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蕭安辰似乎沒真正相信過誰,若說有的話,那便是他母妃,他唯一放下過戒心的人,且也是傷害他最深的人。
那年上元節他到永安宮請安,母親端著親手做的湯圓給他吃,偌大一個湯圓他一口吞下,臉上洋溢著幸福,邊吃邊說道:“好吃,真好吃。”
母親拿著手帕溫柔為他擦拭嘴角的水漬,撫摸著他頭道:“乖,慢點吃,別噎著。”
他從未吃過如此好吃的湯圓,幾乎把碗裏的都吃完了。
那也是他殘存記憶裏,母親少有的溫柔一麵。
他那天不隻吃了湯圓,還吃了虞美人送來的桂花糕,一直玩到很晚才回了自己的寢宮。
誰知剛回到寢殿,便開始腹痛,他蜷縮著身子倒在地上,臉發紅,唇發黑,經太醫診治是中毒之症。
他隻記得,那天寢殿裏一下子來了很多人,父皇發了好大的火,他隱約聽到有人提起虞美人和母妃,之後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斷斷續續醒來,意識清楚可就是睜不開眼,耳邊時不時傳來聲音。
“淑妃娘娘真狠心。”
“噓,別亂說,小心掉腦袋。”
“這裏沒別人,隻有我和你,不怕。”
“……這事真是淑妃做的?”
“不然你認為呢?”
“八皇子可是淑妃的親兒子,她不會連自己的兒子都下手吧。”
“淑妃和虞美人向來不睦,幾次被虞美人搶了聖寵,能借助八皇子扳倒虞美人,淑妃求之不得。”
“……可,到底是親子,怎麽下得去手。”
“親的又算什麽,哪有陛下的寵愛重要,再說八皇子一直養在皇後身邊,早就不親厚了,沒了就沒了,以後再生便是。”
小宮女朝殿內看了看,“輕點聲,別讓裏麵躺著的那位聽到,不然得多寒心。”
內侍道:“放心,太醫說了,沒有個把月八皇子不會醒。”
說著他歎息一聲:“這毒下的量也太大了,看來淑妃是真想要親兒的命了。”
===第10節===
“……”
兩人隻顧著講話,並沒有注意到榻上沉睡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目光直直的盯著上方,眼角似乎有淚流淌出來。
蕭安辰無聲問道:母妃,為何?
那些話像刀一樣劃在心上,蕭安辰不信她會這麽狠。一月後,他身體漸好,那日他屏退宮人,偷偷跑去見她,卻聽到她和嬤嬤的對話。
“娘娘,要不要去看看八皇子?”
“不需要。”
那日天色甚好,日光泄了一地,流淌到女人身上,她穿著一身粉色牡丹拖曳長裙,梳著最端莊的發髻,臉上神色淡淡,一點也看不到上元節那夜的溫柔淺笑。
原來……
她真把他當成了棋子。
那晚,蕭安辰風寒入體,發熱出疹,差點死掉,醒來後,人消瘦得不成樣子。
足足養了半年身體才算徹底好轉。
他時常在想,連他母妃都騙他,天下又有哪個女子值得信任?
再後來,他也確實試著去信任,可惜——
“嘶——”手腕上痛感加劇,蘇暮雪輕嘶出聲,用力抽了抽沒抽出來,雙眉擰到一起,“陛下,疼。”
蘇暮雪的示弱並沒有讓年輕帝王心軟,相反他眸色比方才還沉,下頜線緊繃,陰戾道:“很疼?”
言罷,像是故意似的,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蘇暮雪這三年身子不如從前,在將軍府時,她偶爾會陪著蘇將軍晨起一起操練,但這三年,每天像是泡在藥罐子裏,別說操練,就是動一下,雙腿都發軟。
此時被蕭安辰用力攥著,錐心般的疼痛從手腕蔓延開,她想,要是他一直不鬆手,她這手怕是要廢了。
好在,蕭安辰不是真的想要她如何,在她又一次抽手時,鬆開了手。
蘇暮雪沒控製好力道,身體向後倒去,肩膀撞上了木桶,痛得她差點昏厥,身子不由自主下滑。
眼見水要沒過下巴,她被人再次拉起,還是如同前一次一樣,拉扯的動作一點都不溫柔,她站起的時候,額頭撞到了他身前,紫色行龍常服浸出一大片水漬。
蘇暮雪纖長的睫毛上淌著水珠,她緩緩抬眸,看到了他眼底的異樣,順著他眸光,她緩緩低下頭,才想起,她未著寸縷,臉上生出一抹不自然的紅。
“陛下,臣妾——”
“啊——”還未等蘇暮雪說完,蕭安辰已攔腰抱起她,大步朝裏間走去,裏間是供她換衣服用的,有小榻。
他似是等不及了,彎腰把她放下,然後湊了過來。
夜裏突然起了風,長廊上掛著的燈籠來回擺動,燭光倒影出一道道影,像是交纏在一起。
芙蓉花舞動得最歡快,花枝傾了又傾。
遠處樹影婆娑,隱隱蔓延到宮門角落裏。
蘇暮雪思緒在沉沉浮浮間遊蕩,身體的疲憊讓她說不出一句話,何時停止的,何時回的寢殿,她都不記得。
隻記得最後蕭安辰說的那句話:“皇後,要乖乖的。”
蕭安辰離開後,寢殿裏還充斥著歡愉後的萎靡氣息,細聞的話還有酒香,蘇暮雪不喜,讓明玉點燃了熏香,又讓明霞開了窗。
心情才好些。
常嬤嬤找來藥膏,“娘娘,上些藥吧。”
蘇暮雪本不想上的,奈何全身酸疼,動一下都疼得要命,遂,點頭:“好。”
常嬤嬤邊上藥邊蹙眉,皇後娘娘這身子,再折騰下去,還能好麽?
蘇暮雪知曉她擔心什麽,“本宮沒事,養養會好的。”
說是這麽說,可也得需要時日養不是,蘇暮雪根本沒空休養,蕭安辰是不叫她侍寢了,卻安排她做其他的事。
太後壽宴快到了,蕭安辰要她親手畫幅觀音像,以賀太後壽辰。
給太後畫觀音像無可厚非,難便難在,蕭安辰要先過目,每次蘇暮雪畫好讓內侍送去慶和殿,蕭安辰看後都會不滿意。
是以,蘇暮雪隻能不停的畫,夜以繼日的畫,夜裏冷,手指都給凍紅了,她邊咳邊畫。
常嬤嬤看她又清瘦了,擔心她撐不住,“娘娘,要不奴婢來?”
蘇暮雪搖頭:“陛下是要本宮親自畫。”
明霞抱不平,蹙眉道:“陛下每日和王貴人撫琴作詩,卻要娘娘沒日沒夜的畫觀音像,這也太欺負人了。”
“明霞,放肆。”蘇暮雪沉聲道,“掌嘴。”
明霞紅著眼睛給了自己兩巴掌,她就是太氣不過了,她家娘娘這麽好,陛下為何不珍惜呢。
蘇暮雪倒沒覺得太委屈,蕭安辰不來正曦宮,她正好安排後麵的事,“小墜子如何了?”
“可以下地走動了,再過兩日便能康複。”明玉道。
蘇暮雪點點頭:“那便好。”
兩日後,小墜子跪在蘇暮雪麵前,“謝謝娘娘救命之恩。”
蘇暮雪緩緩走近,低聲問道:“小墜子你可再願為本宮涉險?”
“萬死不辭。”小墜子定定回道。
蘇暮雪走到窗欞前,垂眸凝視著搖擺的芙蓉花,花兒雖豔,但總有花期,她不能再做正曦宮這株有花期的花了。
蕭安辰不是賞花的人,他是來折花的。
“你出宮找個可靠的人,給足對方銀兩,讓他去邊關跑一趟,本宮要知曉蘇家軍所有動向。”
“那蘇護衛呢?”小墜子問道。
“沒有蘇銘的消息也不失為一個好消息。”蘇暮雪眸光灼灼道,“他應該是安全的,眼下重要的是蘇家軍。”
有了蘇家軍的消息,蘇暮雪才知曉後麵的路要如何走。她不想牽連蘇家軍任何人的安危。
慶和殿裏,王嫣然從食盒裏取出一碗湯圓,撒嬌道:“陛下,這是臣妾親手煮的,陛下嚐嚐。”
這幾日,蕭安辰一有空閑便同王嫣然在一起,王嫣然自覺自己很得帝王寵幸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尚未侍寢。
不過沒關係,陛下總會臨幸她的。
王嫣然把碗放下,拿起湯匙,舀了一個湯圓,“陛下,來。”
蕭安辰偏頭看過來,臉色倏然便沉,抬手揮掉王嫣然手裏的湯圓,怒吼道:“誰讓你弄這個的!”
少時的記憶湧入腦海中,蕭安辰神色駭人。
在王嫣然眼中,蕭安辰是最溫柔的那個,說話溫柔,看人的眼神溫柔,她第一次見他發怒,嚇得雙腿發軟。
“砰”一下,王嫣然跪地上,重重磕頭,“陛下饒命,陛下息怒。”
蕭安辰端起碗砸到地上,“滾——”
王嫣然是被宮女架著出去的,全身濕透,無法成行。
周嵩看著地上的湯圓頓時明了,忙吩咐內侍打掃幹淨,又換了地毯,走上前,“陛下。”
“蘇銘呢,還沒招?”蕭安辰站在窗前負手而立,眼神犀利迫人。
“蘇家軍上下以蘇滄海馬首是瞻,”周嵩頓了下,瞟了眼年輕帝王的神色,接著道,“蘇銘自小便養在蘇滄海身邊,要他說出對蘇滄海不利話,難。”
“用刑。”蕭安辰看著方才還展翅飛翔的鳥兒,此時已奄奄一息躺在了地上,沉聲道,“記住,留下他的命。”
周嵩領命退出去,蕭安辰看著地上的鳥兒掙紮著站起,沒多久又倒下,之後不管風兒如何吹,它都沒有動彈一下。
皇後,蘇護衛對你蘇家還真是忠心。
不過,他好像忘了,雲風國姓蕭,不姓蘇。
你呢?是不是也忘了?
無妨,朕會讓你知曉,你該臣服於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