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宗門大比第二輪結束之後,沈黛一行人真的去吃了頓好吃的。
太玄都千年宗門,仙山之巔是修士們修煉悟道的仙家天宮,山腳下是熱鬧繁華的坊市,蘭越帶著他們穿過琳琅滿目的店鋪,進了一家外觀樸素的食肆。
食肆雖小,裏麵卻大有乾坤。
一株百年靈樹栽種在了中庭,四周元氣流布,靈蘊盎然,修士身處其中自然而然能夠被靈力滋潤。
蘭越領著他們在一個位置坐下,熟客一般給他們擺放碗筷。
“今日你們都做得很好,多吃一些,這家店的店主與我相識多年,別的不說,廚藝在太玄都數一數二,我已讓他備了最好的靈食,吃過回去養精蓄銳,明日就是最後一輪比試了。”
熱菜上桌,沈黛看著這一桌一看就價格不菲的菜肴,一時間動筷都有些緊張。
對不起是她沒見過世麵了!
但是這樣擺盤漂亮又用料昂貴的菜式,她確實隻在現世的那種星級餐廳裏見過!
“會不會……太破費了啊?”不管哪一世都十分貧窮的沈黛小聲對蘭越道,“這一頓得花五十靈石吧?不,這肉就不便宜,八、八十靈石?不會一百靈石吧!”
這一頓說好了是蘭越付錢的,可沈黛從見蘭越第一麵開始,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清貧書生,半點銅臭氣都不沾。
這點和旁邊從頭到腳都是一身上品法衣頂級法寶的方應許截然不同。
謝無歧坐在她右邊,一手給她添了杯茶水,一手抵著下頜,懶洋洋笑道:
“沈師妹,或許,你的想象力可以再大膽一點。”
貧窮的沈黛:!!
一百靈石還不夠大膽嗎!她在純陵十三宗的時候,一年也花不了一百靈石呢!
沈黛決定,她每一口都要細細品味,絕不浪費一粒米。
正當沈黛細嚼慢咽地享受這頓飯時,外麵忽然傳來了讓人頓失食欲的聲音。
“……你們怎麽也在?”
踏入食肆中的,正是陸少嬰、宋月桃和江臨淵一行人。
三人之外,還有幾個與他們交好的內門弟子,以及陸少嬰的隨行護衛。
謝無歧捏著筷子,見狀一笑:
“喲,終於把人挖出來了?”
在竹海客舍與陸少嬰護衛起衝突的這事,還是方應許和轉述給他的。
謝無歧因自己沒有親眼見識到這一幕遺憾萬分。
陸少嬰麵色不虞,卻仿佛是長了教訓,不再與謝無歧和方應許二人糾纏,轉而看向沈黛:
“真是倚得東風勢便狂,不過才勝了兩輪,現如今真是光明正大地不與我純陵十三宗的人為伍了,沈黛,你不要以為自己攀上了高枝就可以為所欲為,即便是你要走,也得剖丹還恩!”
此言一出,就連宋月桃和江臨淵也齊齊看了他一眼。
剖丹這樣嚴酷的刑罰,從來都隻用在大奸大惡之人身上,這處罰有些過頭了。
但陸少嬰卻不管這麽多,他聽聞第一輪沈黛險勝梵音禪宗的天才懷禎之後,一種隱秘的妒火便在他心底焚燒。
他想起從前衡虛仙尊授課之時,他是天資絕佳的金係單靈根,而沈黛卻是金木火土四靈根,靈根雜不說,還偏偏隻能修煉水係功法。
這樣奇葩的體質,原本他隨便努努力就可以超越她的,然而師尊與別的長老閑話時卻評價他——
天賦有餘,道心不穩,若不及時糾正過來,恐怕日後修為不及沈黛那孩子。
陸少嬰聽完便妒火中燒。
不過是區區一個四靈根女修。
她拿什麽和他比?
陸少嬰想到自己方才去看宗門大比的排行石碑,沈黛的成績竟然排在第七位,竟比他還要高出十名,一時間心下更難以平靜,恨不得這場大比立刻結束,好冷眼看師尊如何清理門戶。
劍拔弩張的氣氛中,謝無歧忽而悶笑幾聲。
“師兄,這人也真是奇怪,前兩天還說我們是無名小宗門,今日又說我們是高枝了,當不起當不起,在純陵十三宗麵前,我們閬風巔怎麽能是高枝呢。”
陸少嬰知道他在陰陽怪氣,想罵人又找不到理由。
“不過,若說起玉摧宮內我們師尊的座位,確實比他們純陵的掌門還要靠前,我們師兄弟的排名,倒也確實比他還有他那個大師兄要高一些。”
這話一出,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陸少嬰氣得立刻就要拔劍。
可劍隻出鞘一寸,就被一股無形中的壓力逼得僵住,再也無法拔出半分。
“純陵的小朋友,要打架出去打,店主開店不容易,砸壞了東西多可惜。”
說這話的蘭越語氣溫和,雙手還揣在寬袍大袖裏。
若不是陸少嬰此刻使足全力也無法拔出劍,恐怕真會覺得他是什麽爐邊喝茶的書生了。
“砸壞了難道我賠不起嗎……你放開!沈黛,這是我們宗門的事情,你躲在別人家師尊後麵算怎麽回事!?”
蘭越笑意盈盈:“小朋友,話不要說得這樣絕對,今日還是別人的師尊,說不定明日,就是她的師尊了呢?”
純陵等人聞言皆驚愕不已。
陸少嬰也一僵,旋即又一臉“看我抓到你叛出師門的證據了吧”的表情,剛要大義凜然地斥責沈黛,門外響起一眾人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卻打斷了他。
“宋月桃在哪兒!出來!”
原來是今日與宋月桃一隊的那幾個弟子。
第26
看這架勢,應該是回過味來覺得不對,所以特意來找宋月桃算賬的。
方應許冷笑:“這可有好戲看了。”
“什麽人?”江臨淵蹙眉看著這群氣勢洶洶而來的修士。
“……你們就是宋月桃的師兄?”
對方顯然認識江臨淵,見了他頓時有些慫,但還是開口道:
“那正好……你們來評評理,我們幾個人和你師妹一隊,可以說一路保護著她,結果有妖獸我們衝在前頭,她自己一個人在後麵采了一大筐的靈植,東西也拿了,分也得了,反而我們一無所獲。”
陸少嬰輕嗤一聲:
“這和我師妹有什麽關係,秘境試煉各憑本事,她運氣好能采到上品靈植,你們實力不夠獵不到什麽好東西,就來怪我師妹運氣太好,這是什麽狗屁道理!”
“哎你怎麽說話的——”
“若不是我們在前麵替她擋住妖獸,她能一路暢通無阻地采到那麽多的靈植?”
“我們也不要求多了,分數你們師妹得就得了,但我們也是出了力氣的,要一半的上品靈植作為補償不過分吧?”
陸少嬰剛剛在沈黛那邊受了一肚子氣,正愁沒地方發泄。
這群不知道哪個角落裏冒出來的破落戶正好撞上槍眼,就連江臨淵一時之間也沒攔住,便讓陸少嬰飛身上前——
“還敢從我師妹手中要東西,也不瞧瞧你們配不配!”
一群人從店內打到店外,坊間街道繁華,人來人往,一時眾人駐足看起了熱鬧。
宋月桃擔憂地跟了出去,望著那替她出頭的身影,秀眉緊擰:
“二師兄也太衝動了,這……這可怎麽辦,大師兄您快勸勸他吧……”
江臨淵遠遠看著,思慮半響並未出手。
“這些天外界對我純陵議論紛紛,正好今日也殺雞儆猴,讓他們知道,我們純陵十三宗不是能隨便招惹的。”
江臨淵說完,冷眼看著從食肆內緩緩走出的師徒四人。
這議論紛紛的緣由,自然是因為這些人而起的了。
最愛看熱鬧的謝無歧頭一個從食肆裏出來,看陸少嬰和那群無賴打得如火如荼,忍不住撫掌讚歎:
“妙啊,這狗咬狗的場麵,可比宗門大比還要熱鬧。”
江臨淵眸光陰沉,望著那少年仙君倦懶譏諷的模樣,從齒尖擠出殺氣騰騰地一句話來:
“謝無歧——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今日張狂,改日我必讓你十倍奉還!”
沈黛聞言頓時精神一震。
出現了!
男頻男主經典語錄!
但凡主角祭出這句話,後續多半自帶打臉buff,任憑什麽修二代什麽大能長老,都逃不過主角光環的安排。
謝無歧卻全然不按套路出牌,懶洋洋地哦了一聲,勾住身旁沈黛的肩頭:
“我們也一樣,莫欺少年窮,你們宗門今日欺負我沈師妹,來日她變強了,也必百倍奉還!”
沈黛:!?這怎麽還用魔法打敗魔法呢?
“何必和這些人囉嗦。”遠處傳來方應許的聲音,“走了,時間還早,與其浪費在這些人身上,不如帶沈師妹四處逛逛。”
第三輪試煉他們就要下山了,需要準備的東西還有很多。
宋月桃站在原地,沒有看身後為她出頭的陸少嬰,隻靜靜望著沈黛和他們離開的背影。
那雙翦水秋瞳宛如月夜深潭,波光粼粼之下,是深不見底的暗色。
*
翌日一早,天色漸朗,天地交際處漸漸褪去濃稠夜色,微微透出些乳白色的曙光。
聚集在太玄都玉摧宮前的修士們,從一開始浩浩蕩蕩烏壓壓上千人,成了此刻殿內不過將將百人。
這是宗門大比的最後一輪,最後一輪據說是下山除祟,太玄都的執事長老會給修士們派發山下凡人界的一些除祟請求,以及一個隨身記錄的溯回球。
修士們自行下山,在限期一個月以內完成自己的除祟任務,返回太玄都,將溯回球交給太玄都評判分數。
排名石碑就在玉摧宮門外,抽完簽在這裏等著的修士們仰望著高聳莊嚴的石碑,從下往上數著排名。
“果然蕭尋師兄還是雷打不動的第一名啊——”
雖然兩輪比試,蕭尋那邊都沒有什麽出人意料的發展,但他的水平穩定,不僅在秘境試煉裏個人表現優越,還能夠組織起隊伍裏不同宗門的修士,獲取了額外的團隊分數。
拿下第一名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這次大比中最令人意外的反而是幾個陌生的名字。
一個是第二名的方應許。
一個是第三名的謝無歧。
這兩人,一個劍法超絕,修為強勁,還有無數上品法器傍身,另一個身法詭譎,路數奇葩,手中法器也不知什麽來頭,江臨淵手中那把割玉削金的劍也斬不斷,簡直詭秘莫測。
這兩人隻知道皆來自於下三千宗門裏一個叫閬風巔的劍宗。
而這個劍宗的掌門,竟還被重霄君請到上座,以禮相待,也不知是什麽來頭。
參賽的修士們對這師徒三人足足議論了數日。
哦。
還有那個,和他們關係匪淺的純陵小師姐。
說起這個小師姐,八卦可就更多了。
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多少修士擠破腦袋都進不去的純陵十三宗,她竟鐵了心的要退出師門,還與她同門師兄要劃清界限。
此事甚是離奇,不少人都在猜測這其中的緣由。
“……我看多半就是女人的那點事!”
有自以為了解內情的修士誇誇其談。
“排名石碑上第十名的那個宋月桃,也是純陵弟子,我在純陵的朋友告訴我,這個叫沈黛的和那個宋月桃一直不對付,多半就是妒忌這個小師妹溫柔討人喜歡,她在宗門裏不得寵,懷恨在心,這才鬧了這麽一出!”
“所以不是真的要退出宗門了?”
“那肯定不是啊!那可是純陵十三宗!她離了純陵還能去什麽大宗門?整日耍這些小心機,要不怎麽說女修就是難成大器……”
眾人皆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很是讚同地點點頭。
“不過她那位小師妹倒的確生得溫柔可人,不像那小師姐,據說是個體修,一拳能砸穿山地,嘖嘖嘖——”
一群男修士說著便打量起那邊和師兄們說話的宋月桃。
下山除祟,修士們不便穿著門服,便都換上了其他日常裝扮,難得有這樣穿其他衣服的機會,年輕修士們大多都有種學生難得不穿一次校服的新鮮感。
宋月桃更是看得出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梳了個凡人界的女子常梳的發型,煙粉色的輕紗裙擺在風中輕飄。
少女略施粉黛,梨渦淺淺,笑起來仿佛春日桃花,嬌俏可愛。
不少修士都忍不住偷偷打量。
一旁的陸少嬰不耐地掃視四周,他既有點厭煩這些人對宋月桃的打量,同時心中又有些隱秘的炫耀感。
修真界女修數量不多,修為不錯又漂亮的女修就更少了,哪怕是在女弟子多的雲夢澤,宋月桃也漂亮得絕不會泯然眾人。
想到這裏,陸少嬰的腦海中又浮現出他另一個師妹的模樣。
明明是個女孩子,卻從不施粉黛,長發像個男子一樣束起,不仔細瞧還以為是個眉眼清秀的男弟子。
最重要的是,脾氣還又臭又硬,比不上宋月桃半點。
宋月桃正因自己同兩位師兄抽到同樣的簽而欣喜:
“……聽說太琅城富庶繁華,我們此去限期一個月,若是提前完成了任務,我們能不能在太琅城四周逛逛呀?”
“若時間充裕倒也可以,不過太琅城也不算什麽好地方,百年前魘族讓整座太琅城陷入睡夢之中,一夜之間全城屠盡,花了百年的時間,這才從一座死城恢複過來。”
魔修蠶食他人以修自身,是為魔。
魘族織夢吸魂以增修為,也不是善類。
傳聞魘族修到至臻之境,還能牽引人的前世今生,蠶食人前世今生的遺憾悔恨,被縛著不僅修為難以寸進,還易生心魔,最後癲狂收場者不在少數。
宋月桃聞言麵露訝色,輕聲感歎:
“竟還有這樣可怕的邪道嗎……”
與江臨淵相談甚歡的宋月桃,餘光忽然瞥到從玉摧宮內抽完簽出來的一行人。
她的笑容驀然凝固臉上。
見她神色有異,江臨淵與陸少嬰皆隨她目光看去。
是謝無歧和方應許。
還有他們身後,一個穿……山茶色外袍的少女。
沈黛絲毫沒察覺四周的怪異目光。
她正一臉凝重地看著手裏的抽簽結果。
太琅城——江臨淵、陸少嬰、宋月桃、沈黛、謝無歧、方應許。
方應許看著簽也蹙起眉頭。
謝無歧捏著那紙片對著日光,感慨了一句:
“真是陰魂不散啊。”
話雖如此,能進入第三輪的本就鳳毛麟角,抽簽抽到熟人也是情理之中。
沈黛當然也不願和他們一隊,但令她愁眉不展的卻不是人,而是這個地方。
——太琅城。
這是修仙界與凡人界交攘地幾處城鎮之一。
而前世魔修浩浩蕩蕩殺入修真界,就是從這些地方開始入侵的,太琅城就是前世魔修的據點之一。
對於經曆過前世浩劫的修士來說,一提到魔修,簡直從骨頭縫裏都要溢出恐懼來。
第27
其實沈黛對於魔修之事知道的並不多,她當年為破境閉關三年,剛一出關,糊裏糊塗就被拉入了一場大戰,除了逃命和殺魔修之外,別的她都來不及多想。
但唯一有一點可以確信的是——
魔修之禍,非一日之功,能讓仙門五首毫無招架之力,除了靠那一位擁有毀天滅地之力的魔君,背後必然有周全的謀劃。
之前她沒有思考這個問題,是因為她勢單力薄,且純陵待她並不好,與其費力不討好的警告他們魔修的事情,不如自己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可現在不同了。
覆巢之下無完卵,沈黛不知道前世閬風巔的結局,但仙門五首都血流成河,他們恐怕也難以幸免。
想到這裏,沈黛忍不住有點眼眶酸澀地望著謝無歧和方應許二人。
多好的兩個師兄啊。
可不能被前世那個心狠手辣的大魔頭害死了。
似乎察覺到身旁目光,謝無歧回過頭來彎唇一笑:
“我和師兄給你打扮了這麽久,可不是讓你皺著眉頭下山的,看看周圍這些呆瓜的模樣,開心一點。”
說起這個,沈黛就想起自己今日這一身裝扮,頓時緊張起來。
“謝、謝師兄,我真的必須穿成這樣去除邪祟嗎?”
沈黛環顧四周,驟然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頓時覺得渾身哪裏都不自在。
雖然她對純陵已經沒什麽感情了,不過純陵門服她穿了太多年,早就習慣那一身打扮,現下突然換了衣服,竟然連走路都有些束手束腳。
謝無歧對於這些人的反應毫不意外,桃花眼泛起狡黠笑意,他側頭對她道:
“必須這樣,你也不是第一次下山除邪祟了,難道不知道那些邪祟精明得很,若是見了宗門門服就躲藏起來,我們還考什麽?”
……話雖如此。
但沈黛往日去外麵除祟,穿的都是最樸實的苧麻衣服,以便於能無縫融入凡人界的平民。
這一身寬袍長袖的紅衣服,真的不會太過招搖了嗎!?
這顯然很招搖。
但並非是貶義上的招搖。
外人或許隻覺得驚豔,但看在純陵弟子們眼中,確是結結實實的震撼。
少女杏目如寶石,唇朱似紅玉,鴉發雲鬢,顧盼之間靈氣逼人。
她頭上發髻挽得很靈巧,既漂亮又利落,哪怕是打鬥之間也不易散開,麵上其實也並未塗什麽胭脂,隻是她身上那件色澤瑰麗如山茶的外袍,映得少女麵色如緋紅雲霞,生生添了幾分驚心動魄的妍麗。
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眼前的少女,便仿佛是從詩句裏走出來的豆蔻年華。
……他們看花眼了嗎?
這人,怎麽和他們小師姐,長得這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