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江湖、人世間
閶門之外並不在姑蘇城內,而是屬於城郊,但鳴玉坊的戲班一般也接待老爺員外,今天剛好來了幾位世家公子,興兒脫了戲服下來:「我歇中台,今兒演不了了,幾天摸爬滾打,手也疼,腳也酸,大家體諒則個。? ? 」
自從被茄官救了之後,興兒也感激她,所以在此留了一段時間,他身手敏捷,而且體形瘦小,恰好適合雜耍,但這不但需要武功,而且得學會技巧,是個累活。
歇中台就是戲班子里演出完畢要歇息的意思,茄官是個中年女人:「我也搭了回老旦,讓齡官上吧,她唱得好,聽說是哪個將軍家的公子哥兒來了,怠慢不得。周興兒,我看見你那女伴腳崴了,你去瞧瞧吧。」
「多謝了。」興兒來不及喝茶,便上了戲樓,也是這些人還有些良心,雖然人多嘴雜,但對他們還不壞,否則興兒早走了。
「齡官又說嗓子啞了,挑得不得了,好幾回讓她唱,她也不唱。」芳官叫人抬了行頭的箱子過來,撇了撇嘴。
「那個周興兒耍得不錯,翻跟頭還挺厲害,就是不會唱了。」蕊官道。
「他那女伴真美,把齡官都比下去了,教習讓她學廚,她也說沒什麼,和齡官完全是兩個樣兒。」葵官道。
「也就教習面冷心熱,行了,齡官不來,你們替幾齣吧,人家都點了戲了,一出《雙官誥》,一出《乞巧》。」茄官道。
藕官、葵官幾個不情不願地穿了行頭上了,戲班的服裝統稱行頭,不拘朝代,戲服里的的官服一律鮮艷奪目。一上戲台便參了場,說了場面話,然後開唱,《雙官誥》是講一個諸生被妻子拋棄,但婢女不離不棄,最後諸生衣錦還鄉的故事,最能迎合貴族階級,所以隔著一個穿堂飲酒作樂的公子哥們連連叫好。
齡官、芳官等人便是紅樓十二官,其中以齡官、芳官最為出色。
紅樓夢明確點明有兩名女子的外貌和黛玉相似:一個是晴雯,一個是齡官。
漂泊到姑蘇,竟然遇上了紅樓十二官,這是興兒始料未及的。
「出了什麼事?讓我看看。」興兒一上樓便迫不及待地來到了秦可卿身邊,其實這種歷練對他們未必不好,尤其是秦可卿,可以提高她的體質、能力,人家又有救命之恩,這是兩人暫時留下的原因。
「沒什麼,你歇會吧。」秦可卿本來要脫鞋子,看見他進來,又去倒茶,掀開了樓上窗帘,斜下方向便是戲台,一派喧囂,好不熱鬧。
「又不是見不得人,況且這裡是什麼地方,你還講究,哪怕你是裹腳的,我也不介意。」興兒不由分說抬起她的腳就脫了鞋襪,剎那間露出了一隻潔白、光滑、修長的腳丫子來。
「不妨事的,我還堅持得住。」秦可卿雖然不窘迫,但感覺有些異樣,抖了一下,她的腳從未給男人見過,當然也不是裹腳的。
「都紅腫了,我去買葯。」興兒生氣了,他一直很氣憤對方很多時候,明明有事卻不開口,其實他們兩個人都這樣,只會自己悶著,這點倒是相似了。
「現在日頭火辣辣的,跟毒一般似的,還不曬壞了你,等晚上再去吧。」秦可卿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我哪有那麼嬌氣,江南這點日頭,會曬壞了我,別開玩笑了。」興兒一股腦出去了,直奔十里街,那貴人給的三千兩銀票,他留了晴雯一些,自己也背出來了一些,一直綁在腰上密封的匣子里,無論怎樣顛沛流離,都跟著他,所以他這個時候不缺錢。
秦可卿摸了摸自己的腳丫子,放下了如瀑布搬的青絲,心裡暖洋洋的,輕輕笑了笑,美眸看向戲台,《雙官誥》唱完了,藕官等人接了一出《乞巧》,美輪美奐。
《乞巧》出自《長生殿》,講的是李隆基與楊玉環的愛情故事,菂官串戲扮演小生,藕官本色出演小旦,秦可卿恍惚聽到楊玉環唱:願釵盒情緣長久訂……
接著李隆基:生生世世,共為夫婦,永不分離。
那藕官和菂官竟然假戲真做,眉目傳情,即使同為女子,卻有同性戀的傾向。
(菂:注音di,第二聲)
樓下客人紛紛叫好,但那些秦可卿都不關心,她曲折離奇、顛沛流離到了此處,不免感同身受、心動神馳,想得出神了好久。興兒已經回來了,拿消腫藥給她敷上,興兒做得很細心,生怕弄疼了她,也沒注意女人的腳丫子有多麼美麗。
等抹勻了,又給她穿上鞋襪,坐在旁邊,秦可卿拿了手帕給他擦汗:「可不是,這幾天下來,晒黑了不少。」
「我本來就黑,沒關係。你幫她們揀菜下廚,又要唱戲,累不累?你會不會覺得淪落江湖很不好?」興兒低頭道。
「怎麼會?這些人雖然胡鬧慣了,但我比你看得清楚,她們沒有受過太多的規矩教育,率性而為,而且心地都不錯。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還好,無論到了什麼地方也能生活,我就不行,沒有這些歷練,以後怎生過得下去,我既然下了決心,就不後悔。」秦可卿笑了笑,竟然顯得風情萬種。
興兒都不敢直視:「那最好不過了,只是你父親和小蓉大爺的孝,你放得下嗎?」
「過段時間,我就回父親故里守孝,不出山了。」秦可卿沉默了一下:「你看著,剛才那戲唱得真好,我也寫兩句。」
鋪開紙張,秦可卿拿起毛筆,款款寫下幾行娟秀的字體,秦可卿曾經好歹也是知書達理的千金小姐,幾個字不在話下:
「不求殿宇宏,不求衣錦榮。
但求朝朝暮暮,生死與共。」
興兒讀了幾遍,心裡很是感動,秦可卿纖腰楚楚,看了看他,突然齡官進來了:「興兒,客人還沒走,你去串一場,你行么?」
「我試試。」興兒想了想,便出去了。
齡官對著秦可卿笑了笑,心想:真是好一個絕色女子,還好遇上了我們,要是遇到了唯利是圖的老鴇,沒準她又是姑蘇的一個花魁了。
就不知秦可卿聽到了她的心聲會作何感想,二女隨便聊了幾句,秦可卿心不在焉,雙手趴在窗台上,就只看著興兒上台,興兒慣例參了場,換了行頭,獨自一人抱了一把胡琴彈了起來,琴聲悠悠,江南景色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