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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金文翔、妙玉、人不如狗

  興兒和晴雯告別之後,把行李搬上馬車,一大清早賴升急匆匆趕來角門要去辦事,看見他們,便拉了興兒到牆角樹下:「喜兒、壽兒死的蹊蹺,兩人的老子娘要來鬧,被打發走了,可是她們卻是硬骨頭,要命不要錢……如何是好。這會子小蓉大奶奶還沒出來,趁空,你出西門看看唄。」


  賴升是很狡猾,卻還沒有喪盡天良,興兒吩咐小幺兒們幾句,輕聲道:「也好,我剛要出西門一趟,也無妨。」


  說著拿了個包袱,翻身上馬,兩腳一踩馬鐙,手握馬韁,向賴升點點頭,右手一揚鞭子,嘚嘚嘚往西門方向去,賴升抹了抹鬍子,輕聲嘆了口氣,便回總管房了。


  往西行還沒幾步,在一條小巷道,金文翔果然穿著體面衣服在等他:「興兒,勞煩了,你回南邊,趁空我托你給家父母捎點東西回去。舍親在金陵幫著府上看房子,家父耳目不靈,家母又得了痰症,我和妹妹常年在此,又不得回去,況且又有妻兒,多謝了!」


  「吁!」興兒停馬下來,接過一大包東西,沉甸甸的:「喲!這麼重,還不拖死我了。我說金大哥,你何必捨近求遠,莫不成你們那邊也是遠交近攻?合縱連橫?與你最近的璉二爺也要下江南,不託他,何苦托我?」


  金文翔是賈母房裡的買辦,他和妹妹金鴛鴦都是賈府土生土長的家生奴才,忠誠度不成問題,因此金文翔並媳婦、金鴛鴦並父母皆得以重用。這金文翔已經幹了好幾年了,收穫頗豐,故而還在此置備了房產,當然此地的房子也不怎麼好。


  金文翔搖了搖頭:「兄弟哪裡不知道,倒來問我,那璉二爺原是富家公子,托他?今兒剛說,明兒就忘了!到了外邊,還不是花天酒地。再說了,璉二爺和林姑娘回的是揚州林姑老爺的衙門,又不是金陵。情況再壞,也只是去蘇州。」


  興兒笑了笑,心想:這金文翔,我不過仗著以往買辦的職務,大家共事過幾回,原不是怎麼熟悉,也不怎麼要好,他這樣的身家,那時我可比不得。如今托我,莫不如應承了他,畢竟他妹妹鴛鴦是老太太眼前的紅人,以後也好說上話。


  「成,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興兒也不向他要謝禮,綁上了那沉甸甸的貨物。


  他剛要走,誰想金文翔猶豫一下,又過來拉他,露出一副諂媚的嘴臉:「好兄弟,你等等,我還有一事,最近我要在郭外買些田地,不想和一家人爭執上了,兩難開交,手頭有點緊……你看……」


  興兒一聽,登時不樂意了,湊近過來拉他衣領子:「哎呀,我說金大哥,才剛我要問,你拿什麼謝我呢,這會子你不謝我不說,還要我的錢,天底下怎麼跑出你這麼個人來!誰不知道西府買辦你佔了大頭,就算比不上旺兒那般闊綽,也比張材王興強多了。還有,你妹妹呢,長兄如長父,喲呵!你不會是把她的梯己也花了吧?」


  金文翔臉龐紫漲,才明白興兒果然不好佔便宜,心裡亮堂堂的呢,乾咳幾聲,訕訕乾笑:「好兄弟,人誰沒個難處,到時候你有難了,我還會虧了你么,不就借個二三百兩。」


  「二三百兩?我天!你好大的胃口。」興兒張大了嘴巴:「你別說那些將來怎麼怎麼樣的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連夫妻尚且如此,你我又算什麼。」


  「等我爹娘死後,妹妹的婚事,我還是做得了主的,要不,我把她許配給你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妹妹那個身段、性情,那溫婉的模樣兒……」金文翔笑道。


  興兒愣住了,打量了他半晌:連親妹妹都說賣就賣,世人啊世人,你們怎麼能夠薄情如此!


  他一時心裡凄涼不已,剛才看著金文翔還好好的,說到錢,就在咒他父母死了,但他現在又忘不了父母,其心緒也太複雜了。興兒想起了莎士比亞的話:上帝給了你們一張臉,你們又給自己造了一張塗脂抹粉的臉。


  「這是三百兩銀票,金大哥,你暫且用著,不收你利息,我也不會和你要妹妹。」興兒的表情瞬間冷淡了下來。


  金文翔非常高興,情不自禁地吐唾沫點錢,他未發覺興兒在一瞬間的細微變化,自認為興兒是個好色之人,早看上了他妹妹了,還在想著要不要多訛詐一些:「好兄弟,大恩不言謝!」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金文翔平時多麼體面的一個人,這會子卻一口一個好兄弟,叫得親熱。他剛要折回,興兒又道:「你回來!」


  「兄弟有什麼事么?」金文翔返回來,笑容滿面。


  興兒拿了一封信遞給他:「金大哥,來而不往非禮也,你既然託了我,我也托你一件事。你把這樣東西,讓嫂子交給趙姨奶奶,並且告訴他,長安的守備之子和張財主之女,已經死了,趙姨奶奶自然知曉怎麼做。」


  金文翔接過信,一臉莫名其妙,興兒卻話不多說,直達西門去了,金文翔撓了撓頭:也不知道妹妹準不準,其實我也做不了主,妹妹得老祖宗信任,我和老婆都要靠她呢。興兒,算我騙你一回吧。


  西直門外有賣花兒的,也有絡繹不絕的磚材車,興兒問了路人,在一處寺廟旁邊下馬。只見廟上有「牟尼院」三個大字,外觀倒也一般,興兒喃喃自語:「西門外牟尼院,可巧了……」


  抬頭便看見一名帶髮修行的女尼,穿著法袍出來,因剛下了一場雨,她便拿幾箇舊瓷壇放在牆角樹下,接那瓦片上滴下來的雨水,然後行動間絲帶飄逸,又拿了一個盂收集梅樹上的雨點兒。


  女人似乎感應到有人在看她,抬起頭來,淡淡瞟了一眼興兒,眉頭一皺,變成了厭惡之色,便轉身移開了。


  興兒收回目光,匆匆踏步來到右旁房門要敲門,卻又看到一個老婆子靠在那兒:「大娘,我是喜兒、壽兒的好兄弟,敢問他家在此嗎?」


  「老婆子我就是。」婆子目光冷冷:「你來做什麼?」


  興兒拿了一堆碎銀:「大娘別誤會,這也不是施捨的,權且當做一點情意。」


  「多謝了,我不要錢,只要我的兒子。前兒壽兒他娘死了,我這房子也被人霸佔了,我就等在這兒,盼啊!盼啊……」婆子把他當做行行好的路人,自言自語。


  「壽兒不得長壽,喜兒不得喜歡……我興兒怕也不得興旺。他倆個是無辜的……」興兒思忖一會,悄悄把銀子放在婆子身後。


  老婆子已經睡著了,一條哈巴狗在對面啃骨頭。


  牟尼院里,女人的目光凝聚了一會兒。


  陽光從斑駁古樹間照射進來,映射著一張絕世的容顏。


  草莽之中,人不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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