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佰·八章 家書兩篇
父親康健。
愚兒中庸心裡有些難捱,苦悶在心而不知如何是好。今日偶有所感,現寫在出發之前。
……哎。
誠然的來講,我既羨慕李天驕,有羨慕李人傑。我沒有他們二人的天賦,和兩位兄弟比起來,我在修行路上,一路都是蒙著眼睛,摸爬滾打。
看過了太多修行前輩無奈的搖頭,他們透露出對我的,或憐憫、或不屑,或無視的眼光。到後來,我也就再也沒有去求教他人的意思了。
父親您曾經一直笑話我。說我……一心放在,根本就不必我理會的家族事業上。取得的成就又少的可憐。這樣的犧牲,值得嗎。
其實每一次,我的心中都有一個答案。不值得,也值得。
我花費了大量的精力和時間在家族上面,這的確是不值得的,畢竟延壽的法門太過珍惜,每一次續命所耗費的材料,又是太過巨大。
但是庸兒也得到了很多啊。有舍,才有得嘛,以前有很多事情想不通,下細一琢磨,不也就那麼回事兒么。
昨日,我坐在回惢意城的谷車上面,不知怎麼的,忽然笑了起來。有些曾經經歷的畫面,在眼前一閃而逝,人也就通了!
其實不管是怨,還是羞;不管是笑話自己,還是罵自己傻,都無用。
離開天南域的前段時間,庸兒有感覺,父親的變化很大。父親的教誨,庸兒我也聽在耳中,像您說的,放棄未必就是壞事。
固然,當初若是堅持,說不定會成為『帝尊境界的強者』,不會老眼昏花,或許會將天南域經營的井井有條。或是好好的擔起家族的重任,或是好友眾多,也不會像現在這般……
但是捫心自問,這都是我自己選擇的。
想明白了您留給我的那六句話,也才知道,為什麼『中國人』才可以『頂天立地,天人合一。』
人只有那麼高。
腳踩大地,頭頂青天,而『中』間,就是『我』,憑藉自己當時的想法,所做出的決定。
最後我問自己:『你只看到好處,可你知道老話說委曲求全。委屈才能求全啊,你受得了那份委屈嗎?』
我對自己說:「我受不了,我受不了這份委屈的。」
然後我又一想:『所以你也成不了你想象中好的那一面』。
借著窗外的綿綿細雨,聽那淅淅瀝瀝的自然之聲。這個答案,自然就在庸兒心中推倒了出來。
臨分別之前,您常對我說「人生是個過程。」我原不信,但是將人拉長了來看。是一出生就死。或是拉開了,無非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再到最後,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如此的循環。
這時對走過了人生埋怨,瞧著他也就這樣,杵在那裡,管你是打是罵是苦是羞,一想到就會臉彤紅,他統統不管。好似一棵根深蒂固的花樟樹。
自己想通了,『悟了』,也就隨他去了。
父親你可能笑話我,或是恨我成鐵不成鋼,我也知道,卻是難為您所一直期望的那樣。
我也很迷茫,因為一段時間對於曾經的所做所為而羞惱,甚至一度感到絕望,但是也……
「咚咚咚……」
狼毫筆尖顫下了一滴墨水,將雪白的信紙上,打濕出了一朵芙蓉。
「何事,」李中庸的視線,從紫檀木的桌案上收回。
「宗祖,保養后的馬車已經備好了,黃家的二爺備齊了行囊打點,已在桂香廳恭候多時了,」站在屋外面的李王科語氣恭敬,沒有遲疑,將目的說了出來。
「很好,我馬上就來,」說話的同時,李中庸已經用紙擦掉墨跡上多餘的墨汁,防止墨水暈染開。他此時看了看這封家書。轉過身從一旁的抽屜里,拿出來一個由靈木篆刻而成的精緻木匣。
家書對摺了一下。李中庸將其,放入到木匣當中。枯瘦發乾的手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無力。動作穩健,將木匣再次收了起來。
這時候。李中庸忽然感覺門外的人並未離開,將抽屜重新關上后,李中庸看著鏤空,蒙有一層白紗的大門問道:「可還有什麼事嗎?」
「科兒不敢說。」
「你什麼時候,也變得和李不悔一樣扭捏起來了,」對於這個由父親舉薦出來的人才,李中庸還是很滿意的。他把兩手食指相扣,放於打磨光滑的桌面上,看著身邊的一堆文稿,露出來一抹看不出來的微笑。
「科兒怕衝撞了宗祖,」李王科的姿態放得極低。他能很清楚的認識自己的身份,有些話他不能直說。但是這件事情如果他不站出來提醒的話。恐怕李家就沒有人敢站出來說了。
「沒關係,你是我的後人,不用這麼客氣,有什麼就說什麼,」李中庸心中一突,聞言此時警惕了起來。李王科不會無的放矢,他會提出來,恐怕事情有些嚴重了。
「是,宗祖。」李王科斟酌著措辭:「其實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外面都在傳言,說:李家的老宗祖,像個粗使的管家一樣,哪裡的家族需要幫忙,只需撒些銀錢,像餵雞一樣的招招手,他就會屁顛屁顛的跑過去……」
這句話已經很難聽了,不過反觀屋內的李中庸,面上還是一臉的淡漠,些許的髒話動搖不了他的內心。他此刻只是看著相扣的十指,微微低著頭,嘴裡隨口的問道:「是什麼人說的。」
「不知道,總之就是大街上到處都在瘋傳……」李王科本就是胡謅出來的話,此時自然含糊其辭。
「是么。」
「……」屋內沉默半響。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這次還是由我帶隊,多準備一輛馬車。另外……你把李芸兒和那幾個後輩也叫上。」
拇指指肚抵在一起又分開,李中庸沉吟著說道:「他們老大不小啦,也是時候分擔家族的擔子了。」
「是,」門外。李王科抑制住內心激動的心情。只低低的道了一聲是后,沒有再繼續多做停留,恭敬的面朝大門,倒退著慢慢離去。
「哎……媚娘,原諒我吧,原諒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腥臭以及汗味撲鼻的洞穴裡面,一個蒼涼的聲音微微響起。這個臨時挖出來的小洞穴,陰冷,潮濕,密閉,空氣不流通,狹小……
幾乎所有能夠勾引起人內心恐懼的詞語,在這裡都可以找到。鐵質的大門封堵住了入口,似乎是刻意而為,焊接得嚴絲合縫的嚴密門板上,故意的露出幾點縫隙。
帶著淡淡七彩的陽光,從門上的縫隙間打了進來,勾引著人內心最深處的,那一絲最終的絕望。
借著點點的天光,就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硬物在布料上滑動的細微聲響傳來,成為了洞穴裡面唯一的旋律。
……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頭角;魑魅魍魎,四小鬼各自心腸。
本來想跟你說一些體己的家常話,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或許是麻木太久了……想起什麼,就說什麼罷。
作為我的嫡女,想必你應該知道,亂石灘中所藏著的機緣,實際上就是一段冥河的支流。
眾所周知。冥河的特性,是逆流而上。浪潮一浪疊著一浪,將裡面的靈體不斷向上游沖刷。
這段冥河,實際上是當初小世界意志為了反抗吞噬,而從超級大世界『咬』下來的。不光是冥河,實際上當初還有一段『騰河』。只不過被貢獻給了上面世界的武家。
冥河則因為本身支流太小,才被留了下來。改造之後,續作試煉之地。
最開始的時候,這片試煉之地年年都要開啟,只不過後來,卻因為發生了一場重大的事故,從而被封禁住。
這一封禁,就是足足九千年。
歷代的戰宗宗主,在得到這段秘辛的同時,也肩負著探索這處禁地的重任。以期望能夠,重新開啟這處試煉場地。
傳言中,這片試煉場地誕生了冥河之靈。而我有幸在年輕時見過那冥河之靈一面。
那所謂的冥河之靈,實際上是一種似魂非魂,由各種負面能量幻化出來的小鬼罷了。
沒有什麼實力,但卻永遠無法殺死,並且十分善於蠱惑人心。
回憶起來,當初的那一次歷險,真可謂是九死一生。和我一起進入的,還有一名當時的天才人物武警言,在我想來,實際上他是可以一飛衝天的。
可惜,最後他留在了那裡。他心中的負面情緒太多了,他曾經直言不諱地告訴我,是因為忌妒與我,才奮不顧身的一直修鍊,期望能夠追上還是天才時的我。
所以當我們兩個同時跳下那一段冥河的時候,他成為了一個黑色的小鬼,而我則活了下來。
在我看來,所謂的機緣實際上是這段冥河本身,就具有著會沖刷洗滌浸泡這的全身負面思維的力量,能夠把靈體提純。
由於冥河的體積太小,所以這個過程十分殘缺。而又經由戰宗所有的先輩們改造,冥河變得只針對各種內心的七情六慾沖刷。
最終會留下一顆『向武之心』,而其餘的外物,皆會被這條天河留下來,成為其中的『小鬼』的養料。武警言的負面情緒太強,直接就成為了一個新的小鬼。
這便是亂石灘禁地的秘密,可悲,可嘆。天才激流勇爭先,白骨鋪就血潺潺。
「咳咳咳……」
這時候,李天驕的思緒,忽然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
「宗主,您沒事兒吧!」武甘戈急忙放下手中焦黑的木炭,撇下寫滿字跡的衣服。他支起身子,略帶擔憂的看向身旁垂暮老矣的中年男人。
「咳咳咳,無妨,李天驕,你繼續寫,」劇烈的喘了幾口粗氣,中年男人的語氣已經極其的沙啞。剛才隨著他的咳嗽,就有幾點血花沾著唾沫星子,從嘴裡面飛出來。
「些許的小傷,我武甘戈還沒有這麼脆弱,咳咳,你繼續寫,」就算亂糟糟的頭髮宛若雞窩,再加上沾上了幾根枯草,但男人說話后,臉上還是透出一股威嚴來。
「好吧,」李天驕其實比男人也好不了多少,全身衣衫襤褸,雪白的囚衣上到處都是破洞。除了能夠動手以外,他的腳踝上同樣拴著一條粗大的鐵鏈。這條鐵鏈不但封住了李天驕全身的修為,並且還在無時無刻散發出刺骨的寒氣折磨著他。
收回了輕拍戰宗宗主後背的右手,兩人都是盤坐的姿勢,李天驕努力蹭了幾下回到原位,每一次行動都愈發的艱難。抓起那截木炭,他再次趴伏在了地面上,雙手湊向鋪展開的白色衣服。
這也是一件囚衣,屬於中年男人。
戰宗宗主裸露著上身,肌肉結紮的身軀上,無數的疤痕密布,這些疤痕並非戰鬥所留,而是經歷過恐怖折磨的罪證。
曾經高高在上,貴不可言的一宗之主,如今也淪為了階下囚。令人發寒的是,他的眼睛只剩下一對幽黑的空洞。原本的眼睛包括眼皮都不翼而飛。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挖去了,並且沒有做過處理,組織和碎肉還粘在眼眶周圍。
「摸出筆來了嗎。」戰宗宗主的語氣,不再是以前那樣的高高在上,顯然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過後,他的內心,也悄悄發生了一些改變。
「宗主可以繼續了,」李天驕無聲地嘆了一口氣,隨著戰宗宗主的敘述,再次被自己的筆觸所吸引。
擁有一顆向武之心后,修鍊起武家的功法事半功倍,僅僅花掉半個月,我就恢復了曾經失去的修為。我可以說是從新修鍊,十年的苦工,如今卻僅僅花掉了半個月。
雖然這有著我本身就有修鍊經驗的關係,又有對境界的領悟和理解。但是其中的變化,還是讓我內心中充滿了不可思議,不可謂不驚人。
但是其中所付出的代價,同樣是巨大的……
我的朋友們,我的好哥們,漸漸離我遠去。我的友情,親情,這些『負面情緒』通通都被沖刷掉了。也包括……
也包括我對你,母親的愛戀。我第一次要了你母親的時候,就像是抱著一個木頭一樣。小時候的各種記憶,雖然還會浮現在腦海,但如今的我就像一個漠不關心的旁觀者,內心再也難以湧起一絲一豪的波瀾。
這樣的場景,我想要感覺吃驚……卻發現自己連『吃驚』這種情緒都沒有了。
「我……」正要說出大徹大悟的話來,戰宗宗主卻又感覺一陣詞窮。很早的時候,他的各種情緒就已經被他自己給『丟』掉了。
過了好半天,中年男人才語氣沙啞著說道:「李天驕……」
「在!」
「能夠叫我一聲岳父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