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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高抬貴手

  第16章高抬貴手


    ◎“她是皇後,嬌氣一點怎麽了?”◎

    年節將近,府中上下忙碌著預備過節,明斟雪早將少年忘卻了腦後。


    正所謂眼不見為淨。


    人一忙,連做夢的功夫也沒了,她難得清靜一些時日,不再被古怪的夢境糾纏。


    可獨孤凜想見她。


    去見相府嫡千金也得尋個合適的契機。


    “藏風。”獨孤凜冷冷掃了眼窗外。


    旋來一陣風,一葉枯黃飄搖落地。


    “屬下在,任憑殿下差遣。”藏風孔武有力,一身勁裝現身,朝那挺直清瘦的背影抱拳下跪。


    殿下輕易不會宣他親自領命,此番定有頂頂重要的事。


    難不成殿下終於要一展鋒芒,對皇位動手了?


    藏風熱血沸騰,恨不得下一刻便為六殿下闖刀山赴火海,殺進皇宮。


    卻見獨孤凜眼尾一挑,沉聲正色道:

    “一刻鍾之內查明小姐近來的所有喜好。”


    藏風:“……”


    滿腔熱血出其不意被澆滅了。


    殿下破天荒喚他前來,竟隻是為了查探相府大小姐的喜好?!


    藏風不敢多言,領命速去。一刻鍾後複命,向端坐上首的獨孤凜事無巨細回稟:

    “明姑娘近來喜用冬末積攢的雪水浣麵,隻要梅枝上浸了花香的厚雪。”


    “丹蔻要染的不深不淺,海棠經雨那般嬌嫩的顏色。”


    “偏愛取晨光熹微時的花間甘露為飲,隻采全開的花瓣上的露珠,半開的未開的花苞都不要。”


    ……


    停頓的間隙,藏風飛快偷瞄了六殿下一眼。


    獨孤凜聽得認真,目光沉沉直視著他,冷聲命令道:“繼續。”


    繼續?!

    這麽嬌貴的一位主兒,明府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舌尖怕化了,吃穿用度繁瑣至極,殿下為何還有耐心聽下去。


    藏風感覺自己快瘋了。


    “明小姐昨個念了句饞‘醉東風’的清蒸鱸魚,可惜酒樓掌勺師傅不在,因而沒吃上。”


    “沒吃上?”獨孤凜眉心一擰,似是在思索一個極沉重的問題。


    她喜歡的東西,不可以得不到。


    獨孤凜眸色冷冷,長指有節律地輕叩著案幾。


    藏風心弦一緊。


    這是殿下慣用的暗號。


    “屬下夤夜動手,天明之前便可將酒樓一應人等毀屍滅跡。”藏風反手握住刀柄,化為虛影閃至窗邊一躍而下。


    “站住。”獨孤凜眉頭一皺,“本王何時命令你去殺人了?”


    藏風驚詫,將視線落在他的手上,道:“殿下,您的動作……”


    指節驀地一頓,獨孤凜眸光微動。


    “的確是本王慣用的暗號。”


    他打量著骨節分明的手,又輕叩了幾下桌案。


    那是獨孤凜聽到消息後下意識做出的決斷,藏風沒有會錯意。


    可是……


    “她不喜歡本王殺人。”他忖了忖,忽的道了一句。


    這話沒頭沒尾的,藏風聽的一頭霧水。


    他追隨殿下多年,殿下的手段與決策素來不容任何人置喙。


    而今這個能左右殿下的“她”,究竟是誰?


    ***

    翌日,明斟雪甫一醒來便被飄入鼻息間的魚湯醇厚香氣吊起了胃口。


    “流螢,”明斟雪吸吸鼻子,“是‘醉東風’的魚香氣,奇怪了,我沒吩咐人去請大師傅呀。”


    流螢在外間布置筷匙,聽見聲響便笑著過來迎她。


    “小姐快來嚐嚐鮮,相府的菜沒什麽花樣,您帶回來的那位小郎君親自下廚,忙了一宿燒出這一桌子的好菜呢,奴婢聞著都饞的流口水了。”


    誰?

    明斟雪目露詫異,問道:“薛公子怎的突然想起去做這些事。”


    “薛公子向奴婢打聽了您的喜好,說是感激您的收留,無以為報,便徹夜去學您喜歡的菜肴點心。”


    明斟雪挑眉,滿麵的難以置信。


    君子遠庖廚,莫說是達官顯貴,便是尋常百姓也在一日三餐這件事上達成了共識,那便是統歸女子操持,鮮少有男子願意放下身段主動下廚。


    饒是明相與明夫人感情和睦,頂多也就為明夫人煮過長壽麵。


    可薛公子在做什麽?

    他一介溫潤公子,徹夜未眠從微末學起,熬了一宿隻是為了能讓明斟雪醒來能吃到喜歡的菜肴和糕點。


    先不論滋味如何,單看這番心意,明斟雪都覺得承受不起。


    驀然想起,近來隨母親忙於府中年節的事宜,冷淡疏遠了小郎君許久,也不知他如今傷勢如何了。


    心底隱隱生出愧疚。


    “好香啊。”明斟雪捧著湯碗發出心滿意足的感歎,吩咐道:

    “流螢,去請薛公子一同來用膳。”


    獨孤凜進來時,便看到少女小口小口飲著濃湯,麵頰被蒸騰的熱氣熏出了可愛的紅暈。


    湯是文火慢燉了幾個時辰留下的精華,鮮嫩肥美的魚肉也是由他親自剔除了每一根細小的刺後,才同意擺上桌的。


    這些微小的細節獨孤凜曾以為自己不會在意,直到明斟雪崩逝後他才發覺,不知從何時起,那些細小入微的,與她有關的點點滴滴早已被他不知不覺牢記在心裏。


    前世明斟雪吃魚也分外挑剔。就算再饞鮮美的魚肉,若發現刺未剔幹淨,她也是不吃的。


    據說是和她幼時吃魚時被傷到,險些去了小命有關。


    隻那日因著南越進貢的紅香珠一事惹惱了她,人前素來端莊內斂的皇後罕見的在他麵前使了小性子。


    被麵前擺著的一盤沒剔刺的蒸魚擋了路,明斟雪伸箸夾不到其他菜肴,偏偏和帝王一同用膳時,獨孤凜不讓宮人在周圍侍奉,因而她也無法讓宮人幫忙布菜。


    作為皇後,舉止應合乎禮儀,種種規矩約束著她,夾不著菜,明斟雪也不能起身或是伸臂越過碟碗。


    無奈之下,她隻得悶著頭用白飯。


    獨孤凜餘光瞥見她一個勁的悶頭吃米,掃目掃了眼,淡淡問道:“禦膳不合皇後的胃口?”


    “沒有沒有。”明斟雪看也不看他一眼,悶頭用飯。


    獨孤凜收回目光,不再搭理她。


    依祖製,每月初一十五帝王需至坤寧宮與皇後例行公事。


    獨孤凜無心男l歡女l愛,對眼前這個看似嬌柔可人的女子更是沒有什麽興趣。


    她愛吃什麽便吃什麽,與他何幹?


    然而不過片刻,帝王的視線竟再度不自覺飄到明斟雪身上,頓了頓,他抬手按住了她的銀箸。


    一手動彈不得,明斟雪猛地抬頭去瞪他,唇邊沾了一粒米。


    獨孤凜盯著她的唇角,莫名有些想笑。


    這年頭,伺候皇帝真是越來越難了。


    為難她整日裏裝成個喜怒不形於色的賢淑模樣也就罷了,吃飯吃不著菜也還能忍,可獨孤凜這狗皇帝現在連米也不讓她吃了!


    一想到就是因著這狗皇帝將紅香珠送與長秋宮以及容家小姐,被太後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冷嘲熱諷一通,明斟雪心裏氣不打一出來,也顧不得什麽觸怒龍顏冒犯天威的罪責了,將筷子一摔,起身便要離席。


    “孤讓你走了嗎!”


    獨孤凜撂了筷子,一把抓住明斟雪纖細的手腕,將人往身前一扯。


    明斟雪踉蹌了下,端端正正坐上他的大腿。


    明斟雪:“……!”


    成婚一載,帝王向來不待見她,連個手都沒牽過,洞房花燭夜更是責令明斟雪自個卷鋪蓋去偏殿睡。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拉她親昵?

    明斟雪兩腿晃悠了幾下試圖踩著地麵起身,足尖夠不著地,她便扭了扭著腰往前可勁兒去湊近地麵。


    “別亂動!”


    獨孤凜驀地緊扣住掌下細軟的腰肢,低沉的聲音染上幾分不尋常的喑啞。


    掌心似炭火般灼熱,貼在明斟雪腰後,又燙又疼。


    “為何隻吃米,不進膳?”獨孤凜劍眉微皺,有些不悅。


    你管的著麽!明斟雪白了他一眼,在心裏暗罵。


    見她悶不做聲,獨孤凜若有所思。


    “可是因著未分得紅香珠,心有不滿?”他問道。


    賞賜給旁人,不給她,她吃味了?


    獨孤凜心底莫名起了幾分微妙的波瀾。


    雖然埋頭幹飯的直接原因是她不吃未剔刺的魚,但她今日確實在為此事而氣惱。


    那箱珠子是明斟雪的兄長明槊征討南越數月得來的戰利品。


    明槊掛念著妹妹,將紅香珠全數奉至禦前。本以為帝王的後宮隻明斟雪一人,親征得來的寶物必然會賜給自己親妹,誰料容太後聽著風聲眼饞,不聲不響將一箱珠寶據為己有。


    帝王日理萬機,對於後宮的小打小鬧不甚在心,聽著是容太後的意思,見明斟雪也沒什麽反應,便默許了這件事。


    明斟雪不在乎什麽寶物不寶物,但那是兄長軍功的象征,是兄長對她的偏愛。被別人搶走了不說,還落了頓奚落與嘲諷。


    被獨孤凜一語戳中心事,明斟雪隻覺滿心的委屈陡然湧了上來,鼻子一酸,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緊咬著唇瓣,她薄肩微微輕顫。


    母子倆一個德行,沒一個好東西!前者雞蛋裏挑骨頭,處處刁難明斟雪。後者霸道專橫,按住她筷子不讓她吃飯!


    民以食為天,明斟雪忍不了這種委屈。


    見懷中嬌嬌倏然紅了眼眶,淚眼盈盈,獨孤凜忽的品到幾分特別的滋味。


    心底如平靜沉寂的湖泊,被掠過水麵雀兒的無意間用尾羽一掃,漾起漣漪。


    由內向外層層蔓延開。


    滋味甚是微妙。


    獨孤凜心底有些說不出的愉悅。


    同以往掌控生死、虐殺仇敵時的快感大不相同。


    他從前隻會被鮮血與權力挑起心底的輕微波瀾。


    那是一種上位者居高臨下藐視螻蟻時快慰。


    可如今心中這份奇異的感受,分明與那種快慰截然不同。


    沒有強者對弱者的睥睨,他與她平等相視。


    難得的,獨孤凜的語氣不似尋常待她那般冷淡,稍稍和緩了些勸道:“太後年紀大了,你同她計較做甚。”


    明斟雪氣得瞪圓了一雙杏眸,低泣著反駁他:“臣妾斤斤計較?那是兄長留給臣妾的東西,平白遭人搶了去。陛下不去責怪他們,反而來斥我不懂事?”


    獨孤凜鳳眸微眯,有些不悅:“什麽叫平白遭人搶了去?南越的貢品是進貢給孤的,不是給你兄長的!既為孤所有,孤願意賞誰便賞誰。”


    貝齒死死咬住下唇,明斟雪渾身發顫,一口氣堵在胸口委屈得淚花打轉,再說不出一句話。


    她竭力蹬著腿兒要下來,磨來蹭去怎麽都掙不開箍住腰肢的那隻大掌。


    “欺負我……你們單會欺負我……等等,陛下你冷靜點,先把刀拿開。”


    獨孤凜正在氣頭上,聞言一怔。


    “君子動口不動手,嗚嗚嗚不許動刀威脅……”


    獨孤凜喉結一滾。


    他追逐權力巔峰,將至高權力控於掌中。


    也最不齒那些囿於魚水歡愉的情客。


    可懷中溫香軟玉仍在不要命地撩撥。


    每一寸細膩柔軟都在囂張地助長他的邪火。


    本能昭示著獨孤凜多年來引以為傲的自持與寡欲已然崩塌。


    隻是因為懷中這個又嬌氣又麻煩的女子。


    這個向來不以為意的女子。


    獨孤凜感覺自己受到莫大的挑釁,一瞬間怒上心頭,將明斟雪倉促放下,拂袖震怒離去。


    見他一走,明斟雪忍了許久的委屈頓時傾瀉而出,她伏在桌案上,哭得婀娜身段顫抖不止。


    似是要將這些年受的委屈宣泄個幹淨。


    若不是因著獨孤凜的緣由,她絕不會被迫入宮做皇後。


    自己如今舉步維艱的境遇皆拜獨孤凜所賜。


    狗皇帝今日還妄圖以刀脅迫她吞下委屈……


    明斟雪越想越傷心,不顧宮人勸阻哭了個昏天黑地。


    不知哭了多久,忽的一層鬥篷覆上震顫不止的薄肩。


    明斟雪緩慢抬起頭,淚眼婆娑。


    怒氣衝衝離去的獨孤凜去而複返。


    並換了件衣裳。


    發尖滴著晶瑩的水珠,眼尾染上了幾分曖昧不明的緋色,頗有小酌微醺後的饜足與疲乏。


    他的手很冷,似是被冷水浸了很久,掌心卻不知被何物磨的發紅。


    好你個狗皇帝!


    我在這委委屈屈哭得傷心,你跑去沐浴更衣酌酒怡情!


    明斟雪氣的一雙杏眸蓄滿了淚,憤憤瞪著他。


    獨孤凜卻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旋身穩穩落座,吩咐宮人重新布上一桌禦膳。


    一盤新鮮的,刺依然未被剔幹淨的魚再度囂張地橫亙在明斟雪麵前。


    明斟雪更生氣了。


    “吃。”眼尾的薄紅未完全消退,帝王望著她冷聲命令道。


    “不吃!”明斟雪賭氣。


    “為何不吃?”獨孤凜神色不耐煩。


    明斟雪告訴自己,她要做一個好皇後,因而人前素來舉止溫婉有度。


    她深知觸怒天子的後果,但真的氣急了,也顧不得那些規矩,索性敞開了頂撞他:“臣妾入宮前,吃的魚肉皆要被仔細剔盡了大大小小的刺。帶刺兒的魚,臣妾不吃。”


    獨孤凜眉目一凝,不悅道:“這條魚被剔的隻剩當中一條主心骨,這也不行?怎麽這麽嬌氣!”


    “我是皇後,嬌氣一點怎麽了?”明斟雪底氣十足反問道。


    獨孤凜冷不防被她一問,頓時愣住了。


    沉默片刻,他不禁啞然失笑,心底冒出的煩躁莫名其妙悄然平息。


    “陛下,奴才讓禦膳房重做一份剔了大骨的魚送來。”大監孫進忠適時進來打圓場。


    “不必,你退下。”


    孫進忠琢磨不透皇帝的意思,擦了擦冷汗隻得低著頭不敢吭聲。


    獨孤凜另取了一雙銀箸,極有耐心地,仔仔細細將魚骨的每一寸都剔了個幹淨。


    在明斟雪怨懟的目光中,帝王吩咐宮人將剔好的魚肉擺至她麵前。


    “吃罷。”他聲色冷淡如常。


    直至親眼看著明斟雪夾了一箸魚肉,這才起身離開。


    “陛下,您不留下一同用膳麽?”孫進忠跟了上去。


    “不了,讓皇後自己吃罷,孤被她鬧騰得沒心情用膳。”獨孤凜眸中劃過一絲不耐煩。


    腳下驀地一頓,他似是想起來什麽。


    “孫進忠,傳孤口諭,明將軍平定南越得來的紅香珠,全數賞賜給坤寧宮。順勢敲打敲打太後與容氏,皇後是孤的皇後,江山是孤的江山,休要再在孤眼底下為所欲為。”


    “除此之外,讓內務府想法子去套皇後的話,南越那堆貢品中,皇後若有看得上的,一並送至坤寧宮。”


    “屬於她的東西,任何人不得染指分毫。”


    孫進忠被這潑天的賞賜驚的瞠目結舌,他磕磕絆絆試探道:“陛下此舉,是否有些嬌縱皇後娘娘了……”


    獨孤凜眸色一沉,孫進忠打了個激靈,忙甩了自己兩嘴巴子。


    “奴才該死,不該妄議皇後娘娘。”


    嬌縱她了麽?

    獨孤凜凝神,片刻後,漫不經心問道:


    “她是皇後,嬌氣一點怎麽了?”


    孫進忠嘴角一抽,身子猛然僵住。


    作為宮裏慣會察言觀色的老人兒,孫進忠敏銳察覺到,皇城這方天已經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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