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尤物
第39章 尤物
陰雲堆疊, 雪停,簌簌的冷冽感夾在風中。
台上一件又一件珠寶響錘落定,京圈諾大個奢靡華貴的名利場裏,一擲千金往往是常態。
孟瓊支著下巴, 靜靜地望著台上。
女人似乎出神, 臉側吹垂落的卷發貼著修長白皙的脖頸, 鴉睫時而閃動,紅唇上還沾染著清透的水氣。
外人不清楚, 看上去隻覺優雅知性, 又迷人如蠱。
他們坐在整個嘉賓席前排,女人徐徐地盯著鏡頭,整程都在沉默。
程時琅猜, 她在發呆。
程時琅掃到孟瓊極具欺騙性的臉,和往日隨性張揚不同, 今日的她偏顯溫柔。
不知想到什麽,忍住笑,側頭問她:“沒什麽喜歡的嗎?”
孟瓊從神識裏抽出來,慢半拍地輕輕“啊”了下, 才去品他的話。
“今天這場拍賣會, 很多都是為你準備的。我本來猜你會很喜歡。”
程時琅肩背直挺, 牽她的右手, 看了眼時間, “待會兒要上台,緊張嗎?”
孟瓊沒拒絕, 隻看他搖頭。
打小就在這種場合養大的, 見得多了, 心如止水, 何談緊張。
她甚至對接下來的流程絲毫不期待。
但孟瓊沒說出口,朱唇皓齒,隻挑眉笑了笑。
大概停頓了兩秒,程時琅忽而輕笑,“我倒是有點緊張。”
程時琅沒有提及其他,孟瓊視線不受控製移到那雙眼上,極少見他這樣柔情,孟瓊有一刻差點以為要陷進去。
孟瓊的麵色保持恰到好處的,男人的手仍停留在手腕上,肌膚交織,溫溫熱熱。
猶豫一下,孟瓊沒有阻止這處試探。
手機忽地震動一下。程時琅未動,她指尖緊握,沒低頭去看,目光在程時琅身側流淌如水。
過了許久,一件拍品應價定錘,孟瓊才伸手拿起手機。
是許黎的消息。
【找到他了。】
孟瓊的目光靜靜落在亮起的屏幕上。
那晚睡過之後,從他家出來,孟瓊再也沒有見過紀聽白。
保安打電話來說白鷺灣樓下總能看見他的影子,她後來工作室也不去,經常一夜醒來發現工作郵箱幾乎塞滿了音頻和文字,郵件發送人都是他,孟瓊一封沒拆,全部刪掉了。
並不是不知道紀聽白發了瘋的想見她。
也能猜到他是多麽小心翼翼,把所有珍重的心意都放在她身上。
孟瓊指尖落在屏幕上打了兩個字,點在右下角的發送鍵上。
她很想問問紀聽白怎麽樣了。
隻是即將按下去的那刻,她指尖一頓,移到刪除鍵,又將那行字緩緩刪掉。
對話框有新信息彈出來。
還是許黎。
【放心,把他送出去了。】
孟瓊握著手機,緊張了一下午的事得以解決,她本該鬆下一口氣,可此刻,她發現心間空落落的。
孟瓊知道,其實她本不用管。
他鬧了,砸了,不會改變任何結果,今晚之後,她都會是程時琅的未婚妻。
這也是孟瓊想要的。
而紀聽白,他活得怎樣,為誰寫歌,躺在哪個女人床上,做誰的男友,注定和她沒有關係。
孟瓊直起身來,手攥了一下,此時發緊悶沉的胸口,如狂歡落幕後的落寞,在昏黃的燈下孤獨地走一條看不到頭的路,這整個世界,所有的山川星辰,大地煙火,這些最深的美好,都被她趕走了。
一切好像都要結束了。
這種失落感,持續到很久。
甚至一直延續,在靜默的高台上,程時琅身姿頎長地這樣矮了下去,朝孟瓊單膝跪那刻,帶給她一種從未體驗過的落寞。
孟瓊在諷刺地想,麵前這個向自己求婚的男人,此刻換成紀聽白,她也會是這樣心情嗎。
“孟瓊小姐,你願意嫁給我嗎?”
金絲纏繞的落空花托上,那顆聖瑪利亞海藍寶石在光影中閃耀,纖細簡約的流暢線條,是孟瓊鍾愛的款式,洋溢著幸福浪漫的氣息。
在眾人豔羨的哄聲中,台上冷白調的追光打在孟瓊身上,顯出驚心的美感。
嘉賓席有人眼尖,認出那塊流傳在英國皇室手裏的那枚“愛情之鑰”,傳說是英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冠冕前為夫許下的恩寵,深邃又莊重。
確實,孟瓊和程時琅都為今天做足準備。
孟瓊垂眸看程時琅,男人的眸子依舊深而沉,在看她時眼底有淡淡的溫情流過,裏麵映照著她的倒影。
全世界都在等她點頭。
發了瘋,孟瓊腦子模糊地望著大廳入口那扇門,隱約能看見半個模糊的傍晚,有個黑衣男人進門,一點微弱的亮度,那人清瘦,但不是他,又想起那雙漆黑的眼睛。
她心裏變幻百中想法,這些預設的期待都不會實現。
孟瓊朝程時琅伸出右手,笑著動了動唇,說:“好。”
一對佳偶求婚成功,拍賣會結束,這條圈內的重磅消息便被媒體廣而告之。
青梅竹馬,強強聯手的天作之合,無外乎被媒體吹捧,更何況裏頭少不了有人推波助瀾。
一場戲閉幕,各家歡喜。
而另一場,才剛拉開序幕。
孟瓊剛上車,便接到孟玫來電。
孟瓊手肘撐在後座靠椅上,掃了眼身邊的男人,懶洋洋和那頭說了幾句,便掛斷了。
“我爸媽他們都到了,我們盡快過去吧。”
車內空間不大,兩人坐得很近,電話裏本就不低的音量也讓程時琅聽得真切。
“奶奶也來了?”
孟瓊聽見他這麽問,微頓一下,臉上柔和的妝容顯得人愈發清透。
“嗯。之前家裏是說不來的,她身體不好,又習慣早睡。”她說著,美目深邃,染出幾分眷戀,眉目盡舒,“結果奶奶知道今天兩家人見麵,非吵著要來,我爸都攔不住。”
程時琅忍著笑,“我也希望奶奶能來。”
孟瓊瞥了眼窗外車流,才注意到天色已晚,路燈周亮。
在暗色調的空間裏,孟瓊神情明顯沒有程時琅好,程時琅提了幾句,她都不鹹不淡的應著。
程時琅才看孟瓊的臉色,肌膚如同車窗外的風一般冷。
“不舒服嗎?”
昏暗的空間中,循著音源,瓊側頭盯著程時琅看好一會兒,才看清他的神情。
“估計前陣子感冒沒好全。”孟瓊臉上帶笑,金色的卷發襯得肌膚更雪白,“沒什麽事,隻是有點累了。”
程時琅朝孟瓊側過身,寬厚的手心伸過來,順著幾縷鬆散的發絲,輕輕地貼上女人的額間,溫熱的肌膚相觸,孟瓊微微輕顫,被她很好地掩飾下去。
大掌短暫的停頓了幾秒才離開,轉而揉了揉她的發。
“沒發燒。”程時琅讓司機調了暖氣溫度,給孟瓊拿了軟毯,“閉眼睡一會兒?晚高峰,能睡二十分鍾。”
孟瓊點頭。
眼睫輕闔,車內的熏香若有若無,隱隱嗅到一股極淡的木調香,昏昏欲睡。
再等孟瓊睜眼,銀灰色車身已經駛進停車場。
養了會兒精神,孟瓊這會子還算舒服,她摸了摸右手的戒指,海藍寶石在忽明忽現的光影下流動,不沉,戴在女人細嫩的指骨上卻不容忽視。
孟瓊挽著程時琅的手,一路進了宴會廳。
進去時,正聽見孟老太太和人拌嘴的聲音,另一男聲也聽上去中氣十足。
孟瓊“先聞其聲”,忍不住笑出來。
“這麽幾年沒見,沒想到還是這麽熱鬧。”
孟瓊跟在程時琅身後進去,微微掃了眼宴會廳,兩家人不多,該來的都在了。
程老爺子和孟老太太坐上位,正為一杯香茶,孩子氣般爭執起來,孟瓊方才聽見的是這聲。
眾人看過去,男人身形筆挺,眉目疏朗,手裏牽著的女人簡單站在那裏,如一株洗滌生的芙蓉花,露出精致的鎖骨,肩頸勻稱,十分登對。
此時見程時琅二人來了,連忙招呼。
孟瓊小步進去,微笑和人打招呼:“程爺爺。”
她少女時期常去程家,程老爺子最愛逗她,這些年她不太回家,連帶這份感情都生疏了些。
程老爺子笑眯眯的,“你個丫頭,我老頭子可算吃到你這頓飯嘍。”
“以後機會多著呢。”程時琅脫了外套,也難得帶幾分調笑。
===第43節===
孟老太太的眼神在兩人身上繞了繞,餘光瞥見手上那枚藍戒,才向孟瓊招手,讓她坐過去。
“外頭冷,凍著沒有。”
“不冷。”孟瓊握著蒼老的手,含笑道,“外頭都沒下雪呢,我不怕的。”
眾人其樂融融,孟老太太旁邊坐徐元清,珍珠耳環在光下搖曳,她滿麵笑意地往這邊看。
人到齊了,侍應生推車進來上菜。
巨大水晶吊頂下整個宴會廳富麗堂皇,眾人依次落座,長幼有序,程老爺子手下方坐了程燃夫婦,孟瓊自然靠著程時琅坐。
孟瓊順著裙擺落座,抬眼看過去,發現有些不對勁。
在她和孟玫之間,隔了個空位。
她問程時琅:“還有人沒到嗎?”
程時琅順著她的目光掃過,襯衫領口此時解開一粒扣子,慢條斯理和她說:“你又忘了,是聽白的位置。”
這才慢半拍地想起來,程家似乎確實有個小少爺,被早早送出國了。
又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可憐。
孟瓊這般想著,直了直身,優雅的天鵝頸此時完全露出來,纖細如同高貴的白天鵝,她勾起耳邊的散發,此時正側頭要和程時琅說什麽,就聽見侍應生推門。
一扇門打開,有光跟著一抹身影從外麵進來。
戴著頂黑色鴨舌帽,身型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清瘦的腰線和背脊藏在寬大的外套下,窺探不得。
幾步的距離,人影往前,孟瓊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待她完全看清,唇角剛揚起的笑意幾乎凝住。
時隔半月,孟瓊還是重新見到他。
在她的訂婚宴會上。
冰冷的血液在骨子裏流淌,像是有人用指甲掐住心髒的悶疼感。
那人徑直進來,沒有看她,也沒有看其他人,平淡地和大家說了句抱歉。
她冷靜地抓著裙擺,凝望他一步一步地緩慢逼近,坐在了身側的空位上。
孟瓊餘光掃過他的側臉,這似乎是他的另一麵。
他像是早出現過,又中途離開,程老爺子知道他們兩人沒見過麵,笑嗬嗬地開口。
“聽白,你旁邊這位是時琅的未婚妻,你剛剛沒見過的。上次我說的孟家小丫頭就是她。”
他似乎頗有興趣般地“哦?”一聲,微微側身看向孟瓊,幽深的雙瞳掩映在漆黑的睫毛下,被光影晃過,正無波無瀾看她。
燈光太刺眼,依舊是那張臉,黑發白皮,孟瓊幾乎能夠看到他額前的碎發下,那雙眼睛裏,倒映出來的她清晰的模樣。
於是便聽見他的嗓音響在耳側,如每夜在她在耳側呢喃般輕柔。
紀聽白對孟瓊笑,“嫂子好。”
程時琅看出來孟瓊幾分拘束,在桌底下牽住她一隻手,溫和出聲道:“孟孟,我弟弟紀聽白,他回國不久,你不認識是正常的。”
孟瓊也在笑,大概停止了幾秒鍾,手指蜷了蜷,才掀著眼皮說了句,“你好。”
似乎空氣有些熱了,紀聽白摘了鴨舌帽,把外套脫了,遞給侍應生。
他懶散地靠著,手肘撐在桌麵,目光一越,轉向程時琅,笑道:“哥,嫂子真漂亮。”
一句恭維的誇讚。
聽他說過無數遍誇她漂亮,隻是這次變了味道。
說這句話時,孟瓊感受到似有若無的視線落在她這兒,極淡,卻難以忽視。
連程時琅也看過來,身上煙灰色襯衣和身側女人的裙擺是情侶款,精致的袖口在光下閃爍,他跟著勾唇笑,“確實,是我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