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104章
長秋宮。
護甲輕扣在案幾上敲出悶響,容太後睜開眼,示意為其施針解乏的宮女:
“停。”
“是。”宮女收了針墊,順從地屈身跪在她座下。
容太後按了按太陽穴,神情倦倦打量著跪在另一側回話的宮女。
“明家那姑娘還沒醒?”
“回太後娘娘的話,禦殿值守的姑姑奉陛下之命不許任何人打擾,奴婢見不到明姑娘。”
容太後歎了口氣,保養得宜的麵上露出疲態。
她冷嗤了聲:“還真是聖眷隆重。”
“想當年,先帝待哀家也不及皇帝待她半分好。”
這話說出來未免有些吃味。新帝待她這位生母素來疏離,母子之間的親情淡薄了也就罷了,偏偏她喜歡較勁,這一比較更是覺得先帝待她的情分也比不得小輩。
容太後不悅,連帶著下首跪著的宮女也噤若寒蟬。
“許是……許是陛下一時圖個新鮮呢,新鮮勁一過,這眼中自然容得下旁人了。”宮女悟了太後的意思,便順著她的話諂媚獻言。
“這話說的有幾分道理。”容太後麵色稍霽。
“哀家也不是酸她寵眷濃,隻是自古帝王家講究一個“雨露均沾”,一是為了平衡聯姻世家的權勢,二來,則是有利於皇室開枝散葉。”
“好處都讓她一人占去了,哀家這個容姓太後豈非成了擺設?”
“太後娘娘說的是。”宮女忙附和道。
容太後側傾著身子懶懶倚在榻上,護甲一揚:“魏紹。”
“娘娘。”
同跪在下首的宮女不同,魏紹連麵見太後的禮儀也免了去。
一見著他,容太後嘴角扯出笑:“喚什麽娘娘,你在哀家身邊侍奉多久了?怎麽還那麽生分。”
魏紹低首,笑得淺薄:“無論多久,自當按規矩行事。”
“是,是,你們合府上下沒一個有良心的,冷麵冷血的東西,呸。”容太後支著額角,低啐了聲。
“哀家讓你差人去請玉珠來,她人現下可入宮了?”
“大小姐在入宮的路上,約莫兩刻鍾便到了。”
“你精挑細選的那些妙人兒呢?宣進來,給哀家看看。”容太後掀起眼簾蔑了眼。
魏紹合掌擊了幾聲,隻見十餘個身姿曼妙的年輕姑娘蓮步輕移步入殿內,盈盈拜伏在容太後座前。
“參見太後娘娘。”
魏紹笑了聲,走至容太後身旁低語道:“太後瞧一瞧這模樣可還能入的了眼?都是內闈有經驗的嬤嬤親自訓出來的人兒,拋卻能歌善舞不談,身子要多靈有多靈。”
容太後掃了幾眼,鼻腔間悠悠悶出一聲:“嗯,模樣可人身段妖嬈,難為你費心。”
她眼底一黯,側身敲打著魏紹:“隻一件我要叮囑的,讓你的人安分些,別去勾引老十。老十那孩子心思單純,若叫這等沒皮沒臉的禍水纏上,休怪哀家這個做母親的翻臉。”
魏紹冷笑了聲:“太後這話說的,倒像陛下非您親生子一般,聽了怪讓人心寒的。”
容太後倏的變了臉色,麵上隱隱起了怒氣,斥道:“這叫什麽話!你心裏明白哀家因何看重老十,偏袒那孩子。”
“明白,奴才自然明白。”魏紹輕慢地點點頭,“正是因為知曉其中關竅,故而借此特地來提醒太後娘娘您。”
“莫要忘了本分。”
尾音如出鞘利刃,割開一道口子,滲出寒意。
容太後自覺理虧,訕訕熄了火,仍不甘不願懟了句:“總之,你記住,老十那孩子是你同父的親兄弟,你這個做兄長的於情於理切不可拉他趟這渾水。”
“這可說不準,奴才比不得陛下,被區別對待了這麽些年不妒也不報複,奴才沒陛下那胸懷。這麽好一個兒子,偏被太後娘娘寒了心,您說說,您這不是自作自受嗎?”
“你……”
魏紹這話說得毫不客氣,句句戳到痛處。容太後雖怒,卻也不敢當著他的麵發作,憋著氣強行轉移話題。
“該來的都差不多到齊了,旁人也進不得禦殿,魏紹,你,就你了,帶上哀家的信物直接將明家那姑娘她人給哀家傳喚過來……”
“無需勞煩公公走這一趟。”
少女的聲音並不過分響亮,也不會令人覺得聒噪,卻能在偌大的宮室清晰傳入在場的每一個人耳中。
“我來了。”
明斟雪轉身繞過簾幕,出現在容太後麵前。
容太後擰眉,麵色陰沉。
“沒有哀家的旨意,你是如何進來的,你敢強闖長秋宮?”
她琢磨了一瞬,轉而笑得快意,如同捏到了明斟雪把柄一般。
“明氏姑娘,即便陛下寵你,相府護你,你強闖了哀家的長秋宮,還是要領受宮規應有的責罰的。”
明斟雪欠身一禮,平靜地對上容太後的目光,若無其事站著,絲毫不慌。
容太後一拍案幾,護甲劃出一聲刺耳的重響。
“宮規森嚴,你還不跪下謝罪。”
“姑母!”
容玉珠自門外轉入,福身一禮。
“姑母何須如此苛責明姑娘,是玉珠帶她進來的。”
“你領她進的長秋宮?”容太後一時語塞,好不容易尋個理由攛掇起來的火霎時熄成一縷煙,滅了。
“是啊,姑母,玉珠這麽做有何不妥?”
容太後撚了撚紫檀珠串,隻覺得頭隱隱作痛。
“無礙。”她心有不甘,歎了一聲,勾了勾護甲示意宮女上前來幫自己按摩疼痛的後腦。
容玉珠被賜了座,除卻跪了一地的沒有名分的美姬,就隻有明斟雪在殿中站著。
長秋宮靜的落子可聞,太後娘娘閉目養神不發話,誰也不敢打破這潛藏著暗潮的寂靜。
魏紹掀起眼簾,飄忽不定的視線最終落在明斟雪身上。
“娘娘,”他壓低了聲音提醒道,“您該開口了,再耽擱下去,怕是會驚動了陛下。”
“哀家這個做婆母的想要立立規矩,讓她略站上片刻的功夫怎麽了。”
“還是說,你看不得哀家這麽對她。”
容太後抬眼,冰冷的護甲緩緩劃過魏紹陰柔的麵龐。
“像,很像。”
手指添了幾分力,護甲尖尖處抵著側頰刺入。
“也就隻有你能仗著這張與他有五分相似的臉在哀家麵前放肆。”
白得瘮人的麵上滲出血滴。
“奴才哪敢放肆。”魏紹恍若未覺,順勢捏起流連臉側的護甲捧在手掌裏。
“奴才隻是在提醒太後娘娘,現下不是由著娘娘意氣用事的時候。”
容太後掙了掙手,掙脫不掉。魏紹的指節如同沒有生命力的枯枝一般,冷硬,麻木。
“娘娘要做的,是順勢而為。”
“而不是借機發泄私怨。”
魏紹嘴角噙著笑,眼底威脅不減。
容玉珠早在魏紹傾身湊近太後時,便垂下了眼不敢再看。
容太後忍了忍心火,正色道:
“聽聞皇帝屬意讓明姑娘進宮,皇帝與哀家雖生分了些,可哀家畢竟是他的母親。”
“嫁娶一事論理應由哀家過問,今兒也將玉珠喚了來,不若好事成雙,借此契機將玉珠入宮的事一同定下。”
容太後望向明斟雪,笑的偽善:“不知皇帝給的明姑娘什麽位份。”
明知故問。
她這是明擺著不同意後位的歸屬。
不待明斟雪回答,容太後緊接著又補充上一句:“明姑娘家世顯貴,自不能委屈了身份,如此便由哀家做主,定下妃位罷。”
妃位?
太後這是一錘定音,否了先前那道立後的旨意。
公然給明府姑娘下馬威瞧呢?
氣氛陡然凝重起來,在場眾人心髒突突直跳。
明斟雪輕笑了聲,抬眸迎上容太後揣度的視線:
“回稟太後娘娘。”
“臣女不做妾。”
容太後麵色僵了一僵。
“明姑娘這話說的奇怪,怎麽能算是妾?尋常人家的妾室怎可同皇帝的妃子相比較,明姑娘莫不是在貶低皇家地位。”
“正妻為後,妾為妃嬪,即便位列正二品,也隻能算作是妾。”
明斟雪神色從容,毫不退讓:“陛下答應許我以正妻之位,並且——”
視線淡淡掃過座前美姬。
“並且絕不納妾。”
她語氣中透出幾許歉疚:“怕是要讓太後娘娘失望了。”
她才不會鬆口,由著容太後發難。
一月之後明斟雪人不在了,獨孤凜的事她也幹涉不著。但隻要她還活著,就不能容忍旁人尋釁欺壓自己。
重生這一回,憑什麽要忍氣吞聲。
“你看不上正二品的妃位?”容太後露出荒誕的神情,好似在聽一個莫大的笑話。
“臣女隻做皇後。”明斟雪笑容淺淺,寸步不讓。
“這是陛下親口允諾臣女的事。”
“自古帝王多薄情,明姑娘,你未免也太天真了。情意濃時允下的一樁事,如何能輕信了去?年少時的山盟海誓,又能撐得到幾時?”
容太後麵容逐漸扭曲,滿目充斥著難言的嫉恨與嘲諷:
“哀家當年也曾輕信過所謂的忠貞不渝,可時間會告訴你殘忍的真相。世間男兒的情意根本經不住考驗,喜新厭舊再尋常不過。帝王之家更是從無深情共白首一說,他們坐擁三千佳麗,色衰而愛馳,這後宮從來隻聞新人笑,舊人哭都無處可哭訴。”
“曆朝曆代的帝王尚且做不到,更何況老六這孩子素來冷心冷情,他怎麽可能獨守一人終了。明姑娘,你捫心自問,前車之鑒不勝枚舉,陛下待你的情意,又能持續到幾時?”
見明斟雪不出聲,容太後嘲諷地笑了笑,自以為勝券在握。
“傻孩子,年少時的深情以赴哪能算數呢?哀家不信,這世間更不可能有。”
她乘勝追擊,布下第二枚棋子:“老六是皇帝,他的後宮注定了要朝全天下的名門高戶敞開,一生一世一雙人之說簡直荒誕。
“後位暫且不提,依哀家的意思,你與玉珠並列妃位,各掌一宮,這些美姬皆由哀家精挑細選入宮,也送去侍奉皇帝左右,為你與玉珠分憂,如何?”
“不如何。”
作者有話說:
走親戚的習俗我真的栓Q(抓狂)
九千字我今天日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