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百零三章 一首情歌抓不住
「嘩啦,嘩啦,」
盤坐在地上,李天驕發泄似的,他將手腕上的鐵鏈,有一下沒一下的砸在堅硬的地面上。
「……,」雖然還是沉默不語,但是他到底沒有把更難聽的話說出口,李天驕只是低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李蕭上前兩步,伸手想要拍拍對方的肩膀。
手到了一半,想了想,又放在他的頭上。
掌心中傳來力道,李天驕似乎掙扎了一下,之後便不再動彈……
於是,李蕭像撫摸小孩子一般,慢慢的,仔細的,極其溫柔的梳理起李天驕亂糟糟的頭髮來。
「你呀!小時候就是個爭強好勝的性子,從來就不肯服輸……,」李蕭的語氣,帶著一絲緬懷。
「還記得那年在砝獅城,你因為二弟被欺負,與世家弟子發生口角,被幾個惡奴,差點給打死……,」
「……當時爹,是真的慌了神,真怕我們就這樣永遠失去了你……天見可憐,老天把你還給了我…,」
李蕭嘴裡斷斷續續的說著,一縷一縷,仔仔細細地梳理著李天驕的頭髮,指尖有些枯蒿的質感,滑過她細膩如蔥的十指。
「呼~,可不像父親這麼絕情,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李天驕聽到這裡,微微的喘著氣,嚅動著嘴唇,他開口說道,倒沒有了之前那麼的惱怒了。
掌心中的男子,似乎於此刻溫馴了些。
這種感覺很奇異,好像這個男子,在一瞬間變成了自己的小孩,可以對他了如指掌。
李蕭正要開口,卻聽得李天驕反問道:「老爹可還記得雲姨。」
「雲姨?」
李蕭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心裏面有些迷惑,嘴裡也忍不住帶出聲來。
「或者說是雲煙叔!」
「雲煙?」
李蕭雙目一閃,一個人影忽然浮現腦海,開始只是一片岑白,不過好像找到焦距一樣,那道人影,愈發的清晰了起來。
與此同時,一段塵封的記憶,也被緩緩揭開來,這個時候的李蕭,她心口沒來由的一陣糾痛。
這時候李天驕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耳邊:
「雲煙叔曾經那麼愛爹,陪著你一路征戰沙場,陪著你從乞丐到君王,你不在的時候,是雲煙叔照顧我們,雲煙叔那麼愛爹你,甚至為了爹不惜永遠變做女人,可是老爹你呢?」
「你高座金鑾殿時,雲煙叔獨自離去,不知去向何方……那時候,你想過他的感受嗎!」
「怎麼沒想過,」李蕭苦笑道,至少他的記憶里,這段被刻意封印的記憶如此深刻,就好像他親身經歷過一般。
「你想過!」李天驕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是啊,在你們三兄弟看不到的地方……」
雖然李蕭不清楚蕭魂帝尊,對於那位素未謀面的雲煙,感情到底如何,但是識海中這麼深刻的記憶做不得假,若是對於一個普通人,那自是不用如此記憶。
視線有些模糊,李蕭依稀看到……,那是一個……,有著很好看的彎彎眉毛的男子,男子的眉毛像彎月,而他笑起來的樣子,很美,就像他的名字一樣。
雲煙,朦朧的好似一縷炊煙,美得不似有形之物,在下一刻,就飄進雲里去,再不見了罷……
「雲煙?…雲煙過眼,過眼雲煙……」
李蕭低垂著首,凝目注視著將頭低垂向地面,從而看不出神色的李天驕,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她輕喃道:
「天驕,老爹有給你……唱過歌謠嗎?」
李蕭嘴裡說著話,手中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髮絲,在她包裹著少量熱水的手中捋過。
「感覺無言以對,想要岔開話題嗎?」
回答她的,依舊是一陣冷淡。
「你不是說…老爹我不懂愛嗎?……老爹想要告訴你我的愛呀。」
李蕭也不著急,就這樣一遍又一遍的,給李天驕梳理著滿頭烏絲。
「唱歌……那可是二弟和人傑才有的特權呢……,」
這次,李天驕沙啞的迴音有了些生氣,緩緩的、自漆黑如墨的發間傳來。
「傻孩子,因為你是大哥啊……」
李蕭帶著濃濃的慈愛之意,撫摸著青年的頭髮,語氣裡帶著柔軟:「老爹我……今天給你唱一首歌,你看如何?」
「……,」李天驕的視線凝聚在地上,沒有挪開,也沒有改變,他不咸不淡的說道:
「隨便!」
「真好,」李蕭語氣裡帶著歡喜,將空閑的那隻手,按在太陽穴上揉搓著,腦中湧現的大量記憶,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那個男人的影像,已經完全的充斥了李蕭的腦海,略微調整的一番心態,李蕭用空靈婉轉,恰似凰鳥的聲音唱道:
「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
慢慢地綻放她留給我的情懷,
春天的手呀翻閱她的等待,
我在暗暗思量該不該將她輕輕的摘,
……
悠揚的歌聲中,李蕭視線模糊了,下意識地操縱著聲帶,她此刻的心神,早已沉入識海中,而塵封的記憶就像一段膠片一樣,接連不斷出現在她的眼前。
同時出現的,還有一個低沉蒼老的聲音。
……
「大夫,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天驕,救救我兒子吧!」
當我窮困潦倒,連沿街乞討都無人可憐時,我抱著快要死掉了兒子,來到了他的門前。
「我沒有錢,可是我求求您了,我給您當牛做馬,我給您磕頭了。」
「碰碰碰……」
我的額頭,很快就在與冰涼石板的接觸中,失去了知覺。
「嗚嗚嗚,叔叔,求求你了,」
老二跟著我跪了下來,乾乾瘦瘦的身子,抱著他的弟弟,在他懷裡的人傑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也號啕大哭起來。
「碰碰碰……」
那時候我已經什麼都不想了,抱著生死不知道天驕,只知道一個勁磕頭。
也不知道是上天聽到了我的乞求,還是兩個孩子的哭聲,打動了門內的人。
「吱~~」
門開了,模糊的視線中,是一雙白色的布鞋。
「這位大哥,你快起來!快把孩子抱進來吧,我不收錢,」
推開門的那一刻,白影好似一位仙人般,他從畫中走出來,走進了我的心裡,走進了我那顆骯髒不堪,飽經滄桑的心裡……。
「謝謝,謝謝您。」
我的眼角有些濕潤,因為我知道,我不能失去我兒子。
我知道,周圍有很多人,一直在用諷刺嘲笑的眼神看著我,當我被那道白色的身影扶進門時,那一瞬間全部化為的驚愕,和不可思議。
……
鏈魔淵中,悠揚的歌聲未停歇:
「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
慢慢地燃燒她不承認的情懷,
清風的手呀試探她的等待,
我在暗暗猶豫該不該將她輕輕的摘……,」
……
雲煙,就好像他的名字一樣,喜歡白色,醫館里雖不說全白,但皆是素色。
自從天驕得救后,我們一家三口就留了下來。
雲煙的醫術非常高明,不但救了天驕,還幫我修復了走火入魔多年,而受損破敗的經脈。
三個孩子在雲煙的葯膳調理下,也變得精神很多,臉上沒了菜色。
雲煙很喜歡三個孩子,我也……我的孩子們也很喜歡他。
……
蕭魂帝尊那蒼老乾硬的聲音,在這裡停頓了一下,記憶也是,像是忽然按下了暫停鍵。
以蕭魂帝尊的視角,李蕭腦海里的這幅畫面的近處,有大量的樹葉遮擋,好像他藏在了哪裡。
畫面中遠處是一條溪流,溪水表面被風吹出了魚鱗狀的波紋,在陽光下綻放出耀眼的光輝。
在溪邊,則有一塊大青石,石上盤坐著一個雪白的身影,一襲白衫,美貌非凡,他嘴角那一抹淺淺的甜笑,眉毛彎彎,笑起來的樣子,整張臉好似都化為一縷雲煙,乾淨,朦朧。
循著蕭魂帝尊的目光望去,溪水間,三個年齡不一的孩童,正在潑灑著清涼的溪水嬉戲。
……
下意識的,李蕭輕輕撫摸著李天驕的秀髮,她接著不斷的唱道:
「怎麼捨得如此接受你的愛,
從來喜歡都會被愛成悲哀,
怎麼捨得如此攬你入胸懷,
當我越是深愛脾氣就會越壞……。」
……
畫面只是停頓了一刻,時間的齒輪,繼續向前滾動。
……
我能夠感覺到,雲煙對我也是有情愫的,可是我們兩個都默契的,止於禮,敏於言。
而就這樣,我們之間的感情,在這段時間裡面慢慢的烘焙。
兩個男子,就這樣默默的守護著……。
那段時間,我常常一會找個地方坐下來,看著雲煙,看到他彎彎的眉毛,我就很開心;看著我開心的樣子,他也跟著痴痴的笑起來;看到他笑,我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揚;上完私塾回來的孩子們,見到我們兩個笑,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們兩人,和三個孩子,就這樣度過了幾個春秋。
這一年,我的修為,再度恢復到了脫殼境。
也就是在天驕十六歲這一年,誰也沒有想到……那一年發生了那麼多事情。
第一件是天驕機緣巧合之下,意外參加了一次十宗盛世,被檢測出其好的天賦,宛若鯉魚躍龍門,拜入了名震東天周十大上宗之一的戰宗。
第二件是,當我和剩下兩個孩子,披星趕月,帶著這個好消息回來時,卻發現那個曾經溫馨無比的醫館,人去樓空,我翻遍了整個院子,除了一封信,什麼都沒有留下。
第三件……卻是我的身份,原來雲煙就是傷我之人的部下,是對方派來監視我的。
第四件是,關於我一直守護的那個秘密,傷我之人最想得到的那個秘密,我早已和盤托出,而雲煙在信中,將一切都告訴我,告訴我說、他是有目的的,叫我不要再想他。
可我怎麼能不想他?
我已經過了那個熱血拚殺的年紀,人到中年,已經沒有太多的雄心壯志,唯有那一絲情誼一直留在我的心中,被我安置在了內心最深處,最柔軟,也最乾淨的地方。
酒肉在嘴裡化作臘脂,可我別無他法,酒精是那時候的我,最好的朋友。
……
「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
慢慢地同時凋零同時盛開,
愛情的手呀撫過她的等待,
我在暗暗惆悵竟不曾將她輕輕的摘……。」
李天驕的耳朵邊歌聲回蕩,他悄悄抬起頭,像極了一個犯了錯,正在挨罵的孩子,偷摸的看了自己老爹一眼,李天驕的視線里,出現了一張空洞呆板的臉。
那張臉被痛苦,蹂躪得幾乎失去了顏色,唯有眼角掛著一滴淚珠,此刻閃爍著些許的靈光……。
在李蕭的腦海中,蕭魂帝尊的記憶獨白還在繼續:
……
我想要忘掉他,是真的,可是那時候我才恍然發現,我對雲煙,早已是情根深種。
我是傻瓜,我這樣罵自己;我是懦夫,我這樣想自己;我是蠢貨……,我將手中的酒瓶,狠狠地擲在地上。
當有一日,酒醒來時,我看到兩個纖細瘦小的身影努力賺錢,想辦法弄到幾個銅子為我買酒時;
當兩個孩子伸出磨得布滿繭子的小手,將一壺溫得剛好的濁酒遞到我面前時;
當我抬起狼狽可笑的面容,聽到兩個孩子肚子里發出飢腸轆轆的聲音,看到原本飽滿可愛的臉龐,再次恢復菜色蠟黃時;
沒來由的我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是我不對,我這樣想到,雲煙如此愛惜這三個孩子,他怎麼會對我沒有真情,可笑,我就是個傻瓜,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我終於醒悟過來,砸爛了手中的酒壺,我將身上還算值錢的東西全部賣掉,湊出最後幾個銀錢,買來一點米煮了粥,讓孩子們喝了,然後我收拾起行裝,我要去找他!!!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