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周興VS陝西總督
城中一座莊子,忙了一天、早出晚歸的佃戶、農戶們,頭頂手帕歸來。原來陝西這地兒盛產棉花,頭頂棉花帕子,一是防晒,二是防雨,三還可以用來擦手,可謂一舉多得。然後這些人吆五喝六、呼朋喚友的各自抬了一碗七八兩的冰冰面、加油潑辣子,尋一個樹下、棋枰或房檐下,便邊吃邊吹。
「都說陝西這地兒怪事多,親眼所見,果非虛傳。房子半邊蓋,拉麵像褲帶……走,咱們也要一碗油潑辣子去。」興兒看得興緻盎然,賈芸會意,告知莊戶是客商行腳,買幾碗東西吃。
片刻興兒拿了一個約莫盆大的碗缽,裝了冰冰面、油潑辣子、鍋盔餅,來到棋枰旁邊蹲下:「幾位大伯有禮了,在下是過往客商,到北方韃靼做茶馬生意的,拿中原的茶,換他們的馬。只是這年頭關防卡得緊,我祖上都是做生意的,沒辦法,關中還是第一次來。唉,我聽說四川人吃辣椒厲害,怎麼你們的辣椒也這麼厲害?」
「我打、吃!燎得太(好極了)!」那老漢光著膀子,下完棋子,回過頭來看他:「你這麼小小年紀就做生意,忒也難得。四川人吃辣椒厲害么?那是你沒看見,瞧,關中的家家戶戶,那個家門口沒掛著辣椒?油潑辣子冰冰面燎(好)乍咧!鍋盔像鍋蓋,外省人你不知道,咱們這長安咸陽啊,秦始皇、李唐,不知幾代人在這兒定都了。據說唐朝服役時,一個軍官害怕沒時間吃飯,便把吃的藏在了頭盔里,拿去火里烤,於是便有了鍋盔。」
「噢!我說怪不得呢,八水繞長安,八百里秦川,我這一路上沒少領略,就說進了秦巴,南方是漢江,北方是渭河,碼頭都轉了兩道,只是未曾去得終南山。」興兒吸溜了一碗面:「大伯啊,聽說陝西總督大人為官清廉,藩庫豐收,可我進城時,那些軍爺們,路費怎麼收得那樣貴呢?」
「你說制台老爺啊?那可是我們省第一個官兒,我們可沒見過,陝北、關中、秦巴,旱災、蝗災,哪怕是傾家蕩產的搜刮,又有軍爺們層層剋扣,藩庫是不可能豐收的。」大伯搖了搖頭。
不經意一問,沒想到問出這種門道來,興兒問道:「那是怎麼回事呢?難道是制台老爺橫徵暴斂?他不怕欽差過來?」
「哎!小兄弟可別這麼說,制台老爺還是很清廉的,他家就在總督衙門旁邊,聽說家中有一個八十老母,制台老爺十分孝順,晨省昏定,冬溫夏清,老爺平日也很簡樸。【零↑九△小↓說△網】收銀子的事兒,該是歸在火耗上,收了五分,不獨我們省這樣,天下真正清廉的,恐怕只有皇上說的那個什麼黑山縣令周興周大人了……瞧,跟你說這些幹什麼,那都是別人家的事,不過我們關中人能侃,唱戲吼起來,不坐蹲起來,有時候一蹲就是一個時辰,哈哈哈!」這些人就像關中平原一樣,性格開朗開闊。
「都是我勾得大伯說了一車子,不說了,不說了,天也不早了,多謝大伯大娘的水酒,小子多留幾個錢。」興兒眼睛轉了轉,回過來老槐樹下,卜固修毫無斯文的脖子一伸一縮,尺長寸寬的面便吞到了肚裡,一個勁豎起大拇指:「爽!有嚼頭,關中這地方,就是和京師不同,連面都這麼有特點,就是辣子太辣了些。東翁,咱們不虛此行啊!」
卜固修、程日興都是考不過的老童生,這次程日興忙著古董店沒來,身邊只有賈芸、卜固修、柳湘蓮幾個人,包括隨行儀仗等,興兒憂心忡忡:「吃飽喝足,走吧,我總覺得充滿古怪,藩庫既然不可能豐收,我等也親眼所見了,又怎麼可能超額呢?雲光哪兒拿來的錢?莫非是關口盤剝的……但也絕無可能足夠,奇怪……」
卜固修騎馬跟在身後,淡淡一笑:「東翁,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興兒點點頭,笑道:「是啊,水至清則無魚,自古唯有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才是孤臣,我犯不著做孤臣,但本分還是要盡的。」
他猛然想起,當今皇上,骨肉相殘,不就是人至察則無徒嗎?遂閉口不言。柳湘蓮一身月白色長袍,披了褙子,兩把鴛鴦劍別在腰間,策馬在後:「周大人,你我生死之交,原是不該多說什麼了,但大人防著點,此地當官的想著剝削,教派的,又巴不得這樣,他們好出來籠絡人心。大人夾在中間,可謂兩難,這會子是要暗訪雲總督么?恕我直言,既是他們的地盤,人家恐怕先一步得知了。」
「那就心照不宣好了,趁空我要查查藩司衙門的藩庫,我就不信什麼也查不出來。」過了幾個堂口,興兒在總督衙門附近的一個宅院停下,四處皆是半邊蓋的房子,車水馬龍,門窗掛的紅辣椒隨風搖擺。
賈芸猶豫道:「大人……你並無專查之責,皇上最恨擅職越權,唯恐……」
「你忘了,我這神兵衛的頭銜不是白戴的。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君,也為民,對吧?」興兒滿不在乎的擺手制止,賈芸不好得說什麼,柳湘蓮面色冷酷,興兒遞了名帖,門子見是富商進來送禮的,猶豫了一陣。
「這位爺……我家老爺原是不理會贄禮煩事的,畢竟一省督憲,豈可是常人說見就見……但老爺吩咐過,若是有姓周的士紳過來。」門子轉了口風:「倒是可以覲見的。」
「好,賈芸,叫人把一整套的西洋玻璃杯搬進來,還有幾斤楓露茶,勞乏管家,在下真是做生意的,姓不姓周倒是無關,你家老爺這樣說了,卻是在下沾了周興周大人的光。」興兒哈著腰,一溜兒后一步跟著:「可巧元宵佳節剛過了不久,在下聽說國孝還未過,怎麼……關中這裡就張燈結綵、舞獅游龍了呢?」
「周老爺不必麻煩,我叫幾個小幺兒搬就行了。」門子淡淡一笑,吩咐了人,省去了賈芸的麻煩,穿過穿堂:「周老爺有所不知,禁婚嫁、禁戲曲,那是禁不住的……這邊走,我家老爺在廚房,不在書房。」
入眼便是一座三進的院子,而且堂堂一省最高長官,明明知道自己來了,卻要在廚房召見,興兒與賈芸、卜固修、柳湘蓮對視一眼,都不明白制台老爺葫蘆里賣的什麼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