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尤物
第34章 尤物
事實上, 孟瓊曾經做過數次幻想。
明明罪孽深重,也妄圖嚐試來見他一麵,可此時,精心準備的措辭在這一句輕喚聲中, 她啞口無言。
白晝日光下, 她像是個骨子裏流淌著罪惡和卑劣的怪物, 汙濁地仍想要靠近他身邊。
“瓊瓊。”
梁遇光腳從床上下來,“你怎麽哭啦?”
身材挺拔的梁遇站在她麵前時, 孟瓊才反應過來, 早已淚流滿麵。
梁遇慌亂地伸手,試圖幫孟瓊擦幹滑落的淚珠。
過了很久,孟瓊才找回她自己的聲音, 幹澀生疏,仿佛她才剛學會說話。
“你認識我嗎?”
梁遇的眸光黑得發亮, 他肯定地點了點頭:“你是瓊瓊啊。”
溫熱的指腹摸了摸孟瓊的臉頰,濕熱的淚漬沒有幹透,如女人數千夜裏狂風肆虐後的宣泄。
梁遇抬眼,孟瓊被他的目光灼燒, 在寂靜的病房裏, 聽見了他極輕的聲音。
梁遇疑惑:“可是好奇怪, 我為什麽認識你呢?”
這個問題她不敢麵對。
七年。
心酸於梁遇仍然記得她, 卻也畏懼他還記得她。
幾乎是同一時間, 她錯開目光,緊緊地握著梁遇的手, 她怕回答這個問題後, 那些被自己掩蓋逃避的真相大白, 怕他用失望、厭惡、甚至憎恨的眼神看她說——是你把我變成這樣的。
孟瓊轉開頭, 背對著他,才忍不住閉上眼,這刻,數不清的淚水從眼角漫溢,冰涼的晶瑩的水光暈染成了難以釋懷的過去。
趙醫生早在開顱手術成功後,發給她每次梁遇的檢驗單和病例單。
那次是風險最大的手術,頭部淤血阻塞神經,顱腦畸形,再不幹預等待著梁遇的將會是成為植物人一輩子躺在病床上。
手術持續十六個小時,趙醫生親自主刀,那一整夜,孟瓊抱著手機在陽台蜷坐,在欲蓋彌彰的黑夜守到天光破曉,日照高懸。
術後,趙醫生親自給她回了電話。
孟瓊還記得那天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身後的蕾絲紗簾蕩起好看的弧度,空氣悶熱而潮濕。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像把孟瓊泣血的胸膛剖開:“手術很成功,但術後創傷出現了。病人大腦受到器質性的不可逆的損傷,使他原來正常的智力受到傷害,造成認識活動的持續障礙,檢測結果顯示,梁遇術後智力活動的發育停留在孩童階段中,也就是八周歲左右。”
——八歲的孩童。
孟瓊沒有勇氣和那雙純澈的眸子對視。
他明明什麽都不記得了,純潔如白紙清透。
卻在看見她的第一眼,本能地喊出她的名字。
多麽諷刺啊,孟瓊想著。
沒有見過梁遇之前,她甚至安慰自己,活著就很好了。
她的孤身跋涉,走向離經叛道的路,終於還是把他留住了,她還能再見到他。
可這一刻,看見梁遇彎腰在她麵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拭淚,甚至學著媽媽的動作笨拙地給她呼氣,而幫他拆開奶糖時,他的嘴角上翹起來,兩個淺淺的酒窩露出來,看上去漂亮又溫柔,不帶一點雜質。
像孩子的眼眸,一眼望到底的溫涼又純淨。
她甚至無法想象梁遇是如何度過這些年的。
梁遇出事前,已經通過top1名校的自主招生考試,大家為他歡慶,隻要度過那個燥熱的夏季,無聲的雷也將響徹山河,驚雷滾滾,他將擁有嶄新坦途,而不是那個需要兼職家教的寒酸學生。
他生父早亡,母親含辛茹苦撫養他長大,其中幾份心酸誰知。單親家庭的孩子,從小乖巧懂事得讓人心疼,可梁遇生來傲骨,不屑於他人目光,不屈於貧窮現狀忙碎銀幾兩,不願低聲下氣為人臣而平庸無望,他寒窗十二載,是學校引以為豪的光榮榜翹楚。少年人不知天高,他不願做溫馴的良駒,隻想成為自由狂奔的野馬,在曠闊的草原上肆意揚蹄。
他該是繁華的日光中最耀眼的一束,本該看盡長安花,策馬揚鞭,意氣風發。
那個十八歲時,耀眼的少年,生來就該站在最高處。
梁遇值得擁有最好的,他青春年少的滾滾血淚,配得上一切美好。
——本該如此,如果沒有遇上她。
孟瓊恨透了自己。
這些年裏,她自以為是的扮演贖罪的角色。
孟玫告訴她這是場意外,許黎安慰她事情會慢慢過去,於是孟瓊相信了,她振作起來,讓他接受最好的治療,住進最好的醫院,數不清的錢如流水嘩啦啦砸進去——似乎這樣,活在救贖的希望裏,就能輕鬆地告訴自己,看,我已經做了力所能及的事了,這樣,內心深處的道德巨人就會減輕罪責。
她從未真正的麵對過。
如同,至今孟瓊仍然不敢見梁遇媽媽一麵。她害怕看見那位母親眼眸裏無盡的瘡痍。
“瓊瓊,你的故事講到哪裏啦?”
梁遇趴在小沙發上,頭枕在孟瓊的膝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抬頭看她,也許是骨子裏的熟悉感作祟,和她很親昵。
孟瓊用視線描摹著他的側臉,從她的視角低頭,能看清男人腦後三道清晰的醜陋的疤痕,長短不一,交錯盤踞在這一小塊兒頭顱上,猙獰的像個怪獸。
孟瓊極輕柔地摸了摸,光線灑在梁遇身上如同細碎的月光,他很乖巧地握著她的胳膊,那胳膊又細又白,上麵有幾道鮮紅刺目的紅痕,他身出指尖撫摸,很是溫柔地蹭了蹭。
“已經不疼啦,媽媽說會越來越好的。”
梁遇露出笑容,右手握住她的,鼓勵自己。
湖邊殘敗的綠柳搖曳,昏黃的暖陽透過玻璃小窗斜射進來,小半落在沙發上,梁遇身子靠著孟瓊,白皙的麵容上露出信任的神情,黑亮瞳仁,在陽光下如明珠般剔透的美麗。
此刻她終於醒悟,不論她做什麽,始終無法彌補給梁遇帶來的傷害。
孟瓊隻覺得眼眶發燙,輕輕“嗯”一聲,她把書翻一頁,哄著梁遇:“醜小鴨的故事講完了,還要聽別的故事嗎?”
“我還是喜歡聽美人魚的故事。”梁遇忽然問她,“瓊瓊,小美人魚變成泡沫之後會去哪裏呢?王子知道真相會找不到她的。”
孟瓊笑了一下,“王子不會知道的,那是小美人魚的願望啊。”
梁遇難過地“啊”了一聲,“那小美人魚好可憐,她還能見到她的朋友們嗎?”
孟瓊沒回答,隻是如春波溫柔地看著他,如同曾經他總是在身旁溫柔看她一般,在明亮的光線中,望向伏在她膝頭漸漸入睡的人。
直至他呼吸漸穩,孟瓊才從病房退出來,沉默離開。
臨近黃昏,落日光透著玻璃窗灑進來,整個住院樓像披上一層淡金色琉璃紗,孟瓊路過護士站,看見熙熙攘攘的人流,夢幻的場景也多了些煙火氣。
這個點醫院人多,孟瓊漫無目的穿過一個轉角,步調很慢,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側目看幾眼這個漂亮的女人。
孟瓊正打算拿電話通知司機,卻在臨窗處看見個眼熟的人影,麵朝她逆光站著。
地下有好幾個煙頭。
隻輕輕一個抬頭,孟瓊和那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錯,他穿了件淺色格紋外套,領口紋了大片精致的刺繡圖樣,幹淨又不乏少年氣。
然而,孟瓊注意到他碎發下流露出的淺淺的青灰,看得出來這幾天都沒怎麽休息好,眉眼間濃濃的倦意,孟瓊想到這幾天他該很忙,此時也忍不住生出幾分心疼。
孟瓊走近了,站到幾乎抬頭就能看見他的距離:“爺爺的病怎麽樣了?”
四目相對,孟瓊能聞到男人身上很重的香煙味,她抬手想要撥一下紀聽白額間的碎發。
下一刻,手腕被人緊緊握住。
男人手指彈慣了琴,很是寬大漂亮,孟瓊感受到薄薄的肌膚傳來的滾燙溫度,和他此時情緒的反常,像一隻小獸在煎熬掙紮。
紀聽白牽著孟瓊,拉她進了身後的隔間,嘈雜聲漸漸淡去,空氣都彌漫著沉默。
===第37節===
沒開燈,孟瓊的脊背貼著牆,男人一隻手墊在她身後,占據身高的優勢,用半摟著她的姿勢將她攬在懷裏,無路能走。
在昏暗逼仄的空間,孟瓊被熟悉的木質香包裹著,渾身的細胞都情不自禁朝紀聽白靠近。
“我等了你好久。”
低沉喑啞的聲音貼著她耳畔,濕濕熱熱的,惹人心癢。
“瓊瓊。”紀聽白小口親吻著女人白嫩的耳廓,問得很委屈,“他又是誰?”
他嫉妒得要命。
雖然隔著那層朦朧感,孟瓊能感受到他眼眸裏克製的情緒,不斷有滾燙的情愫湧出來,紀聽白這一雙漂亮的眼睛,從一開始就讓她著了迷。
她一隻手勾住男人的脖子,微微施力,高大的身影朝她低頭,孟瓊順著他的眼尾一路吻上去。
又由眉骨往下吻,碰上他微顫的眼皮,唇齒相依,呼吸交融在一起,孟瓊能聽見兩人急促的喘息聲,她不管,如任性的孩子一般,兩條手臂都攀上紀聽白的後頸,整個柔軟的身子都半掛在他身上,如天色變得混沌而又旖旎。
一吻結束,孟瓊緩緩抽離。
她的目光直視男人的臉,似乎要看清楚每一寸,他的肌膚是冷白色,白皮紅唇,少年感十足。女人的指尖緩慢刮過他的唇角,輕柔地擦掉她殘留的痕跡。
孟瓊微微仰麵看他,嫵媚的臉上還留有幾分情動的痕跡,隻是此時掛著懶散地笑,一如往常清醒。
她朱唇一張一合:“小朋友,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