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161章
這天晚上,孩子剛一睡著,劉鈺就來了。
“我得把他抱走。”
不知是不是燭光昏暗,他看上去疲累不堪,話也少的可憐。
若芯:“好,我給他裹一層被子。”
“嗯。”
若芯把孩子從床上抱起來,慢慢遞到他懷裏:“路上叫馬車慢點跑,別驚醒他。”
“知道了。”
他沒說別的,抱過孩子起身就走。
若芯不放心,跟了出去,走到院門口,沒忍住叫住了他:“你…怎麽了?”
夜色正濃,半月懸於空中,這時節,已能聽見微弱的蟬鳴聲。
劉鈺抱著孩子回頭,因為她的一句話,臉上露出鬆快的笑意:“我沒事,近日裏太忙了,若芯,你沒事就呆在家裏不要出門,外頭不安全,我留了人在這兒,你有事找他們去辦。”
說完,抱著孩子大步走了。
若芯扶著院門,看他抱孩子一步步離去,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後來的好幾天,他都沒有再來,劉家長輩也沒找來,甚至顧家人也沒來,可能都還不知道她被找到的消息。
這是若芯所沒想到的,畢竟想她回去,利用兩家長輩給她施壓,是最簡便且快速的方法。
她都能想到這些,劉鈺不可能想不到。
出人意料的是,他竟沒那麽幹。
徐媽媽從她手裏接過打風的扇子,說:“水都燒開半天了,還扇風呢。”
聞言,若芯忙從小杌子上站起來,伸手就去抓水壺。
“唉…燙…”
手被燙紅了一大塊兒。
徐媽媽責怪道:“你這孩子,怎麽也不看著點,跟這兒想什麽呢,心不在焉的。”
“沒想什麽。”
這幾天她腦子裏想的都是,那天晚上劉鈺抱孩子走時的樣子,還有那句,你為什麽不肯信我的話,起初沒覺出什麽,不知怎麽,竟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就在她苦思冥想有了點眉目,那男人可能真跟以前不大一樣的時候。
才發現她實在是想多了,劉鈺大半夜敲開她的房門,一進門就摟住她親,跟以前霸道無賴的樣子沒有任何的區別。
“你幹嘛。”
“我想你了。”
他動作快,若芯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他抱上了床。
又哄:“別鬧,小心把老人家驚起來。”
“若芯,你手怎麽樣了?疼不疼?”
“我不幹別的,就抱著你睡一會兒。”
“我不幹別的,我就親親你。”
“我真不幹別的,我就幫你把衣裳脫了。”
……
若芯原都睡著了,迷迷糊糊的就被他的敲門聲驚醒,半哄半騙著就被他脫了衣裳。
到底做了兩年夫妻,他最知道怎麽在床上誘哄她順從,兩個人幾乎是什麽都幹了。
唯一不同的是,次日一早若芯醒來時,卻不見了他的人。
她一時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個春夢。
可床頭上多出來的箱子卻告訴她,他來過的。
若芯打開箱子,裏邊擱著各種宅契地契商鋪文書,還有厚厚一摞票銀,她不大看的懂那些紙上的官話,就隻見每一張上都有她的名字。
這是…給她的?還是叫她代為保管?
若芯不解,喚了劉鈺留下的那兩個人問。
“你們二爺昨兒晚上怎麽突然來了?”
兩個小廝互相看了一眼,心說,奶奶這是問誰呢,爺大晚上的來幹嘛,您老人家都不知道,我們能知道?
“回奶奶的話,我們也是今兒一早才知道二爺來過,昨晚二爺來時沒叫我們,早上走時才囑咐我們好生照看奶奶。”
“那他怎麽進的院子?”
“奴才四處看了看,額…像是翻牆進來的。”
“……”
“你們回去跟二爺說一聲,我找他有事,叫他再來一趟。”
兩個小廝答應著退了出去。
——
不知什麽因由,劉鈺沒來,一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若芯怎麽也沒想到,她沒等到他來,倒等來了肚子裏他的孩子。
盛夏,聒噪的蟬鳴聲聽的人心煩意亂。
若芯翻出枕頭底下那個安神用的避子香,湊上去一聞,一點藥香味也沒了,連她自己都忘了,已是許久沒換過香囊裏的藥材。
經曆過人生起伏的老者常說,窮人有窮病,富人有富病,眾生不分貴賤,終其一生受的是同等苦。
就比如說,你一整天為了生計發愁,到了晚上,腦子裏定不會總想著以前的倒黴事,最最關鍵的是,她從山上下來以後,再沒錢買那些昂貴的藥材了。
若芯拿著那隻沒了效用的香囊,癱坐在床上,舊事尚沒理清,新的糾纏又來了。
原本這一個月裏,陸家的事都打點差不多了,她就想回顧家去,也好跟她父母親人商量一下,怎麽去劉府討放妾書。
徐媽媽卻攔住了她:“先別回去,府裏太太傳了話來,說街上戒嚴了,大白天就有殺人的,再等兩天,等外頭太平點了再回去。”
她這才在陸家耽擱下來。
——
這天剛吃過晚飯,若芯就急嘔了起來。惹的徐媽媽詫異地直著眼睛看她。
“娘,我…”
她摸了摸肚子,有些難以啟齒。
徐媽媽先是愣了愣,半天才高興的笑出聲,又掐指一算:“是,是那天晚上?”
若芯低了頭去,那般丟人的事,直羞的她滿臉通紅,她喊徐媽媽娘,那這裏算是她的娘家,哪有姑娘在自己娘家幹那種事的。
“這才一次就有啦…”
徐媽媽年紀大了,說話不大避諱。
“哎喲,按佛祖的話說,這可不就是命裏的緣分。”
徐媽媽搓著手,激動的滿院子打轉,她覺得這個孩子來的好呀,這樣若芯為了孩子就不會跟她夫家別著勁兒,所有的事也都迎刃而解了,果然是佛祖保佑,叫她女兒好人有好報。
她先吩咐阿莫:“去給你奶奶拿個坐墊來,雖說是夏天,一早半晚的也涼些。”
又跟若芯說:“若芯,聽娘的話,快收拾收拾東西回劉家去吧,可不能再有旁的心思了,這老天爺看準的事誰都忤逆不得,逆天而為是要遭天譴的,你不為自己也要為孩子打算。”
“額…”
若芯想問,你是我娘嗎?怎麽還咒自己女兒遭天譴了?
“雖隻見過兩回,可我瞧著,劉家的那位二爺對你不錯,對阿元也好,若芯,咱們女人不就圖個有兒有女有歸宿麽。”
是呀,徐媽媽自從有了她這個女兒,越發貪戀這院子裏的煙火,不想回山裏去了。
若芯:“娘說的都對,可也不隻圖這些啊。”
“那還圖什麽?”
還圖踏實,圖安穩,圖隨心,圖一心一意。
原本徐媽媽攔著不讓若芯回顧家去是有私心,想同她多住幾天,現下見她有了身子,又害喜害的厲害,就說什麽也不肯叫她繼續住在這兒了。
“你既不肯回劉家,那就快回顧家去,一來我這兒晦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再來你這天天吐的我老婆子心口直打顫,不行,不行,你趕緊走,我也好多活兩年,多看兩眼你肚子裏的孩子。”
若芯原本想走的,有了身子就扭捏著不肯走了。
“娘,我原是個害喜的身子,生阿元時就這樣,不礙事的,娘容我再住些日子吧。”
繼阿元之後,叫她再一次懷著孩子回家?家裏人會怎麽看她?會不會跟那年從宮裏出來一樣,說出什麽難聽的話?她又該怎麽跟家裏人解釋:她不想回劉家,卻又懷了劉家的孩子?
若芯跟徐媽媽的想法截然相反,覺得這個孩子來的很不是時候。
“不行,你必須走,這兒不吉利,我年歲大了,照顧不了你這孕婦,為了孩子,你不能再多待了。”
“娘,我不信那些的。”
“你不信我信,明兒我就送你走。”
“我不走…”
……
沒有孩子還好,有了孩子,她娘家人隻會勸她回劉家去,這跟之前的打算全都反了過來,若芯有些不知所措。
可徐媽媽萬萬不敢拿孩子冒險的,也怕孕婦在她家得不到好的照顧,索性瞞著她,直接去顧家通風報信了。
——
若芯母親張氏一行哭一行埋怨道:“你這孩子,你多大個人了,一聲不吭的就往外跑,你知道家裏人多擔心你嗎?”
若芯見了母親也是感慨萬千,頭埋進張氏懷裏直哭,又羞又愧的不敢抬頭看人,那樣子,跟當初懷了阿元,被從宮裏接出來一個樣。
隻不過這回,她娘家人倒沒覺得天塌了,反而跟徐媽媽的想法一樣,覺得這是好事。
隻有若蘭問:“姐姐既懷了孕,鈺二爺怎麽不來接她。”
——
月前,承明帝崩於永乾宮,東京內外局勢不明,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百姓們還不知道皇帝駕崩的消息,隻知城內很亂,城外駐紮的都是兵。
若芯回了顧家後,確實得到了很好的照顧。
若蘭替她診過了脈,笑著說:“姐姐這一胎的胎相極好。”
若芯:“外頭這樣亂,你怎麽又來了。”
“我不放心姐姐就來了,姐姐別擔心,外頭雖亂,也不過是政客們爭權奪勢,波及不到咱們這樣的人家頭上。”
“那你也小心著點。”
若蘭點點頭,這才盯著她的肚子問:“姐姐後邊怎麽打算?再過兩個月肚子可就顯懷了。”
“孩子來的太突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爹娘自然是想姐姐再回劉家去的,可姐姐放心,有我在,他們不敢逼你。”
若蘭雖是嫁出去的女兒,可在顧家卻有絕對的做主權,一是顧連濤欠了她錢,在她麵前常是敢怒不敢言,二是她醫術好,人又機靈會說話,在官宦人家行醫就很吃得開,慢慢的,閱曆見識也就比旁人多,如今,顧家舉凡出了什麽事,都是等她拿主意。
若芯回顧家後,也隻有若蘭沒指責埋怨過她,還一直規勸她們的父母,不可逼她,萬事以姐姐的意願為先。
若芯心裏熨帖,同妹妹說心裏話道:“我原先想的是,叫爹娘把我從莊子上接出來,再去劉家討一封放妾書,劉家長輩見我不能生養,心也不在劉家了,強留無益,也就順勢放了我,可如今…”
“雖說姐姐有孕的事,除了徐媽媽和咱們自家人知道,可這紙終究包不住火,姐姐就算跟之前一樣躲出去生,他們也早晚會知道的。”
“那怎麽辦?”
姐妹倆個坐在一起商量,見若芯神情悲苦,若蘭哀哀歎了口氣:“這些年在大戶人家行醫,我又怎不知道,那些個地方,看著光鮮,實則汙穢不堪,那日我同母親一起去劉府替你討公道,見了你婆家的長輩妯娌,不說別的,隻看麵相就知,定是沒一個好相與的,姐姐你若是好強些也還行,偏你又是個軟弱寡淡的性子,在那裏過不下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什麽樣的地方養活什麽樣的花草,若蘭一心替若芯著想,覺得劉家那樣的地方,養不了她姐姐這朵花,這才支持若芯不再回劉府去。
她頓了頓,又說:“姐姐若當真舍得下阿元,想同劉家徹底斷了,我倒是有個法子。”
若芯不由看向她。
“前段時間,知道你惹怒了劉家長輩被罰出去,宏毅哥哥一直同我打聽你的事,後來你不見了,他也是心急如焚,還幫著我們找來著…”
“姐姐,宏毅哥哥雖然定了親,可不知怎麽,遲遲都沒成親,瞧他打聽你的樣子,像是還惦記著姐姐…”
“其實,當初若不是阿元被劉家人發現,姐姐早該嫁他了,他連阿元都能接受,定會接受現在肚子裏這個。”
“姐姐若想徹底擺脫劉家,隻能是立時成親,給肚子裏孩子找個便宜爹,眼下除了宏毅哥哥,恐怕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若芯聽的目瞪口呆。
“不…不行…我怎麽能…害他…”
“這怎麽能叫害,宏毅哥哥他喜歡你,兩年前姐姐嫁去劉府後,宏毅哥哥悔的整日整日借酒消愁,這廂你們若是成了,也是兩全其美啊。”
實話講,這幾天若芯也想了不少法子。
一個是不告訴劉家,跟之前一樣躲出京去,可她不想再偷偷摸摸生孩子了,這於她的心病也是百害而無一利,也不想再一次被人指指點點,她想往後的日子裏,她和孩子都能活在陽光之下。
還有一個是告訴劉家有了孩子,那就隻能是生下來給他們,再去想離開的事,可劉家長輩見她還能生養,不見得會放了她,她自己也舍不下那麽小的孩子…
這樣看來,嫁給齊宏毅,給孩子找個爹,似乎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回顧家沒幾天,齊宏毅就來了。
“若芯,我同陳家退親了。”
若芯還沒跨進顧家見客明堂的門,就見齊弘毅迎麵朝她走了過來,一麵走一麵說著退親的事,臉上神情雀躍,連眉毛都透著殷切。
“若芯,我聽若蘭說你回來了,沒敢耽擱,立時就來找你了。”
這話隻有若芯能聽懂,之前二人就是因著他的猶豫不決而錯過,他這是想告訴她,這回,他不會再重蹈覆轍。
若芯驚訝地張了張嘴:“你退親了?是不是若蘭跟你說了什麽?”
“沒有,不關若蘭的事,她什麽都沒說,退親的事是我早就決定了的。”
若芯還是一臉驚愕,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個要跟她重修舊好的男人,顯然還不知道她有孕的事,才會露出這樣歡喜的表情。
不知怎的,若芯心口突然堵了上來,她慢慢走近了他,抬手去握他的手。
齊宏毅沒想到若芯會這樣主動,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看著這個他惦念了許多年的女人,滿心覺得他們就要苦盡甘來,重修昨日被錯過的緣分。
卻不想,他剛要也去握她,她的手往前伸了一下,隻叫他握了她的手腕,與此同時,觸到了她的脈。
“你…”
他的神情一點點暗下去,若芯看在眼裏,忽有一種如釋重負又心酸無奈的感覺。慢慢的,她的眼眶紅了,好半天才艱難開口。
“是的,我懷孕了。”
我們…似乎又錯過了。
四周空氣突然凝厚起來,壓的若芯胸腔窒悶,有些喘不上氣,她隻能重重的呼吸,覺得仿佛過了好久好久,才聽見齊弘毅說:“我不在乎。”
可是你分明猶豫了,真正的不在乎,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沉默有時會給人一種錯覺,就像現在,若芯覺得過了好久好久,可在齊宏毅看來,他也隻是猶疑了一瞬,就斬釘截鐵的說:他不在乎。
還說:“若芯,我們馬上成親,就跟外人說,這個孩子是我的,成了親我就帶你離開東京,這樣劉鈺就不會來糾纏你了。”
前塵往事太過挖心,叫他早看清了對她的心意,這次,他不想再錯過了。
“可是宏毅哥哥,這不是你的孩子,你不能為了彌補之前的遺憾,就說要娶我。”
齊宏毅神情堅定,另一隻手也抓住了她,緊緊握著:“老天爺眷顧我,又把你送了回來,若芯,即便你要帶著阿元,我也絕不在意,沒有你在身邊,這些年我過的太苦了,若芯你相信我,我不是為了彌補當年的遺憾,我是在求你救我。”
張氏進來時,正好看見他握著若芯的兩隻手,說到情深之處。
嚇的她一個箭步衝上去,拉開若芯:“你倆這是做什麽…”
她沒好意思指責齊宏毅,隻低聲埋怨女兒:“你是有夫之婦,怎麽能跟別的男人拉扯。”
齊宏毅搶著說道:“太太,我願意…”
張氏打斷他:“你別願意了,也不知是不是為了你和若芯當年的那點子事,你母親見了我就跟見了仇人似的,話都不說,扭頭便走,你一個頭婚的郎君,又前途無量的,找一個二婚的女人算怎麽回事,就算你不在乎,你家裏人也不在乎麽,若芯帶著個孩子跟了你,你家裏人將來會怎麽對她…這些你想過嗎?”
長輩們經曆過的事兒多,自有他們的立場和考量。
張氏劈頭蓋臉的一頓說,把兩個年輕人都給說懵了。
她說完齊宏毅,又去勸若芯:“若芯,聽娘的勸吧,那劉家二爺再有不是,也是你肚子裏孩子的爹,這什麽東西都還是原配的好…”
齊宏毅緩過勁兒來,忙同張氏辯解:“太太,我可以帶若芯離開這兒。”
“那你也不能不要你的爹娘呀。”
若芯突然覺得,她像是被人下了什麽詛咒,在劉家時,就是為著不被劉鈺的父母妻子相容才跑出來的,按照她母親的說法,即便嫁到了齊家,齊家長輩也不一定能容下她。
這一晚,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若蘭的話,她母親的勸阻,齊弘毅說的肺腑之言,還有在徐媽媽那兒時,劉鈺說的讓她信他的話,全都攪和在一起,叫她煩亂不已。
隻是沒想到,次日,皇帝駕崩的消息就傳了出來,官府張貼文書,即日起,舉國居喪,禁歌樂宴飲、禁上任嫁娶、禁屠宰殺生,官停百日,軍民一月。
連嫁人這條路都被堵死了。
作者有話說:
會盡可能快的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