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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月墜花折(重生)

  第8章月墜花折(重生)


    ◎等不到花開,她和驟雪一起隕落在冬天。◎

    明氏遺孤被送回了筠州撫養。


    明斟雪吩咐流螢取來包裹交給嫂嫂的陪嫁嬤嬤保管。


    嬤嬤打開一看,驚的“啊呀”一聲:“娘娘這是……”


    “這些年攢的體己錢,嬤嬤且收下罷,此去筠州日後用著銀子的地方多了去,姐兒哥兒就托付給嬤嬤了。”


    說罷,她將兩個孩童拉至榻前,摩挲著孩童的麵頰,目露哀戚仔仔細細打量著,怎麽看也看不夠。


    “小姑姑,我們還會再見麵嗎?”小童似有所感,怯生生的攥住她衣角不肯放。


    明斟雪被問的怔住了,隻覺得眼眶陡然一酸。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兩個尚且稚嫩的孩童。


    怕是再也見不到了罷。


    黃泉人間,陰陽兩隔,如何再見呢?

    見明斟雪猶豫著不開口,桓哥兒上前一步幫她抹去眼淚,像個小大人叮囑她道:“小姑姑要照顧好自己。”


    明斟雪還是不敢應。


    她做不到。


    她能做到的,隻是以未出世的皇子為籌碼掣肘獨孤凜,換得保全兄嫂血脈的機會。


    “這是你們祖母留給我的玉佩,可保平安,帶著它一起去了罷。”明斟雪將一枚雕琢精巧的玉佩交至芸姐兒手中。


    芸姐兒接過來,轉身在行囊中翻找一番,取出一枚白玉墜子捧至明斟雪麵前。


    “我們走得匆忙不曾帶上什麽珍貴物件,這是容家叔叔送給我和弟弟的,現在芸兒將它送給小姑姑,小姑姑若是想我們了,便取出來看看。”


    “好,小姑姑戴著它,日夜不舍得離身。”明斟雪忍著淚,將墜子佩戴在脖頸上。


    “去罷,早些去到筠州,離盛京遠遠的。”明斟雪催促道。


    這一送,便是永別了。


    等到兄嫂的遺孤回到筠州得了庇護,她也能安心閉眼了。


    “小姑姑……”一雙孩童哭泣著喚她。


    “去罷。”明斟雪強忍著淚水,勉力露出笑容目送著他二人遠去。


    直至一行人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明斟雪陡然崩潰,終是忍不住哭出了聲。


    再堅持最後一段時日,待到兩個孩子平安抵達筠州,她便可解脫了。


    明斟雪每日都要讓流螢去打聽兩個孩子的消息。


    知道他們一路順利南下,快要到筠州了,整日裏重重墜著的一顆心方能輕鬆些許。


    直至那日。


    她去尋獨孤凜時,親耳聽到禦書房中走出的臣子嗟歎著:

    “可憐了明氏的血脈,搭乘的船偏偏行至半途沉了。”


    “江水深,聽說倆小童的屍骨至今沒撈著,死無全屍啊。”


    “這不是禍不單行麽?明右丞夫婦在貶謫之地感染了鼠疫,孫兒沉船當日,兩條命也跟著去了。”


    流螢心慌的害怕,哆嗦著手去攙明斟雪:“這些人胡言亂語,娘娘莫要聽入心裏去,外頭風大,您快回宮罷。”


    明斟雪一把抓住她的手,麵色煞白:“流螢,這些事你都知道,對麽?”


    “娘娘……”流螢急得快哭出來了,不住勸她回去。


    “娘娘,流螢求您了,您快回宮罷,不要再聽這些閑言碎語了。”


    明斟雪被她半推半攙著,行屍走肉一般僵硬地一步一步走著。


    好容易終於將人勸回內殿,流螢提心吊膽,背上滿是冷汗,方欲鬆口氣,不料明斟雪竟撐著案幾“哇”的吐出一口黑紫瘀血。


    流螢登時被嚇得失了魂。


    “娘娘!”流螢慌忙奔至皇後麵前,卻見明斟雪仍咳血不止。


    她轉身便要去傳太醫,袖頭一緊,明斟雪抓著她不肯讓她去。


    “別去……”明斟雪氣息微弱。


    “娘娘,您萬萬不可作賤自己的身子啊。”流螢淚流滿麵。


    明斟雪苦笑著搖搖頭,半晌,她淡淡道:“將血跡清理幹淨,別驚動任何人。”


    “讓我,讓我安安靜靜死在這個冬天裏。”


    流螢猛然抬頭,難以置信地望向陪伴了十數年的皇後。


    明斟雪眸中是無盡的悲哀,尋不到一絲生息。


    她沒有任何盼頭了。


    內心激烈掙紮數番,流螢“噗通”一聲跪在她的腳邊,低聲哭著道:“流螢遵旨。”


    自那日吐血之後,雖然外表看不出任何異樣,太醫診脈也不曾診出什麽,但明斟雪能清晰察覺這具身體正在以無可挽回的勢態迅速衰竭。


    金玉其表,敗絮其中。


    年輕的身體內裏已經被消耗殆盡了。


    立春前一日,盛京城罕見的飄了場百年難遇的大雪。


    明斟雪似有所感,消沉數日,這日清晨破例來了興致,吩咐流螢給她梳了個未出閣少女的發髻,穿上了深藏在箱底,從前在明府時最愛穿的一件合歡粉綢裙。


    流螢說不清緣由,心裏突突直跳,整個人被莫大的不安籠罩住,梳妝時也有些心不在焉。


    明斟雪披了件雪白狐裘,倚在支摘窗前的美人榻上,風一吹,觀窗外雪浪翻湧。


    靜默許久。


    兩道淚痕滑過臉頰,明斟雪垂著手腕,掌心緊緊攥著芸姐兒走之前留給她的白玉墜子。


    “流螢……”她氣息微弱,音色喑啞。


    流螢聞聲驟然睜開雙眸撲到榻前,雙手握住那隻纖細羸弱的手。


    “娘娘……。”流螢看著好好一個人落得這般模樣,伏在床榻邊泣不成聲,眼淚止不住地流淌。


    明斟雪紅著眼眶,伸出另一隻手顫顫拭去流螢眼角的淚水,艱難喘了幾口氣,勸慰道:“哭什麽,別哭,我這不是,好好的麽……”


    流螢聞言哭得更痛心了,脊背顫栗地如狂風驟雨中的小苗。


    “娘娘……流螢,流螢不明白,您這樣好的人,為何平白遭此磋磨。”流螢抹去眼淚,抽抽搭搭托住明斟雪羸弱的手腕,小心塞入絨毯裏蓋好。


    明斟雪抬眸,空洞洞地望著驟雪怔怔出神,半晌,她啟唇輕聲道:“流螢,別叫我娘娘。”


    “還似從前在相府中那般,喚我小姐便好。”


    流螢一怔,而後如小雞啄米般猛地點頭,急忙應道:“是,是,小姐。”


    明斟雪唇角艱難翹了翹,微微透出淺淡的笑意:“從前在相府中的時日,真好啊。”


    “可是流螢,我沒有家了,我的親人都死了,就連自小陪著長大的人,也隻剩你一個了……”


    她忽而不再言語,似是沉浸在往日的歡愉中,細細追憶去了。


    “流螢,我想出去看看梅花開了沒有。”


    流螢連連應是,為她攏好狐裘,扶著她仔細走著。


    經過書案時,明斟雪停下腳步,掌心輕輕附上尚未顯露的小腹。


    這個孩子身上流著明氏的血脈,日後她去了,留他一人背負明氏的汙名,孤零零在這危機四伏的皇宮長大,何其殘忍。


    稚子何其無辜。


    她自書案上翻出一卷親手抄寫的經文,叮囑流螢:“今日之後,你將這卷經文送請高僧超度。”


    那是她一筆一劃為腹兒抄寫的經書。


    這一世有緣無分,隻盼著他能投生個好人家,無需隨她受苦。


    明斟雪移步,走至院中。


    一棵梅樹淋著簌簌風雪,滿枝花苞含苞待放。


    她突然問了聲:“流螢,你說這花還會開麽?”


    流螢聽著這話奇怪,不待她多想,明斟雪又吩咐道:“流螢,我落了件東西在內殿左數第二隻箱篋中,你代我快些將它取來。”


    流螢稱是,匆匆趕回內殿。


    滿目飛雪,鋪天蓋地澆在她身上。


    明斟雪呼吸著冷氣,隻覺得身心暢快。


    一種發自內心的,即將解脫的暢快與輕鬆。


    她望向那棵梅樹,眼前隱約浮現出一段場景:

    十六歲那年冬,雪霽天晴,兄長為她在一樹繁茂的梅花下做了架秋千。


    她乘著秋千自由自在地飄搖著,笑看芸姐兒在雪地裏歡快奔跑著。彼時父母康健,兄嫂皆在。


    珍貴的回憶化作輕煙瞬息彌散。


    過往的所有閃著光化作淚珠落在她的眼睫上。


    也是那一年,她下定決心,自願入宮做了皇後,自此開始走向末路。


    那麽今日便結束這悲慘的一生罷。


    明斟雪抽出籠在袖兜裏的匕首。


    明府的場景再度浮現,明斟雪跌跌撞撞朝梅樹奔去。


    新歲的第一枝花未來得及綻開,舊歲的最後一場雪卻先落下了。


    內殿中,流螢打開了箱篋。


    她驀地四肢冰冷,癱倒在地。


    箱篋中盡是明斟雪留給她的金銀細軟和身契。


    宮室猝然陷入詭異的寂靜之中。


    一陣不祥的預感猝不及防占據流螢的心頭,她慌忙朝殿外奔去——


    奔至庭院的那刻,卻見她的小姐抽出匕首不顧一切劃過纖細脆弱的脖頸,嬌弱的身影像一隻折翼的蝶,輕飄飄隕落。


    鮮血噴湧,月墜花折。


    俄而雪驟,梅樹的第一朵花苞悄然盛開,一聲鍾鳴驚徹闔宮。


    流螢撕心裂肺的哭聲倏然劃破厚重的鍾鳴聲。


    “小姐!!!”


    再過一刻,便是立春了。


    明斟雪終究未能熬過這個寒冬。


    等不到花開,她和驟雪一同隕落在這個冬天。


    曾經驕傲明豔、燦若朝霞的相府嫡女,隕落在春日到來之前。


    五感消失的最後一刻,明斟雪聽到了駿馬的嘶鳴聲。


    何人敢在宮中縱馬呢?

    明斟雪倒下的匆忙,未來得及看到那個自千裏之外趕回,踉蹌著朝她奔來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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