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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肖想

  第43章 肖想

  春雨連綿不絕, 直至日薄西山,也沒有停下。


  院牆內籬笆上的金銀花細葉落了一層薄薄的雨露,夕陽的光灑在雨珠上, 折射出晶瑩剔透的色彩。


  黎初的目光從電腦屏幕前的表格移開,手指按上肩膀,不輕不重地揉捏了幾下。


  自從兩年前盤下這間民宿,每到月末就成了黎初最忙的時候, 對賬結賬, 讓本來就對數字不敏感的她更是頭疼。


  但既然做了老板娘, 她就得對這間民宿負責,更何況還有員工需要她養活。


  文德鎮這幾年著力發展旅遊業, 江南之地的亭台樓閣, 小橋流水, 都在這座與世隔絕的小鎮子上保存得極為完好。


  除了來旅遊的人, 每年夏秋時節來采風寫生的藝術生也不少。


  黎初經營的鹿鳴雅舍兼具古典與現代,處處透露著簡約文藝之美,頗受藝術生的歡迎。


  收銀台旁的簾子掀開, 年約三十多歲的女人從門內走出來, “初初,晚餐好了,你帶鈴蘭先去吃,我來看著就好。”


  黎初凝眸往院子裏看去。


  兩三歲大的小女孩蹲在籬笆邊,蓬起來的裙擺落在青石板上, 沾染了汙泥,小女孩卻渾然不知, 隻認真地用小鏟子挖泥土。


  黎初無奈搖搖頭, 起身走過去, “鈴蘭,吃晚餐了。”


  小鈴蘭聽到晚餐兩個字,雙眼一亮,肉嘟嘟的小手一甩,把鏟子仍在一旁,轉身飛撲到黎初懷裏,“媽媽,晚上有沒有我最喜歡的肉丸子呀。”


  黎初蹲下身,雙眼和女兒平視,表情溫柔,“鈴蘭,用完的東西應該怎麽辦?”


  小鈴蘭飛快地瞥了一眼扔在地上的鏟子,奶聲奶氣道:“要放回框框裏。”


  鈴蘭不會說竹簍,一直用框框代替。


  說完,鈴蘭就撿起鏟子,乖巧地放進竹簍裏。竹簍裏都是鈴蘭的玩具,也是她的百寶箱,平時特別寶貝。


  “媽媽,我放好啦,我們快點去吃肉丸子。”鈴蘭抓著黎初的衣角撒嬌,巴掌大的小臉上露出急不可耐地表情,既可愛又有趣。


  鈴蘭最愛吃小肉丸子,三歲大的小人一頓能吃七八個。黎初試圖製止過,擔心女兒吃撐,最終達成協議,一頓最多不能超過八個。


  黎初俯下身子,把女兒抱了起來,對收銀台前的女人說道:“芸姐,麻煩你看店,我帶鈴蘭去洗手。”


  趙芸點頭,“快去吧,洗完手就吃飯,不用等小蔓。”


  趙芸和黎初的緣分始於四年前,那時候黎初得知家裏欠債,連夜從洛城趕回來,拚車時遇見趙芸和女兒小蔓,一起從意圖不軌的司機手裏逃離。回到文德鎮一年後,黎初開了這間民宿,因為忙不過來就打算請人幫忙,沒想到來應聘的人卻是趙芸。


  趙芸的丈夫早亡,獨自撫養女兒,這些年過得很辛苦,黎初於心不忍,就將她留了下來。趙芸手腳麻利,做事勤快,不僅幫著打理民宿,還主動攬下了做飯的活兒。


  小鎮暮煙嫋嫋,晚霞漫天,門外時不時傳來孩童嬉鬧的聲音。初春天黑得早,文德小學五點就放學,算算時間,小蔓應該快到家了。


  黎初抱著鈴蘭去後院洗手,回到餐廳時,拿了瓷碟給趙芸留好飯菜。


  這時節常有旅客入住,前台離不開人,她們也就隻能分開來用餐。


  鈴蘭坐在兒童椅上,兩隻小手撐著腦袋,圓溜溜的大眼睛好似葡萄一般,直勾勾盯著盤子裏的小肉丸。


  黎初揉了揉女兒的臉,說道:“小蔓姐姐馬上就回來了,我們等她一起吃飯。”


  鈴蘭饞得快要流口水了,卻還是用力點點頭。


  在她心裏,丸子再好吃也比不上小蔓姐姐重要。


  ,


  趙芸在前台坐了不久,就見女兒小蔓從門口進來。


  趙芸放下手裏織了一半的毛衣,剛要開口,視線就越過女兒,看到了她身後跟著的男人。


  初春時節,天氣透著冬日遺留的涼意,夾雜著北風的蕭瑟,可不遠處的這個男人卻隻穿著一件單薄地黑色風衣。他戴著黑色的口罩,額前碎發淩亂,身形雖然筆挺修長,周身卻透著一絲頹靡之感。


  小蔓跑進屋子,把書包脫下來放到收銀台下,她指了指門口的男人,說道:“媽,這位叔叔要住店。”


  趙芸眼裏閃過一絲疑慮。


  要住店,怎麽連一件行李都沒有?


  趙芸把女兒的書包擺放好,說道:“知道了,你快去洗手吃飯。”


  小蔓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早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立馬就鑽到後院去了。


  趙芸個子不高,費力地仰著頭看向眼前的男人。


  “先生,您是要住宿嗎?”趙芸從出生起就在這個小鎮子上,學也沒上過幾年,甚至連普通話都說不利索。


  男人怔愣了一瞬,僵硬地點了一下頭。


  趙芸覺得他有點奇怪,卻也沒多想,“麻煩您出示一下證件。”


  趙芸普通話裏夾雜著鄉音,聽起來有點別扭,有幾個字眼讓人聽不懂。


  “什麽?”男人沉著聲音道。


  趙芸知道自己口音重,臉上帶著一絲窘迫,邊用手比劃,邊調整自己的口音:“就是身份證。”


  “哦。”


  辦理好入住手續後,趙芸把房門卡遞了過去,“3樓右轉第一間,這是您的證件和房卡,請收好。”


  男人沒聽清趙芸在說什麽,淡漠地接過證件,骨節分明的手能看到深藍色的血管。


  清婉的嗓音從簾子內透出來,很輕很柔,像是春日裏的陽光,溫暖得讓人愜意。


  男人眼眸微抬,看向收銀台旁的門簾。


  他站在那兒看了許久,直到趙芸出聲提醒,他才反應過來,轉身往樓梯走去。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樓梯轉角處。


  ,


  晚餐後,小蔓帶著鈴蘭在院子裏玩,黎初收拾好碗筷去收銀台換趙芸去吃飯。


  趙芸拉著黎初的袖口,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樓梯,臉色凝重起來,壓低聲音道:“初初,剛才進來個男人辦理入住手續,我瞧著他有點問題。”


  黎初微愣:“哪裏有問題?”


  文德鎮這幾年治安不錯,幾乎見不到惡劣事件,頂多就是鄰裏發生些齟齬,或者有點家庭矛盾,安逸得幾乎讓黎初忘記了四年前家裏被逼債時的情景。


  趙芸嘴笨,也形容不出來哪裏奇怪,想半天也隻說出一句:“他穿著有問題。”


  黎初側著臉,眼神裏升騰起如白霧一般的茫然。


  這幾年文德鎮大力發展旅遊業,來遊覽的外地人絡繹不絕,偶爾有幾個穿著奇怪的也很正常。


  趙芸沒在大城市裏生活過,或許不清楚城市裏的年輕人穿著比較大膽奔放。


  黎初抿了抿唇,眼神恢複一片清澈,“好,我會留意的。芸姐,你快進去吧,菜給你留好了。”


  趙芸朝門簾處走了兩步,心裏還是不放心,又轉過頭來說:“那個男人穿一身黑,還帶著口罩,連行李也沒有,總之……就是特別奇怪,你可要多留點心。”


  一身黑倒是沒什麽,可是住店還不帶行李,這就太奇怪了。


  黎初凝著眉頭,往樓梯口看了一眼。


  ……


  一直到晚上九點,樓上的奇怪男人也沒有下來過。


  小鈴蘭精神奕奕玩了一天,此刻懶洋洋地窩在黎初懷裏,上眼皮不時觸碰下眼皮。小蔓趴在桌子上做作業,偶爾有不會的題目就把習題本遞到黎初眼前,真誠地請教。


  座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平靜的氛圍。


  是前兩天入住的一位客人打來的,說是房間裏的吹風機壞了,讓前台送一個好的過去。


  這些日用品並不耐用,每隔十天半月就會壞一兩個,黎初早早采購了一批新的,以備不時之需。


  黎初哄著被鈴聲吵醒的女兒,抬眼看向趙芸,輕聲說:“芸姐,去儲物間拿個新的送上去吧。”


  趙芸臉色並不好看,語氣抱怨道:“302的客人才住兩天,就壞了兩個吹風機了。”


  開民宿的總能遇上各式各樣的客人,像這樣不愛惜物品的,趙芸還是第一次見。


  黎初心善卻不軟弱,她垂眸看向懷中熟睡的女兒,淡淡道:“芸姐,你去送的時候把壞掉的吹風機拿回來。”


  302的客人黎初見過幾次,二十出頭的男人,一身痞氣,行事作風吊兒郎當,同行的還有個年紀差不多的女生。


  黎初總覺得吹風機壞得太奇怪了,連續兩天壞了兩個,就像是故意的一樣。


  但願隻是她多想。


  趙芸點點頭,起身拿了吹風機就往樓上走。


  鹿鳴雅舍的樓梯是木質的,踩上去的時候會發出咚咚聲,為了更貼合古韻,樓梯也偏窄,勉強可容下兩個人並排。


  鞋底落在木板上的聲音直到趙芸站在三樓才停止。


  走廊燈有些昏暗,盡頭處的窗戶外搖曳著樹葉蕭蕭的影子。


  趙芸站在房門前,敲了兩下,“您好,我過來送吹風機。”


  沒等多久,房門就杯人從裏麵打開,留著一頭板寸的年輕男人不耐煩地從趙芸手裏奪過吹風機,“你們店裏用的什麽破吹風機,天天壞,就不能買點好的嗎?”


  趙芸性子軟,聽見客人這樣的語氣,一時間不敢複述黎初的話,隻是垂著頭,無措地絞著手指。


  寸頭男人嫌惡地掃了她一眼,撇撇嘴道:“懶得跟你說,滾吧。”


  他正要關上門,趙芸忽然伸手擋住,“先生,麻煩您把壞了的吹風機給我。”


  寸頭男人眼裏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他就鎮定下來,扯著嗓子道:“壞了的還留著幹嘛,早給扔了。”


  ===第78節===

  趙芸瞪大眼睛,語氣有些亂,更加重了鄉土音色,“這是我們民宿的東西,怎麽能隨便扔?”


  “反正我給扔了,愛信不信。”寸頭男懶得再跟趙芸廢話,直接打落她的手,要把房門關上。


  趙芸死撐著,不讓他把門關上。


  ……


  黎初把女兒抱回房間,再出來的時候依舊沒有看見趙芸,心裏忽然有點不安。


  她叮囑小蔓乖乖寫作業,自己則轉身去樓上。


  到了三樓,就見趙芸半躺在地上,她身前站著的寸頭男人抬腳就要踹她,嘴裏惡狠狠道:“不知死活的賤人,我踹死你。”


  黎初撲過去,用力推開滿臉戾氣男人。


  挽好的頭發因為動作過於誇張而鬆散,淩亂地散落在胸前及後背。


  她來不及多想,連忙把倒在地上的趙芸拉起來,護在身後。


  她身子纖弱偏瘦,明明沒有一點力量,卻還是倔強地不肯退縮。


  “這位先生,我是這間民宿的老板,您有任何事可以和我說,但請您不要傷害我的員工。”


  寸頭男人眼神猥瑣地將黎初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行啊,那就跟你說。你的員工非要強行闖進我房間,這怎麽算?”


  趙芸顧不上身體的疼痛,急切道:“初初,我是想把壞掉的吹風機拿回來,但他非說扔掉了,不肯拿出來。”


  眼前的這個人很明顯心虛,不肯把壞掉的吹風機拿出來,原因要麽是他自己弄壞的,要麽就是他想拿走故意謊稱壞了。


  吹風機不值多少錢,黎初也不在意,就算是客人弄壞了,她也不會叫客人賠付。


  但這個人毆打她的員工,她不可能就這麽輕易算了。


  黎初看著他,輕描淡寫一句:“報警吧。”


  寸頭男人眼神忽變,咬著牙罵罵咧咧:“哈?壞了兩個吹風機也要報警,你們有病吧。”


  說著,他就揚起拳頭要衝上來。


  黎初下意識閉上眼,身體也蜷縮起來,心髒撲通撲通直跳,腦子裏能想到的隻有熟睡的女兒,還有回外祖家省親的母親,她們是她在這世上最親密的人。


  數秒後,拳頭並沒有落在她身上。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沒有一絲聲音。


  黎初慢慢睜開眼,俊美的麵容落入她眼中,讓她來不及給出任何反應。


  她拚了命要遠離的人,就這樣猝不及防出現在了她的眼前,就好像噩夢走進了現實一般。


  三年的安逸生活被活生生撕裂了一道口子。


  寸頭男人的手腕被人死死攥住,他五官糾結,戾氣包裹著的臉更是扭曲。


  大約是被捏疼了,他哀嚎一聲,扯著嗓子道:“放手,快點放手,要不然我——”


  他話還未說話,就被眼前男人陰鷙的眼神嚇得咽了回去。


  仿佛他再多說一句,這人就會殺了他。


  巨大的恐懼將他牢牢控製,身體做不出任何反應。


  房間裏的女生聽到動靜跑了出來,見男友被人壓製,連忙上前去拽,她力氣不大,拽了幾下沒拽動,就抬起頭,一雙杏眼瞪向抓著男友的人。


  那人的樣貌英俊到讓她幾乎想不出任何詞語來形容,比她在電視裏看到的男明星還要好看。似乎是剛洗過澡,頭發濕漉漉的,發尖的水珠滴落在他白皙的脖頸上。


  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薄的T恤,精瘦的肌肉完全顯露出來,身形線條在衣服之下若隱若現。


  女生張了張口,臉上浮現不自然的紅暈,呼之欲出的話被她咽了回去。


  黎初垂下眼眸,收起自己的情緒,小聲對身後的趙芸道:“芸姐,報警吧。”


  女生聽到了黎初的話,嗓音立刻尖銳起來,“別報警。”


  她不自然地笑笑,又道:“可能是有什麽誤會,大家說開了就好,不用報警那麽嚴重。”


  寸頭男人跟著附和:“是是是,別報警,剛才是我不好,我不該動手,我道歉。”


  這兩人心虛的表情完全寫在了臉上,想讓人看不出來都難。


  黎初抿著唇,冷漠著看著這對情侶,依舊不肯鬆口。


  那邊趙芸已經打了報警電話,電話被接通後,寸頭男人試圖上去搶下手機,無奈手腕被人禁錮住,身體根本動彈不得。


  文德鎮小,沒幾分鍾警察就到了樓下。


  黎初讓趙芸留下來照顧孩子,自己則打算跟著警察去警局調解。


  警察看了一眼站在黎初身旁的男人,想著自己就開了一輛警車過來,位子不夠,便說道:“來一個人就行了,老板娘跟著去吧。”


  話音未落,低沉暗啞的聲音就暈在夜色之中,“我自己開車過去。”


  警察見他這麽配合,滿意地點點頭,“那行,你自己去吧。”


  ……


  調解完已經是深夜十一點,那兩人主動承認故意弄壞的吹風機,警察嚴厲批評了許久,又讓他們賠嚐所有損失,才了事。


  黎初知道不會讓他們付出多大的代價,但震懾力到了也就夠了,隻有讓他們害怕,不敢再鬧,日子才能平靜下來。


  走出警局的時候,寸頭男人低聲咒罵了一句,惡狠狠瞪了一眼黎初,“明天我就退房,還要給你們店差評。”


  黎初並未和他爭執,開店兩年,這種耍無賴的客人也不是第一次見,動輒就以差評威脅,起先黎初還會為了好評低頭,後來發現這樣隻會使得這些人更加猖狂,就隨他們去了。


  寸頭男人搶在黎初前麵攔下一輛車,帶著小女友揚長而去。


  黎初平靜無波地看著車子從她眼前行駛而過,馬路對麵停著的黑色大眾就這樣毫無保留地映入她的眼簾。


  纖長挺立的身影靠在車門上,黑夜之中顯得有些寂寥。


  那人做完筆錄就被警察告知可以回去了,但黎初知道,他不會離開。


  攏了攏身上的大衣,她邁步走了過去。


  越是靠近,那一雙黑如耀石一般的眼睛就越是清晰,裏麵閃爍著點點燈光的倒影。


  距離不到一米時,黎初停住了步伐,她抬眸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傅先生,謝謝您出手幫忙。”


  她的聲音禮貌卻疏離,對待他就像對待陌生人一般。


  傅嶼遲垂眸,極力藏下眼裏的波動,“沒什麽。”


  這是他們三年來第一次對話,卻如此的冰冷,可他的心卻不可控製地瘋狂躍動。


  他想再和她多說幾句話,哪怕再多一句都好。


  傅嶼遲啞著嗓音,“你……”


  嘴裏隻發出一個字。


  他有無數的話想要和她說,可是他說不出口。


  三年前她離開的時候說過不希望他來打擾,所以他從未出現在她眼前。


  今天如果不是他在鹿鳴雅舍門前站了許久,被那個小女孩拉進去住宿,他也不會有機會出手幫忙。


  剛上小學的女孩並沒有多大的力氣,他很清楚是自己想進去見她一麵,所以才會任由女孩拉他進去。


  到這一刻,他也沒有後悔過自己的選擇。


  甚至,他慶幸自己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在她身邊。


  黎初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若是可以,她不想再跟傅嶼遲扯上一星半點的關係,“傅先生,文德鎮雖然小,卻不隻我一家民宿,今晚的住宿費我給您免了,明天還請您去別家看看吧。”


  傅嶼遲身體僵住,四肢漸漸趨於冰冷,“我不是有意來打擾你,我隻是……”


  隻是想見見你。


  可這話他說不出來,他不能讓自己和黎初之間隔閡更深。


  胸腔像是被巨石堵住一般,讓他喘不上氣,許久後,他沉著聲音道:“我隻是想看一眼女兒。”


  黎初抿著唇不言語,隻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


  這不是傅嶼遲三年來第一次接近她了,在她回文德鎮的第二個月,傅嶼遲就來過,雖然有意避開出現在她眼前,但黎初還是從星星點點的異樣中發現了他的存在。


  三年的時間,傅嶼遲來過無數次,黎初也發現過很多次他存在的痕跡,隻是一直都裝作毫不知情。


  他既然不露麵打擾,她也沒必要多說什麽。


  現在,平衡被徹底打破。


  傅嶼遲是鈴蘭的父親,血緣關係割舍不斷,黎初沒有理由拒絕他的探視請求。


  私心裏再不情願,此刻,她也隻能點頭答應,“你可以見她,但是,你不能以父親的身份出現在她麵前。”


  傅嶼遲眼裏閃過一絲失落,原本明亮的眼神變得黯淡無光,低沉的嗓音啞到沙礫:“好。”


  街道空曠寂寥,隻有瑩瑩月光灑落在路麵上,和暖橘色的燈光交織在一起。


  初春的氣溫回升,到了晚上卻還是寒冷,從北麵刮過來一陣風,冰涼的寒意裹住黎初單薄的身軀,讓她忍不住瑟瑟發抖。


  “我送你回去。”傅嶼遲連忙打開後車門,動作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黎初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被打開的車門。


  這條街一向清冷,連車子都很罕見,剛才路過的車被那對情侶攔截,再要等下一輛不知要到什麽時候。


  她沒有拒絕傅嶼遲的提議,抬腳走了過去。


  落座後,黎初禮貌地致謝。


  傅嶼遲搭在車門的手一頓,眼裏閃著複雜的情緒,沒有回應。


  車子平穩地行駛,黎初靠著玻璃窗,沉默地看著窗外的景色。


  深夜的文德鎮很安靜,整個鎮子似乎都沉睡在夢中,唯有河流兩岸燈火通明,昭示著這個鎮子的煙火氣息。


  間隙之中,傅嶼遲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後座的人,眼神閃爍了許久,他試探著開口:“鈴蘭是女兒的小名嗎?”


  後座的人貓似的回了一聲:“嗯。”


  “我沒有找人調查你們,隻是聽你提到過這個名字。”大概是擔心黎初懷疑,他立刻補充道。


  他已經無數次聽見黎初喊這個名字了,第一次聽的時候,他怔愣了許久沒有緩過來。


  他想起過去從黎初脖頸上扯下來的那條項鏈,吊墜就是鈴蘭的式樣,黎初珍視的目光到如今還會浮現在他眼前。


  ===第79節===

  那時候,他嫉妒得發瘋,項鏈被他狠狠碾在腳下,破爛得不成樣子,心裏才有了一絲暢快。


  傅嶼遲勾著唇角,自嘲笑笑。


  自始至終他都知道黎初心裏的人是賀明洲,是他用了手段才把人強行留住,現在他女兒的名字成了黎初懷念賀明洲的寄托,何嚐不是他的報應。


  氣氛又回歸沉默。


  許久後,黎初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漫不經心道:“女兒的大名叫黎念歆。”


  “黎念歆。”傅嶼遲跟著重複了一遍,尾調在他口齒之間徘徊,像是要把這幾個字刻在心間一般。


  “有什麽寓意嗎?”


  “沒有。”


  黎念歆這個名字是百日宴的時候才取的,那時候黎初精神很不好,整日鬱鬱寡歡,她希望自己的女兒將來能活得開心自在,就取了歆字,隻是黎歆音同離心,老人家比較忌諱,就加了念字進去。


  女兒的存在也讓黎初一日日好了起來,臉上多了笑容,整個人像是蛻變重生了一般,和三年前被困在“籠子”裏的那個人完全不同。


  她又回到了從前的狀態。


  鈴蘭周歲時,黎初已經可以重新拿起畫筆創作了,一年的時間讓她找回初心,她的畫也不似從前那般陰暗。


  黎初靠著窗呼出一口氣,薄霧模糊了幹淨清透的玻璃。


  ,


  車子停在鹿鳴雅舍前,傅嶼遲解開安全帶下車。


  黎初伸手要去開車門,卻被傅嶼遲從外打開。


  她收回指尖,修剪得圓潤的指甲陷入掌心,有點疼,卻讓她更加清醒。


  下車時,黎初沒有踩穩地麵,差點跌倒,傅嶼遲下意識伸手攙扶。


  黎初用力打落對方伸過來的手,她幾乎是吼著說道:“別碰我。”


  清冷的聲音帶著恐懼的顫意。


  過往的那些回憶像是開了閘的洪水一般湧入她的腦海,讓她根本沒有辦法思考。


  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就是遠離眼前的這個人。


  黎初拉開自己和傅嶼遲的距離,她穩定住情緒,沒有將心裏的崩潰表露出來,“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打你的。”


  三年的時間,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平靜,可以忘記過去的一切,忘掉那些被她強行咽下去的苦楚,她以為自己可以像對待陌生人一樣對待傅嶼遲,直到剛才傅嶼遲的觸碰讓她的身體條件反射的抗拒,她才發現她做不到。


  做不到把他當陌生人,也做不到和他若無其事地相處,他於她而言是毒蛇,是避而遠之的存在。


  傅嶼遲的手僵硬在半空中,白皙的手背殷紅了一片,纖長濃密的睫毛垂下掩蓋住了他眼底的黯然。


  他沒有想到黎初會這樣排斥他。


  三年的時間都不足以洗清他在黎初心裏的印象。


  過去錯得太多太多,幡然醒悟後,竟然連彌補也不知道該怎麽做。


  唯一能做的就是遠離她和女兒,可是這也是他最不願做的。


  他情願黎初罵他打他折磨他,也不想像現在這樣,就連和她說一句話都是奢侈。


  傅嶼遲放下手,啞著聲音說道:“外麵冷,你進去吧。”


  黎初看著傅嶼遲,眼裏眸光淡漠,好似林間幽潭的水麵,驚不起一絲波瀾。


  傅嶼遲站在那兒,修長的身形在朦朧的月光之下猶為寂寥。


  比起三年前,他清瘦了許多,眉眼之間也不複從前的肆意張揚。


  他變得更加成熟穩重,氣質也溫和了。


  但那又怎麽樣呢?


  他就算是改頭換麵,削肉剔骨,也和她沒有半分關係。


  “傅先生,謝謝您送我回來,”黎初頓了頓,又繼續說:“明天見完女兒,就請您離開吧。”


  “好。”傅嶼遲強忍住心裏的痛楚,回應道。


  他已經記不清這是他今晚第幾次答應黎初了。


  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拒絕,可清醒的大腦卻隻能讓他做出同意的回應。


  他從未恨自己這樣清醒過。


  在商業場上,清醒的大腦能讓他保持高度警覺,做出正確的決斷。現在,他卻隻想讓自己糊塗,如果他足夠糊塗,就不會察覺到黎初對他的厭惡,就能拒絕黎初說出的話,繼續留在這裏。


  黎初沒再多說什麽,她轉身進了民宿的門。


  傅嶼遲默默看著她的背影,貪戀的目光一刻也沒有移開,直到那抹身影消失許久後,傅嶼遲鬆了全身的力氣,頹靡地靠著車門。


  ,


  鹿鳴雅舍並非二十四小時營業,晚上12點前就會鎖了院門,不讓人進出。


  黎初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


  趙芸一直守在前台,沒有去休息,見黎初回來,怏怏的精神立刻打足,“初初,警察那邊怎麽說?”


  “隻讓他們賠了點錢。”黎初雲淡風輕道。


  趙芸皺起眉頭,似乎是不滿意這個結果,“唉,那兩個年輕人剛才回來就一直罵個不停,賠點錢大概也沒什麽用,他們不會長記性。”


  黎初心裏讚同趙芸的話,也知道趙芸在擔憂什麽,嘴上安慰道:“咱們也管不了那麽多,以後不做他們生意就是了。”


  趙芸點點頭,這種人的生意確實不該做。


  “初初,你去休息吧,這裏我看著就行。”


  黎初沒有推辭,今天發生了這麽多事,讓她身心俱疲,“嗯,那麻煩你了。”


  趙芸擺擺手,“不麻煩,這是我該做的。”


  黎初往房間走去,推開房門,看見床上睡著的小團子,眉眼瞬間柔和,她走過去在床邊坐下,把女兒身上蓋著的被子往上扯了扯。


  洗漱過後,黎初在女兒身邊躺下,正要伸手關燈時,小團子忽然滾到她懷裏,軟糯糯地開口,“媽媽你去哪兒了,我等了你好久。”


  黎初回抱住女兒,“媽媽有事出去了,寶貝是在等媽媽一起睡覺嗎?”


  “嗯,媽媽不在我害怕。”


  自鈴蘭出生後,沒有一日離開過黎初,睡覺也隻肯讓黎初陪著,睡醒了發現媽媽不在就會哭鬧,除了黎初以外誰哄她都不管用。


  黎初俯下身子,親了親女兒飽滿的額頭,輕聲細語道:“不怕不怕,媽媽會永遠陪著鈴蘭。”


  鈴蘭仰著小臉,開心地笑了起來。


  黎初看著女兒,想到了傅嶼遲,她揉著女兒的頭發說道:“鈴蘭,明天我們要見一位叔叔。”


  “哪個叔叔?”小鈴蘭圓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可愛極了。


  “是你沒見過的叔叔。”


  “哦。”小孩子對見什麽人不敢興趣,在她的世界中隻有吃和玩才是最重要的。


  黎初沒再多說什麽,但她心裏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


  懷裏的女兒漸漸睡了過去,黎初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寶貝晚安。”


  回應她的隻有淺淺的呼吸聲。


  作者有話說:


  傅狗等了三年,總算等到了近距離接觸女兒小鈴蘭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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