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用她的帕子◎


    外頭候著的宮人得了帝王的命令,恭恭敬敬將門扉打開,請明斟雪出來。


    “陛下保重,臣女且先退下了。”


    明斟雪撿起狐裘披上肩,轉身望了一眼,抬步邁過門檻。


    寒風自敞開的門戶內湧入,倏的將一室旖l旎溫熱吞了下去。


    骨節分明的手指有節律地一下一下冷靜叩擊著桌案。


    “真的走了?”額間仍布滿隱忍的汗,獨孤凜麵上卻已恢複了一貫冰冷的神情。


    “回陛下,明姑娘預備著登車打道回去了。”孫進忠回稟道。


    而後內室便落入一片沉寂。


    到手的明府姑娘幾經周折還是將人放了回去,這人一走,又不甚滿意。


    孫進忠琢磨不透帝王的心思,惶惶不安隻得將頭低低埋下。


    “這麽好的機會,她倒也真舍得放棄。”帝王忽的冷笑了聲,陰惻惻的令人脊背發涼。


    是嗬,這天時地利人和的大好機會,明姑娘若是抓住了,過了今夜,莫說是封妃,便是入住中宮也指日可待啊。孫進忠暗自思忖著,替那姑娘感到可惜。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察覺出帝王語氣的不對勁。


    陛下這話,指向的似乎並非侍l寢一事,其背後別有深意。


    他正出神細細琢磨著,冷不丁頭頂傳來帝王鎮靜的命令:


    “退下罷,將門闔上。”


    孫進忠如釋重負,應了句“老奴遵旨”忙不迭退下。


    門扉“吱呀”合緊,獨孤凜攤開掌心,當中是方才自女子袖間取出的一方帕子。


    透著她肌,理間若有若無的香氣。


    甫一鑽入鼻息,便勾的他喉嚨間又灼起了火。


    漆黑如墨的眸子緊緊攥住那方柔軟的帕子。


    那方流連於明斟雪一雙柔荑之間,沾過她雪白的肌膚,留有她身體餘溫的帕子。


    獨孤凜眸色驟然一沉,解開玄袍,握住她的帕子直接裹了上去。


    沒有任何阻隔,絲帕的微涼與那處的滾,燙緊,密,貼,合。


    那是屬於她的貼身物件。


    與她有關的,盡管隻是一方絲帕,都足以催動帝王的猙,獰。


    喉間滾出一聲舒慰的沉悶低歎。


    饒是積攢已久,帝王神色仍鎮定肅穆,上身衣冠不曾有一絲淩亂,很難令人聯係到此刻的動作。


    就著她的帕子,脖頸青筋畢現,喉結滾動著將要提起之時,門外驀地傳來女子細軟的聲音:


    “陛下,臣女……臣女先不走了。”


    獨孤凜哂笑了聲,將那方已然沾上些許水液的帕子擲到腳邊。


    不需要了。


    意料之內,她可舍不得走。


    “進來罷。”他道。


    明斟雪推開門,麵頰透著羞赧的紅,目光躲閃。


    帝王端坐於上首,墨眸微眯好整以暇打量著她。


    “小姐方才還哭著求孤放你走,眼下為何又改了主意,去而複返?”


    明斟雪緊咬著唇瓣,半晌,才足勇氣啟唇道:“臣女可以幫陛下……”


    聲調打著顫。


    獨孤凜覷著她,眼底的探究顯而易見。


    並未多言,他隻是斂眸一笑,道:“過來。”


    明斟雪纖細的腰身緊繃成一條線,挪著步子一步一頓靠近帝王。


    足下忽的踩中一團綿軟的物件,明斟雪垂眸一看,一眼便認出了自己的帕子。


    “怎的落在了這處。”她下意識俯身去撿,指尖觸到的帕子那一刻,如同被火苗燙到一般,驚的她瞬間縮回了手。


    耳根紅的幾欲滴出血。


    帝王竟用她貼身的帕子做這種事。


    她抬眸,長而密的眼睫已被暴,漲的羞赧濡濕。


    書案上堆積著重新碼好的整整齊齊的奏折案牘,禦筆朱批,帝王印璽,無一不規整嚴肅。


    在這種嚴謹的環境之下做這種事,明斟雪滿心交織著羞恥與怯意。


    “到孤身邊來。”帝王背靠雕著騰雲龍紋的座椅,聲調慵懶,麵上難掩受餘毒反噬透出的病態蒼白。


    那幾分蒼白落入明斟雪眼中,她心底忽的又有了些微底氣。


    “小姐打算如何幫孤?”他眸中噙著淡淡的笑,漫不經心打量著麵前拘謹的女子。


    明斟雪抿抿唇,大著膽子順勢側身落坐,一雙柔荑搭了上去握緊。


    帝王平穩的呼吸驀地變得急促,兩眼發紅,於病態蒼白的麵上漸漸逼出狠意。


    明斟雪低垂著眼睫不敢去看,隻是手中一上一下搓著絲滑的玄袍,逼著自己忽略掌心感受到的熱意與暴起的青筋。


    她實在是不敢相信,那時纖弱的身子是如何容下帝王的。若非曾被迫親眼目睹著,她斷不能想象出來。


    思緒一飄,手中不自覺地重了幾分力道,帝王悶哼了聲。


    驚的明斟雪心髒一跳,頓時停了手。


    “無妨,繼續。”


    明斟雪紅著臉頰,柔荑輕緩,很一寸都被很好地照顧到。


    帝王沉肅幽暗的目光久久落在她緋紅的麵上。


    他忽然有些不滿足此刻的輕緩,驀地掐住女子的手腕,帶著她越狠,更狠,直至滅頂烈火將緊繃著的疲乏不堪的清醒徹底灼燒盡,一絲一毫不剩。


    明斟雪被燙的慌忙起身避開,假借避讓躲閃的動作,悄悄自袖內摸出方才從外頭偷藏的一塊利石。


    她的確不甘心就此離開。


    獨孤凜難得遭受一回餘毒反噬,平複反噬的最佳方式便是痛快紓上一回。


    在那之後,他會在餘毒的作用之下逐漸疲倦下來,需得緩上好一會兒功夫才能恢複如常。


    畢竟帝王在餘毒影響之下會神誌不清傷害自己,真的出了什麽意外,也未必能算到她的頭上。


    可遇不可求的大好機會,明斟雪哪裏肯放過。


    她將利石攥於指間,暗中打量著帝王的神情。


    帝王闔上眼眸,單手支頤著鬢角小憩,將一側脖頸毫無防備展露在明斟雪的視線裏。


    殺了他。


    心髒七上八下緊張地亂撞著,明斟雪屏住呼吸放輕腳步湊至他身邊。


    殺了他!

    這一念頭越來越強烈。


    她捏住那枚鋒利的石頭,下定決心就此做個了結。


    玉手方一從袖中探出,獨孤凜倏然動了動。


    明斟雪一顆心高高懸起,伸出的手瞬間僵在了半空。


    好在獨孤凜雙眸依舊緊闔著。


    貝齒將唇瓣咬的泛白,明斟雪指尖顫的幾乎攥不住那枚尖銳的石片。


    心弦緊繃著錚錚作響,她將尖刃用力朝帝王的脖頸割去。


    尖端劃過脖頸,冒出血珠。


    動作再快一些!

    明斟雪狠下心來將那枚尖利的石片割的更深。


    頸側的青筋有力跳動著。


    獨孤凜遽然睜開雙眼,狀若無意抬指輕巧一彈,石塊咻的飛了出去。


    明斟雪瞳孔驟縮,驚的倒抽一口冷氣。


    細軟的腰肢被大掌掐住一翻,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登時落入了帝王懷裏。


    她盯著帝王頸側那幾滴血珠,嚇得麵色煞白,不住拚命掙紮著想要逃命。


    “陛下,陛下……”明斟雪唇瓣顫栗著說不清話語。


    腦中飛快閃過無數借口,她盡全力妄圖搜尋出最能令人信服的一條。


    “臣女方才……”


    “嘖,春日裏的小蟲可不少。”獨孤凜淡淡掃了她一眼,指腹撚過頸側血珠,沾著血按上她的唇瓣。


    “是該吩咐人多熏些草藥避蟲了。”他若無其事為明斟雪塗著唇,言語間未曾露出一絲一毫的慍怒。


    明斟雪怔愣了下,瞬間明白他並未打算追究此事。


    惶惶半晌,她驀地一個激靈,直直望向獨孤凜。


    他知道。


    他什麽都知道。


    打從她去而複返進門的那一刻起,獨孤凜便將她的心思盡收眼底。


    一清二楚,將事態掌控於股掌之間恣意玩弄。


    不過是裝模作樣陪著她演一出戲罷了。


    屈辱的淚水霎時盈滿眼眶,明斟雪又羞又憤,身姿簌簌顫著,恨的將下唇咬的滲出了血。


    “嘖,小姐生氣了。”獨孤凜薄唇一勾,湊近她仔細打量。


    “對自己也這麽狠?”他輕輕摩挲著那片可憐的唇瓣,指節一抬,橫在她唇間。


    “來,咬孤,孤由著你發泄。”獨孤凜低頭蹭了蹭她的麵頰,語調難得的不似平常那般冰冷。


    他唇角帶笑,好整以暇靜靜注視著她。


    明斟雪並不理會他,隻是垂著頭,淚水一滴接一滴自眼角滑落。


    “心裏有氣就發泄出來,悶著一聲不吭是要做什麽。”


    獨孤凜無可奈何輕笑了聲,捧起她的麵頰:


    “小姐將眼淚收收罷,孤就小姐這麽一個寶貝,捧著疼還來不及,哪裏舍得苛責你。”


    薄唇吻去濕潤的淚珠,動作很輕,帶有安撫的意味。


    “孤不追究方才之事,也不會報複你的父兄,小姐滿意了,嗯?”


    帝王清冷的氣息縈繞著眼角眉梢,明斟雪被他纏的越發感到委屈,一氣之下猛地將人推開,迫切想要逃離這間廂房。


    獨孤凜伸手,握著纖細的手腕又將她輕而易舉拽了回來。


    “你放開我!”明斟雪羞憤難忍,索性連敬稱也不願再稱呼一句。


    獨孤凜點點頭:“好。”


    “小姐將眼淚收了,孤便放你走。”


    他用指腹耐心拭去少女麵頰上的淚水,歎道:“收一收罷,孤見不得小姐落淚。”


    “孫進忠。”


    “老奴在。”


    “調集孤的護衛,送明姑娘回客棧。”


    “是。”


    深邃的黑眸深處湧出一絲悲戚,獨孤凜不舍地握著她的手,良久,低聲道了句:


    “你若是想要孤的性命,不必費此周折,大可直說,孤給你。”


    明斟雪緩慢抬起眼眸去望他。


    “不過眼下不可。”獨孤凜的視線落在門外漆黑的長夜裏。


    “且不論銃州有待修養民生,先皇多年昏庸無為,大徵內裏虛乏,其餘州郡也需盡快整治。”


    “孤既為大徵的皇帝,便不能愧對於心。再給孤一些時日,容孤鏟除內憂外患。”


    長指穿過指縫,仔細而珍重與明斟雪十指相扣,他道:“也容孤為小姐鋪好路,在此之後,孤這條命如何處置,便交由你來決定,可好?”


    明斟雪默不作聲。


    禦駕已候著多時,獨孤凜將她送至門外,忖了忖,叮囑道:

    “記住孤對你說過的話,仔細身邊人。”


    “臣女的私事自會處理,不勞陛下費心。”


    明斟雪毫不領情,撇開他的手登上車駕,反手撂下簾子將獨孤凜擋在外頭。


    “明姑娘,你這……”孫進忠瞟了眼帝王的臉色,見狀驚的滿頭大汗。


    “無妨。”獨孤凜薄唇微顫了下,勉強勾出一絲自嘲的冷意。


    “一步步來罷,怨著孤憎著孤也好,多年之後再提起孤,好歹在她心中還能留有一絲印記。”


    “陛下您這是打算就此放過明姑娘了麽?”孫進忠琢磨著“多年之後”幾個字眼,總覺得這話不對勁,像是在交待後事。


    “放過她?怎麽可能。”獨孤凜語氣強硬冰冷,眸色晦暗充斥著偏執而深沉的愛意。


    他立在階前,注視著馬車逐漸自視野中凝成一個小點,最後消失。


    “有些事,終究由不得孤。”他喃喃道。


    “可人算未必就不如天算,哪怕看不見一線生機,孤也絕不會放手。”獨孤凜垂下眼簾,黑沉沉的眸底翻湧著意味不明的情緒。


    誰說他留不住明斟雪的命。


    他既然決定要留住她,便是三世因果、六道輪回也無從幹涉她的命數。


    誓與這所謂的天道鬥爭到底。


    ***

    明斟雪回了唐府包下的客棧,候在外頭接應她的正是被獨孤凜打發走的鄧嬤嬤。


    鄧嬤嬤是她的奶嬤,前世陪她入宮,在宮闈中困了三年,臨了為了替明斟雪遮掩著私逃出宮的事,同那三百多名宮人一齊死在了宮門前。


    明斟雪一見著她,心底油然生出無限愧疚。


    她親昵地攙著鄧嬤嬤的手,一麵敘舊,一麵朝廂房內走。


    “要我說,姑娘也大了,確實該覓一戶好人家,不然陛下總惦記著您,咱們明府也沒個合適的借口推拒呀。”


    “嬤嬤又不是不知,議親這法子也試過了,結果呢?”明斟雪無奈地搖搖頭。


    鄧嬤嬤輕壓了壓她的手,語重心長道:“這話我可不敢當著相爺的麵說,畢竟容府的親事是相爺大怒之下替姑娘親自去退掉的。”


    “平心而論,容府大公子是個很好的人物,待到來日老家主走了,容大公子便是容氏的頂梁柱了,說一不二,嫁過去之後,誰敢給姑娘臉色看?”


    鄧嬤嬤又拉著她說了好些話,明斟雪不願意再聽,笑著反問道:“嬤嬤將容公子誇的這樣好,不知道的還以為嬤嬤是容府派來的嬤嬤,不是明府的人了呢……”


    她本無心取笑了句,腦中卻突然回想起獨孤凜方才叮囑的話:


    “小姐仔細身邊人。”


    “孤若出手替小姐除去隱患,小姐又要生孤的氣了。”


    “哪怕是親近之人,也不可全盤信任。”


    ……


    明斟雪麵上的笑漸漸退了下去。


    鄧嬤嬤一聽這話,眼珠子倏的一轉,轉而也附和著笑:“姑娘哪裏的話,老奴打心眼裏疼愛姑娘,因而多盤算了些。欸,我這張老嘴真是的,怎的如說親的媒婆似的……”


    這事便被輕飄飄的揭過去了。


    明斟雪又同她說笑了幾句,直至鳶尾來請明斟雪沐浴就寢,這才作罷。


    側肩而過時,鄧嬤嬤朝鳶尾遞了個眼色,略停頓了會兒。


    鳶尾眨眨眼,佯裝無事快步去跟上明斟雪。


    “怎的慢了幾步才來呢?”明斟雪無心問了句。


    “鄧嬤嬤交待奴婢兩句話,略耽擱了些。”鳶尾順口答到。


    明斟雪不動聲色掃了她一眼,輕輕“嗯”了聲。


    “我常用的香膏落在香君阿姊那處了,鳶尾,你去替我取來罷。”她尋了個借口支開鳶尾。


    待鳶尾走後,又對流螢說道:“流螢,瞧著兄長房中仍未熄燈,我去同他說幾句話,很快回來。”


    小姐與大將軍本就親近,流螢也沒覺察出什麽,便應了聲,在房內等候明斟雪回來。


    明斟雪打量了一圈四周,見沒什麽人尾隨在側,便速速去輕叩明槊的房門。


    “斟兒?”明槊打開門,見來訪之人竟是妹妹,麵露疑惑。


    “出了什麽要緊事,驚動斟兒趁夜來尋為兄?”


    明斟雪略一思忖,道:“兄長,相府中饋現由嫂嫂一手主持,兄長可否修書一封速寄盛京,請嫂嫂將相府多年以來買賣以及記錄仆人來曆的冊子仔細收好,待我回京後共同查看。”


    “斟兒為何會突然想起來查府中下人的來曆?”明槊皺眉。


    “相府留用的多是信得過的老人,多年來勤勤懇懇,新來的小廝和婢女也都來路清明。這有何異議?”


    明斟雪搖搖頭:“難說。父親與兄長在朝中一家獨大,樹大招風,若真被人盯上,安插了眼線潛伏在身邊,將來必將釀成大的禍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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