管鄭煊口中的阿窈指的是何人,對蕭安辰來說,這都是冒犯,是該殺頭的死罪。
鄭煊之所以沒死成,也多虧鄭太傅冒死求饒,還有其他大臣的諫言,後來帝王是把人給放了,但滔天怒火還是硬生生燃燒了一回。
據說慶和殿被砸了個稀碎。
當夜,蕭安辰舊疾發作,怒急攻心,頭又開始疼起來,足足折騰了兩個時辰才好,眼睛滴血時還不忘喚蘇暮雪的名字。
“阿雪,阿雪,阿雪……”
蘇暮雪對這些全然不知,即便知道她也不會有所動容,今日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的,她和他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他是痛死,還是痛哭,她都不會在意分毫。
亥時,她收到了第四封信箋,信上言明,蘇銘中毒,性命危在旦夕。
蘇暮雪臉上血色盡失,雙手緊緊蜷縮到一起,心道,蘇銘你到底在哪裏?
到底是何人把你關起來了?
她垂眸看了眼信箋,上麵的那團血跡,不似之前的豔紅,發黑發暗。
慶和殿裏,蕭安辰夜不能寐,輾轉反側許久後,他叫來周嵩和王放,坐上馬車出了宮門,直奔那處宅子而去,像上次一樣,他沿著暗道來到梅園偏殿,倚著牆靜靜聽著細細的呼吸聲。
聲音落在耳畔,那抹灼人心的痛感似乎減輕了很多,胸口的血腥味也漸漸壓了下去。
他緩緩閉上眸,想象著把蘇暮雪抱在懷裏的情景,之前的她最喜歡的便是依偎在他的懷裏,喚他阿辰。
那樣的她,真的太美好了。
蕭安辰嘴角扯出一抹弧度,好似懷裏真的有人一樣,他胳膊抬高,虛幻摟抱著。
周嵩見狀,雙眉擰到一起,突然想起了杜春的話,陛下癔症之兆似乎比以前還嚴重了,這可不是什麽好事,切記,不要讓陛下沉浸在幻想裏。
周嵩張嘴想勸,最後又把話咽了下去,帝王這副神情,怕是誰擾了他,都隻有死罪一條路。
他悄悄離遠了些。
王放始終未曾靠近,在幾步外守著。
沉醉在幻想中的蕭安辰看到蘇暮雪對他笑了,也聽到她喚他阿辰了,她還叫他過來。
蕭安辰閉著眸,抬腳朝前走出,一步一步,前方幾步遠外有燭燈,蕭安辰的手幾乎要碰觸上了。
周嵩驚呼一聲:“陛下。”
王放一躍上前,抬腳把燭燈踢走,蕭安辰清醒過來,胸口的血腥味再也壓製不住,“噗”一口吐在了牆上。
血濺出好遠。
撕裂般的疼痛襲上全身,他幾乎站都不能站,踉蹌兩下摔倒在地上,口中還一直念叨著:“阿雪,你別氣朕,朕朕錯了,阿雪,朕錯了,朕沒有喜歡王嫣然,朕喜歡的隻有你,阿雪,你信朕……”
他說的聲淚俱下,可惜,聽到的隻有眼前這兩位。
周嵩上前想勸說,剛一靠近,便被蕭安辰一掌揮開。
王放喚了聲:“陛下。”
蕭安辰腥紅著眸子看向他們兩個,眼底森冷一片,他眸底深處似是翻滾著巨浪,胳膊緩緩抬起。
“砰”地一聲,揮打在自己身上。
“噗。”自殘式的怒打,蕭安辰壓製不住,又吐出一口血,隨後,他好像聽到了腳步聲還有說話聲。
一牆之隔的偏殿裏,蘇暮雪好像被驚醒,她問明玉,“可有聽到什麽聲音?”
明玉靜靜聽了聽,搖搖頭:“沒有。”
蘇暮雪攬著錦被坐起,眼眸直視著前方,總覺得聲音是從牆裏裏麵溢出來的,可明明阿五已經查過,沒有任何異樣。
她眼神有些不安,示意明玉再去看看。
明玉舉著燭燈仔細看了看,隨後搖搖頭,“小姐,沒有。”
蘇暮雪輕點頭,“好。”
這夜之後,那惱人的聲音當真沒再聽到過,連蘇暮雪都以為是自己夢魘的緣故。
六月中旬,蘇暮雪再次收到了薛大公子的來信,錢莊籌備已經準本就緒,掌櫃的和夥計也已經坐船出發,書信裏把淮南一帶修繕河道的事簡單說了些。
果然,康權武不負眾望,成功把河道修繕完成,避過了第一次汛期,隻要在嚴守死守兩月,八月底,淮南一帶的汛期便可安燃度過。
書信裏還言明這次一起運來的,還有新鮮的茶葉。
蘇暮雪看著信中所寫,唇角淺淺揚起,最近糟糕的事情太多,總算等來了這一兩件讓人歡快的事。
阿五也帶來了好消息,江湖人士那邊說有了蘇銘的消息,不過人具體在哪還要再尋,知曉的是,他現在沒有生命危險。
這者消息對於蘇暮雪來說當真是極好的消息,她晚膳時多吃了些,明玉見狀很是欣慰,“小姐,已許久不曾有這樣的胃口了。”
明玉忙著給蘇暮雪布菜,順便提了嘴,“小姐何時打算讓明玉和常嬤嬤回來?”
蘇暮雪頓住,臉色笑意斂了斂,淡聲道:“現在時機未到,還要再等等。”
帝王是何心思無人能猜透,她是否能活,還能活多久也是未知數,何苦再把其他的人牽連進來。
“你去告訴明霞要她好生在將軍府呆著。”
明玉點頭:“是。”
晚膳後,蘇暮雪同阿白玩了還一會兒,期間阿五進來又出去,又進來,蘇暮雪輕撫阿白,淡問:“有事?”
阿五跪地道:“有。”
“何事?”蘇暮雪問,昏黃的燭光打在女子白皙的臉龐上,像是鍍了一層氤氳的光,連影子也跟著縹緲了些。
外麵樹葉晃動,時不時發出沙沙的聲響,廊下芙蓉花隨風招展,花香透過半開的格子窗湧進來,落在鼻息間讓人神清氣爽。
蘇暮雪喜花,也喜歡聞花的香味,但不知為何,今夜竟生出一抹煩躁,或許同地上跪著的那人有關。
阿五已經跪了一盞茶了,始終沒開口說一句話,蘇暮雪耐著性子問道:“到底出了何事?”
阿五欲言又止最後心一橫,說:“小姐,要不咱們還是別找蘇護衛了。”
“為何?”蘇暮雪神情變得冷凝,眼底沒了溫度,“何故?”
阿五今日外出湊巧撞見了劉叁駕著馬車出來,布簾隨風擺動,阿五看到了麵容憔悴的鄭煊,一個男人尚且如此,萬一萬一小姐因為這事遇到危險,那豈不是……
“屬下擔憂小姐安慰。”阿五說,“蘇護衛到底是個男子,也許也許等等,有一天他自己能回來呢。”
蘇暮雪把阿白交給明玉,站起身,走到阿五麵前,扶他起來,“蘇銘不隻是護衛,他還是我的家人。”
“可是——”
“這話今日我隻說一次,蘇銘無論死活,我都要救!”
阿五還要說什麽,明玉給了他個眼色,阿五吞咽下口水,最終憋不住還是說出口了,“小姐當真要為了蘇護衛做到如此地步?”
“是,”蘇暮雪定定道,“他除了是護衛外,還是家人。”
這夜的談話有些不順利,阿五是帶著氣出去的,明玉喚了好幾聲也沒把他叫住,“小姐,你別生阿五的氣,他就是擔心你的安危。”
“沒生氣。”蘇暮雪輕歎一聲,“回頭你讓廚房準備些下酒菜給他帶過去。”
“好。”明玉應道。
皇宮裏,蕭安辰前段時日為了淮南一帶水患而憂心,今日為了浙州的盜匪而氣憤,他把奏折讓幾個大臣麵前,言辭犀利道:“崔雲忠你來說?”
尚書崔雲忠屈膝跪在地上,“陛下,盜匪猖獗,上次派去的人馬同他們廝殺幾次後,被引進了山澗中,咱們的人不熟悉地形,是以,是以全軍覆沒。”
蕭安辰倏然站起,負手來回踱步,“那你們說,這次派何人前去?”
幾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也拿不出主意,太傅鄭永川走上前躬身道:“臣有一人舉薦。”
蕭安辰:“講。”
鄭永川:“我兒,鄭煊。”
崔雲忠眼睛大睜,“太傅,你吃酒了麽?”不然怎麽開始說胡話了,誰都知曉鄭煊乃是醫官,醫官如何帶兵,如何剿匪,這不是胡鬧麽?
“臣未吃醉,”鄭永川還是堅持舉薦鄭煊,那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要不是知曉他們是親父子,還以為他們是仇敵呢,隻有敵人才恨不得對方早點死。
蕭安辰提袍彎腰坐下,背脊挺直,“太傅你可知曉你在說什麽?”
“臣知曉,但臣以為,社稷安危匹夫有責,我兒更是責無旁貸,”鄭永川抱拳作揖,“請陛下允我兒帶兵剿匪。”
此時其他幾個大臣麵色不一,右相王卯眼尾挑著,一副看戲的神情。
===第55節===
尚書崔雲忠眉梢攏著,一臉真是瘋了的模樣。
國公眼睛眯著,看得雲裏霧裏。
左相抿了抿唇,裝作沒聽到。
兵部侍郎蘇謙唇角淡挑,好整以暇地看著。
另外兩名大臣,也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蕭安辰一一掃過,爭論的聲音這才停下來,“既然是太傅親諫的,那朕這次便允了。”
崔雲忠眼前一黑,朝廷沒人了嗎,派個醫官去剿匪,“陛下,不可,萬萬——”
“謝陛下。”鄭永川跪地道。
人選敲定了,之後便是何時動身啟程,前陣子鄭煊挨了板子,現在人還在府中養傷呢,總不能趴著做馬車去浙州吧。
蕭安辰把時間又往後推了推,三日後出發。
太傅府裏,老夫人知曉鄭永川執意讓鄭煊剿匪後當即昏了過去,蘇醒後開始哭哭啼啼,不吃不喝,吵著說不活了。
“無知婦人。”鄭永川怒甩袖子而去。
劉叁急匆匆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了鄭煊,鄭煊聽後,握著書的手指隱隱蜷縮了下。
劉叁道:“公子,也不知道老爺是怎麽想的,怎麽能叫公子去剿匪呢,公子一不是武將,二也沒帶過隊,陛下怎麽就允了呢。”
鄭煊唇角淡扯,“我去,他才能安心。”
對,蕭安辰要鄭煊去,不是真的要他剿匪,就是想他離帝京遠遠的,當然,人若是回不來,與蕭安辰來說也沒什麽不妥,雲風國裏多的是為朝廷效力之人,這個死了,再派另一個去不就行了麽。
差別也就是盜匪多活幾日。
無礙。
劉叁:“為啥呀?”
鄭煊眸光看向窗外,光影綽綽裏,他隱約看到了那張嬌豔的臉龐,雙眉緩緩揚起,“因為太在意。”
……
蕭安辰確實在意,蘇暮雪是他的,他不允任何男子看她,也不允她心裏有除他之外的男子。
她是他的女人,眸中心中隻能有他。
鄭煊,他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