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醜聞
欽點河南的學政大人心裡和臉上都很苦逼,本來他管的就是各種考試和生員功名,若是他自己處理,巡撫不插手,自然相安無事。然而董光地性子急躁,急於邀功,周興提了攤丁入畝、火耗歸公,從此聲名大震,故此董光地又提了士紳一體當差,這下子可好了,你說這不是活膩歪嗎?把河南的讀書人都給得罪了。在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年代,秀才是不願意當差的,所以就苦了學政,要說學政也不低,這一行多的就是門生,人脈極廣,可碰上了董光地,他有皇帝信任,哪裡會管你,因此學政期期艾艾的道:「周總督,學生罷考,不獨中丞大人有責,我更有責,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那些儒生搬出孔聖人雕像遊行市集,反對士紳一體當差,董中丞也受了不少彈劾,可豫省是災地,不能一日無董中丞。周總督到哪裡都可以風生水起,但卻不是長留之人,咱們就先談談該怎麼解決吧。」
周興心裡很滿意學政的明達,他舉起酒杯放在唇邊碰了碰,顯示出他在思考:「前兒尼姑一案,也定案了么?」
「定了,由於鬧得沸沸揚揚,就是藩台、臬台也牽扯其中,幾乎連帶了河南的半個官場,本撫查明之後,力排眾議,已經為那一個死去的生員申冤,燒死了開封府尼姑庵的所有人,以顯我朝法度威嚴。」董光地語氣鏗鏘的道。
他說這話時,藩台、臬台,甚至道台都滿臉通紅,神色極不自然,其實河南民間早有盛傳,撫台、臬台、藩台非常不和睦,在省則明爭暗鬥,在京則互相彈劾,而這件尼姑案,緣由是一位秀才來開封府參加鄉試,路過尼姑庵歇息。尼姑見秀才生得風流倜儻,便叫了和尚軟禁了秀才,尼姑與和尚也早有私通。尼姑們輪番上陣,吸進了秀才的陽氣,最終秀才夫人找到時,奄奄一息的秀才,一命嗚呼了。
從此秀才夫人開始了長達數年的告狀,從縣告到府,從府告到道,從道告到院,可是,無人理會,這到底是為什麼?
因為當今天下佛教盛行,和尚、尼姑不僅借著官家的香火錢大發橫財,其中,更有俏麗的尼姑與官員私通、英俊的和尚與官家夫人密會,不僅大批知縣、知府家中有此等情況,便是藩台、道台、臬台也有。可謂從上到下,一網打盡,這是河南最大的醜聞,倘使接了這個案子,河南這麼多當官的還要不要臉了?
董光地出任河南巡撫之時,原本想著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便要從這裡開始,以此樹立他巡撫的無上威名。
可是,董光地後來發現,他想當然了,原來河南的藩台、道台、臬台,竟然是王子騰提拔的人,那個時候王子騰貴為九省統制,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敢在他頭上拔毛?所以,威風凜凜的董光地鎩羽而歸,但是他不甘心,一直等,終於等到王子騰死了,皇上也漸漸看中他了,他才大刀闊斧、雷厲風行的處理了此事。自然,河南官員的「花前月下」早已風行天下了。從此有的官員羞於見人,有的官員休了自己的夫人,也造成了一個結果:多數人對董光地敢怒不敢言。
周興只是奉旨暗查,此事他不想多管,看到什麼就說什麼,也不便於深究,既然處理了就好,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他早已過了少見多怪的年紀。董光地的臉上充滿刻薄:「周總督既然奉了密旨,我等也說了,河南河道之事,你我雖未謀面,然暗中合作已久,懷慶一案,本撫上奏朝廷,鐵證如山,高遂、李福遞解進京,也算給治河官員樹立了一個『榜樣』。今開封、鄭州由本撫署理,大人從商丘過濟南,再去清江浦與安慶吧。」
「甚好。」周興與他們交談一番下來,便知這董光地是個刻薄寡恩、雷厲風行的主兒,難怪皇帝重用他,這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不過辦事能力倒沒的說。學政唯恐周興提前離開了,提議道:「周大人曾經榮任春闈主考,秉公執法,歷來為天下座師楷模,深得儒生之心,目今開封學政衙門尚有秀才、舉子鬧事,不如大人移駕下榻,本道恭聆教誨,以解鄉試罷考之憂,不然下次院試,本道難辭其咎,寸步難行,《論語,顏淵》篇,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既救儒生,亦救本道,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周興淡淡喝了杯酒,不先忙著回答,這又是一個爛攤子,做好了皆大歡喜,搞不好自己也弄得一身騷,吃力不討好,董光地見機道:「河南的治河銀子,本撫會上奏疏再請,大人若不介意,商丘我也會出大力,濟南那邊我也可以協助,只要大人提了議案,我等必然保證實行,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差錯與敷衍。」
「你們看看,我是那種不知就裡、逢事退縮的人么?」周興突然變成一副不高興的樣子:「諸位看得起我,我豈有拒絕之理。」
學政等人一起舉杯敬酒,酒到杯乾,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官場便是這個樣子,更多的是利益牽扯。有了共同利益,一切好說,沒了共同利益,那就呵呵……呵呵了。
董光地特意租了公館作為河道總督下榻之處,周興雖然算是欽差,卻不是巡查各省的欽差,而是管河的,所以不但官員不用擔心太多財政刑名問題,也不必專門備上欽差行轅。晚間在公館,周興察覺出了賈芸、柳湘蓮一副迫不及待想先趕去清江浦的樣子,而陳潢則鬱鬱寡歡,暗自好笑。打開窗門獨對寒風冷月,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又是一年桃花開處,他卻因為公務而與家人分離,不知不覺他也想起了妻子,遠山重隔,那思念便如滔滔河水一般。
搖了搖頭,周興收斂了心神,便見陳潢也走上樓來,與他憑欄:「大人真不該答應學政,殊不知真小人雖然可怕,卻也有義氣,而偽君子則不擇手段,他們借的是大人的名氣,何必趕這趟渾水。」
「我不是重名之人,我職責在河道,只要對河道有利,儘早竣工,百姓免於疾苦,在所不惜。你不去便罷了,你的《治河方略》甚是對我胃口,過幾天再南下淮安,本督也要用你。但是治河耗費銀兩已經逾越百萬,我吉凶難料,不過你放心,你是舉人,有做官的資格,我必保你或是鎮守一方,或是在京擔任閑職,相信皇上念你我功勞,也不會難於此小小要求。」周興的目光帶了幾分滄桑,陳潢聲音哽咽,不知說什麼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