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奶鹽
第18章 奶鹽
冬日晝短, 飛機落地時,滬城夜色正濃。
喬家派來的私家專車早早就到了機場,待蘇稚杳下機, 便接她去到聖約斯。
聖約斯私人神經專科醫院,是滬城最頂尖的私人醫院, 從醫療設備到醫護資曆, 以及昂貴的用度,就決定了它的特殊接待群體。
醫院造價不菲, 建得像宮殿。
蘇稚杳見過孟禹後, 沒讓人陪著, 自己去到內部最深處那間獨,立病房。
這條路,她走過十年了。
推開病房, 裏麵光線昏弱,唯獨床頭沉著一盞黯淡的暖橘光, 隻能艱難看清路。
蘇稚杳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在床邊的陪護椅悄悄坐下。
病床上的女人正在沉睡。
她有著很溫和的五官,眉眼到嘴唇,弧度都是柔柔的,沒有尖銳的棱角,和蘇稚杳很有幾分神似。
臉型偏橢圓,鼻子微鈍,闔目躺在那裏,盡顯南方女子含蓄溫柔的美感。
蘇稚杳手肘支腿, 彎腰托著腮。
從昨晚到現在, 她又是醉酒, 又是匆匆趕來滬城, 明明隻過了一天, 卻讓人感覺發生了很多翻天覆地的事情。
現在這麽坐著,她突然感覺全世界都靜下來了,心靜了,就控製不住去思考。
她還沒想好,要不要和蘇柏挑明。
其實想想,挑明了對她沒什麽好處,左右不能逆天改命,說開了,反而還給了蘇漫露在自己麵前明目張膽的威風。
可就這麽不了了之嗎?
蘇稚杳望著病床的女人,想起昨夜那通電話,想起自己無助時,那一聲沒有回應的媽媽。
“我哪裏來的女兒”這一句稻草,壓,在她情緒的臨界點上,那感覺,就像是清寒一片的世間,所有人都圍著爐火取暖,隻有她自己蜷縮在落雪的山穀裏,伸,出手去,都沒誰分她一寸暖熱。
人一閑著,真就喜歡胡思亂想。
蘇稚杳深深吸上一口氣,調整紊亂的心緒,努力把惆悵和壓抑從腦子裏趕出去。
女人突然發出一聲深長的呼吸。
蘇稚杳忙不迭把眼眶的濕憋回去,剛挺身坐直,女人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你是?”女人嗓音很啞,含著久未汲水的枯涸。
“我……我是……”
蘇稚杳支支吾吾,一時竟難以開出口。
從未有過這樣,但這回蘇稚杳心有餘悸,怕一連兩日,要再承受她的那句哪裏來的女兒。
不是任何人的錯,病房座機沒有備注,她反應再正常不過,隻是蘇稚杳聽來免不了難受。
蘇稚杳聲音啞在喉嚨裏,卡頓半晌,她躲開視線,站起來小聲說:“我去給你倒杯水。”
茶水台前,蘇稚杳又是洗杯子,又是試茶溫,一刻不停,明顯是在回避什麽。
喬漪慢慢坐起身,看著小姑娘亭亭玉立的身影,深思片刻,忽然出聲:“你是不是我女兒?”
這是一句發自內心的認真詢問。
蘇稚杳僵住短瞬,倏地回過身,四目相對時,她鼻腔一酸,驚愕得說不出話。
“難道不是?”喬漪雲裏霧裏。
以為自己是認錯,她尷尬地笑了下:“睡前他們給我看過我女兒的照片,她叫杳杳,和你挺像的,我還以為……”
“是!”蘇稚杳聲線略顫,氣息都透出壓不住的激動,語無倫次說明:“我是你女兒,我就是杳杳。”
喬漪並不懷疑,目光柔柔地亮起來,語氣掩不住驕,傲:“我就說,這麽漂亮的小姑娘,肯定是我女兒。”
蘇稚杳混著哽咽,聽得一下笑出了聲。
鍾罩之下無裂痕,窒息得透不過氣,但此刻天降細縫,她有了大口呼吸的機會,像戰士落下破損不堪的盾牌,終於能夠盡情釋放出眼淚。
“媽媽”
蘇稚杳淚眼盈盈,嗚咽著張開胳膊,跟小孩子一樣,以最原始最純粹的依賴,撲過去,撞進了喬漪的懷抱。
喬漪被撞得後背往靠枕裏壓了下,摸摸埋在身前那顆絨絨的小腦袋,半是心疼半是好笑:“誰欺負我們小寶貝了?”
哪怕沒有記憶,喬漪潛意識裏依舊如此稱呼她。
蘇稚杳再不想故作堅強,臉蛋蹭在喬漪的懷裏,抽抽噎噎求抱:“媽媽,我想你……”
“不哭,媽媽在呢。”喬漪溫柔地摟過她肩,輕聲細語地哄著她。
蘇稚杳很久沒這麽放聲哭過了,眼淚刷刷地往外飆,染得喬漪病服前一大片的濕。
在喬漪懷裏窩了很長時間,蘇稚杳哭累了,聲音才漸漸弱下來。
喬漪夠到床頭櫃的紙巾,抽了幾張過來,輕輕地給她擦眼淚,寵溺調侃:“小哭包。”
===第36節===
蘇稚杳哭腔濃重:“我也不想哭,可他們都欺負我……”
尾音還跟著一道含怨的哼聲。
她臉枕著胳膊,趴到喬漪腿上,那模樣完全是個在外受了委屈,回家告狀的小朋友。
那一刻,喬漪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女兒在自己懷裏哭得這麽可憐,她卻都不知從何安慰起,想要努力回想起過往,腦中的記憶分裂為成千上億的細胞,排列組合毫無章法,一團紊亂。
受損的記憶力引得喬漪一陣頭痛,但她不想表現出有心無力,麵前這個自稱是她女兒的小姑娘,當時很需要她。
喬漪想了想,輕聲說:“該哭的時候就哭,哭完了眼淚也要擦幹淨。”
蘇稚杳胸腹有一下沒一下抽著。
“發生了什麽事情,媽媽不問。”問了也白費,眨眼就會忘掉,喬漪掩去眼底那絲苦澀,笑容綿柔:“你自己心裏想明白,怎麽做能開心,那就去做,被欺負了,隻要你想,那就欺負回去,自私一點也沒關係,我們不受這委屈。”
喬漪抽出兩張新紙巾,拭去蘇稚杳眼尾溢出的濕:“若你都把自己當小鴨子了,就永遠穿不了公主裙。”
蘇稚杳抬起頭,聽見她說。
“萬丈迷津,唯有自渡。”
母親的笑和幼時一樣,暖春的湖麵,在薄霧下蕩開綠波,溫柔,雅靜,不受世界侵擾。
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每回被她這麽一安撫,就覺得,沒什麽是不能釋懷的。
蘇稚杳吸吸鼻子,用力“嗯”一聲。
乖乖仰著臉,方便她給自己擦眼淚。
“好喜歡媽媽。”
小姑娘甜甜軟軟地同她撒嬌,喬漪內心不由生出一片暖意,她笑著指了下自己的頭:“媽媽這裏忘了……”
再去點點心髒的位置:“但這裏有你。”
來前壓沉的陰霾全部散開,蘇稚杳一下子破涕為笑,眼睛彎得像月牙。
她越發相信。
感情是一種本能。
女兒黏媽媽人之常情,何況她們許久未見,當晚,蘇稚杳堅持要留在喬漪的病房,睡陪護床。
喬漪睡著後,蘇稚杳躲在被窩裏,摸出手機,猶豫要不要給賀司嶼發晚安。
放在往常她肯定不扭捏,但眼下他們之間的情況有些微妙。
她的心情,既羞恥,又愧疚。
並非因飛機上的短信,蘇稚杳對那句話有些遲鈍,隻當他是表示自己沒有生氣,她看過就過了。
羞恥是因為他喉結上的牙印,那圈曖,昧的紅痕,實在是澀得很,一想起是她咬的,蘇稚杳就窘迫得不想再麵對這個男人。
至於愧疚,其實還摻著些忐忑。
她一句無心之話,沒想過他會那麽在意。
現在蘇稚杳疑問的是,她理不清賀司嶼那時是在生她輕視自己的氣,還是覺得自己被她耍了而生氣。
如果是後者……
她不敢想。
正當此時,手機裏彈出一封新郵件。
郵件篇幅不長,短短幾行英文而已,內容也簡單,差不多就是約她有空時,見一麵。
不平凡的是這封郵件的署名。
Saria,
蘇稚杳愣住整整十秒,恍然一下意識過來,擔心吵醒喬漪,她克製著不鬧出動靜,死死壓住內心呼之欲出的激動,拋卻所有顧慮,立刻給賀司嶼發短信。
她的興奮躍然字上:【賀司嶼!】
不出意外,過去幾分鍾,某人沒有回應,蘇稚杳喪失耐心。
【理我】
【理我理我理我】
……
短信對麵一片死寂。
那封郵件是興奮,劑,在查閱的那一秒注射進她體內,蘇稚杳根本按捺不住:【馬裏奧救公主路上還給點金幣呢,我都這麽主動了,你在都不回一個,是不到吉時不肯出現嗎】
接著傲嬌哼哼:【三分鍾內不回我,休想我再理你】
她還真就不理了。
安分三分鍾後,時間歸整至十點。
蘇稚杳:【吉時到啦!】
蘇稚杳:【賀司嶼賀司嶼賀司嶼】
蘇稚杳:【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
碎碎念不停。
蘇稚杳不知道賀司嶼在手機那頭是什麽表情,總之這回沒一會兒,他就回了。
賀司嶼:【在了】
心思被喜悅占據,蘇稚杳無所謂他的寡言,快意地告訴他自己收到的那封郵件,問他,Saria是不是看在他的麵子。
賀司嶼:【是看你骨骼驚奇】
相處久了,蘇稚杳一看就知道這是反話,他真正的意思是,明知故問。
蘇稚杳悶在被子下,咬住嘴唇才忍住沒笑出聲:【賀司嶼你真好!】
她懷揣著滿分的真誠,補充一句:【謝謝你又為我破例】
聊到這地步,他通常不會再回,蘇稚杳再給Saria回複郵件後,就放下手機,美美入夢。
翌日睡醒,手機居然有他昨晚的回複。
賀司嶼:【怎麽謝】
蘇稚杳在滬城待了五天。
公司有行程安排,練琴這事兒忌荒廢,而且和Saria約定見麵的日子也臨近了,她得回京市,不能一直留在滬城。
期間,蘇稚杳都在聖約斯陪著喬漪住,隻有第二天喬漪接受周療時,她抽空去了趟喬家,但也隻是禮節上走個過場。
喬家是滬城首富,名門望族。
事實上,若要比家族底蘊,當年和喬漪的這段婚姻,是蘇柏高攀。
隻不過,喬漪是喬家趕出去的女兒,因為某一些原因。
蘇稚杳是在京市長大的,十歲前沒有去過喬家,和喬家人不親近,直到喬漪婚變,檢查出蘇薩克氏症候群,身體每況愈下,喬家才將人接回滬城治療。
那是一種罕見的大腦病變症,患者的記憶隻能維持二十四小時,目前病因不明,因案例稀有,研究特效藥的條件也十分艱難。
這十年間,喬漪每日數以萬計的醫療費,喬家不曾吝嗇過,但喬漪和喬老太太之間始終未冰釋前嫌,或許是因為往事喬漪盡數忘卻了,連冰釋前嫌的機會都沒了。
俗話說,禍不延子孫,蘇稚杳作為喬家的外孫女,喬家沒有將她拒之門外。
盡管喬老太太對她不太熱情就是了。
告別無疑是不舍的,蘇稚杳拖到不得不去機場的時間,才從喬漪的病房離開。
臨走前,孟禹送她出醫院。
蘇稚杳問他:“孟教授,我聽說這病,過個四五年是有可能自然改善的,可這都十年了,我媽媽怎麽也沒見好轉?”
孟禹是神經科的專家,是喬漪的主任醫師,從喬漪住進聖約斯起,喬漪的病情就由他全權負責,他從四十歲,負責到了如今的五十歲。
他和喬漪舊日是同窗,為人穩重本分,相貌堂堂,越到中年越有氣質,卻一直單身未婚。
蘇稚杳對孟禹很有親切感。
“這得因人而異,目前醫學上還無法作出科學解釋,萬幸你媽媽的視力和聽力損傷程度不深,身體也很健康。”孟禹柔聲說:“我會照顧好你媽媽,杳杳,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蘇稚杳點點頭,謝過他。
抵達京市國際機場,楊叔接她回禦章府。
車上,蘇稚杳一邊照著小鏡子撥弄碎發,一邊哼著某支鋼琴曲的調子,眉眼間都是笑意。
蘇稚杳突然抬頭,朝駕駛座喚了聲:“楊叔,經過國貿的時候停一下,我想買支雪糕。”
“好嘞。”楊叔應道。
她的笑容感染力很強,看一眼,那感覺就如同嚐到了一口溫甜的奶露,小茸不禁跟著笑起來:“杳杳這趟回來,開心了很多誒!”
“因為明……”蘇稚杳抿抿唇角控製不住上揚的笑弧,沒把明天要和Saria見麵的事告訴她,不著痕跡地說:“因為見過媽媽了,當然開心。”
入夜的時間段,國貿交通正擁堵,車子停滯在琴房附近,好幾分鍾都前挪不了兩米。
蘇稚杳托著下巴,指尖點在臉頰,百無聊賴地望望車窗外的路況。
終於能同Saria學鋼琴了,美夢成真的喜悅伴隨著不真實感,每想一下心裏就放一朵煙花。
蘇稚杳笑意蔓延到整個麵部,壓不下去。
突然驚覺,明天見Saria隻有她一個人,蘇稚杳心一揪,憑空生怯,心情瞬間大起大落,滿心歡喜一下全變成了緊張。
她咬住一點唇肉,貪得無厭地想,不知道賀司嶼願不願意明天陪她一起,給她壯壯膽。
繼而又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謝他。
蘇稚杳陷入沉思。
要怎麽謝呢……
京市的夜至而未濃,餘暉與新月交融下,天是一片薄薄的深藍色。
隔著人行道,一眼望見那家寵物館。
蘇稚杳倏地記起,她第一次見賀司嶼,就是在這個地方。
===第37節===
至少在她印象中是第一次。
那時下著雪,他就站在那棵光禿禿的槐樹下,黑皮手套握著雪茄,低沉磁性的嗓音說著粵語,不知道是在和哪個港區的朋友講電話。
然後她就看見一隻白貓,跳上羅馬柱花壇,黏人地往他身上蹭。
那個畫麵仿佛自帶一層港風柔焦濾鏡,回想起來,還是有幾分溫情的。
尤其是他摁滅雪茄,嘴角勾著淡笑,去揉那隻小貓的那個瞬間。
蘇稚杳正想得出神。
寵物館的落地窗內,出現了當時抱走白貓的那位大叔,他依舊戴著那天的灰格掛脖圍巾。
似乎是那隻白貓又調皮了,在他打掃時搗亂,於是大叔拿著貓棒逗了它會兒,再蹲下,身 ,把它抱回到窩裏。
腦子裏像是安了個鏡頭,循環往複地在回放那夜,賀司嶼溫柔擼貓的情景。
蘇稚杳靈機一動,低頭短信問賀司嶼。
【你在梵璽嗎?】
賀司嶼那時應該恰巧空閑,回複得不算慢:【嗯】
蘇稚杳眸子浮光躍金般亮起來。
“楊叔,我不買雪糕了,你往前靠寵物館那兒停一停。”蘇稚杳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待會兒不回家,送我去梵璽。”
……
過去不到一小時,京市的夜徹底深下。
梵璽大廈頂層,主臥落地窗前,賀司嶼手掌撐著腰骨,手機舉在耳邊,下頷微斂,闔著眼和周宗彥通電話。
“林漢生投資澳門非法賭場,私下牽涉皮肉交易,生意係越嚟越髒了,近一年還頻繁出入泰緬邊境,警務處懷疑佢和金三,角老毒,梟有私下嚟往,臥底了大半年,他果然係想走,私緬北貨到中國。”
電話裏,周宗彥壓抑著滿腔憤恨,辦公事時,他態度自覺嚴肅,沒有一絲平日裏的散漫,正經有度。
周宗彥做了個深呼吸,出了口胸腔裏的鬱氣,沒過兩秒,還是控製不住罵道:“就憑佢(他)地一條粉腸,還敢揾(找)上,你,食蕉啊佢!”
賀司嶼剛沐浴不久,身上隻裹一件黑色睡袍,他昨夜沒睡幾小時,又聽了一天國內外公司的財務匯報,此刻眉間輕蹙著疲乏的痕跡。
方才看過一會兒書,鼻梁還架著那副金絲眼鏡。
“下月十五佢有批貨,喺中環Mol三號碼頭拖櫃。”賀司嶼兩指抬起鏡架,捏了捏鼻梁:“你同NB(毒,品調查科)提前部署,我嘅人會同你聯絡,其他你執生(其他你看著辦)。”
“你同我定啦,我能搞掂。(你放心,我能搞定)。”周宗彥又換上了那放浪不經的調子,自信笑答。
交接完正經事,兩人隨意聊了幾句。
結束通話前,周宗彥忽然沒有頭尾地說了句:“下周京市天氣唔對路,你唔好留,翻嚟食酒啊。(下周京市天氣不太對勁,你不要留,回來喝酒啊。)”
這話他說得漫不經心,但又夾雜幾分正經,隱約有一層深意壓在輕鬆的語氣底下。
賀司嶼眸色幽深下去。
口吻淡淡的,低聲說:“知道。”
摩天大樓外的夜景似乎格外深沉,晦暝的長夜裏,萬家燈火遠得,入目隻透有模糊的光暈。
忽地,他留意到近處,有幾片細細碎碎的白色,飛落下來,附到窗上。
下雪了。
手機還貼在耳畔,賀司嶼眼睫向下微斂,不經意間想到什麽。
接著,“叮咚”一聲門鈴。
京市的雪,不知不覺,隱隱成了心照不宣的暗號,在斑駁的時間裏,預兆著一種降臨。
賀司嶼回首望向門外,雙瞳黑沉,麵色依舊平靜,但他有那麽幾秒的恍神。
門一開。
眼前是女孩子盈盈浮笑的臉。
她綁著舊照裏的高馬尾,耳邊落著幾絲可愛的括弧碎發,小小一張鵝蛋臉,下巴陷在大衣領子那一圈毛絨裏。
冰清玉潔的美好模樣,好似雪夜裏綻現的一朵曇花。
“賀司嶼!”
蘇稚杳一見就用那清耳悅心的聲音喚他,眸子亮得晶瑩,唇邊漾起更嫣然的笑意。
她再出現,賀司嶼沒有太過意外。
目光往下輕落,看到她抱著一隻漂亮的布偶貓。
體白耳灰,毛發柔順,奶乎乎的,眼珠子像兩顆高純度藍寶石,溫順地窩在她懷裏,茸茸的腦袋在女孩子的胳膊上搭著。
人和貓都仰著臉,望住他。
門沒敞全,隻開著一半。
賀司嶼眼睛低垂著,帶著審視的意味落在她臉上。
這姑娘每回對他這麽笑,基本都是有小心思要使。
“做什麽?”賀司嶼語調斯理,淡漠中帶著幾分慵懶,沒有不耐煩,反倒是有些好整以暇,還挺想瞧瞧她這回又想玩什麽小把戲。
他的眼神如夜闌中第一縷破雲的天光,洞穿重重黑暗,穿透力太強,任誰被看一眼,都抵不住無處遁形的心慌。
蘇稚杳目光閃躲了下,胳膊往上抬,用幹淨的笑容岔開話題:“貓貓,可愛嗎?”
“它叫窈窈……”
賀司嶼虛眯了下眼,沒回答。
蘇稚杳眼底的笑意裹挾出一絲慧黠,一句話故意分為兩段說:“窈窕的窈。”
小姑娘揚著燦爛的笑,聲音清越又甜潤,懷裏的布偶貓很配合地“喵”了聲奶音,一人一貓都乖順得不成樣子,再硬的心都能被融軟。
賀司嶼眉峰淡淡一挑:“然後。”
“然後……”
蘇稚杳暗示性地往屋裏探了一眼。
結果某人手扶在門把上,高大的身軀立在她麵前,完全沒有讓一讓請她進去的意思。
她思索片刻,底氣不太足地小聲說:“我是來感謝你的。”
賀司嶼確定她這回答半真半假,但不道破,隻是幾不可見地挑了下唇:“還有呢。”
他明明沒逼問,卻又好像已經把她逼得不得不自露馬腳。
蘇稚杳心虛得睫毛連連眨動,也不管他應不應,往前一步,獻寶似的把小貓塞進他懷裏:“你抱抱它吧。”
她臉上又掛起了笑。
一團軟綿綿的東西落到臂彎裏,賀司嶼下意識抱住,低頭去看的瞬間,餘光裏,女孩子微微貓下腰,趁機從他抬起的胳膊下靈巧地鑽了過去。
賀司嶼騰出一隻手,伸向她頸後。
蘇稚杳還沒往屋裏進兩步,大衣的後領子就被一股力扯住,帶著她往回扯。
下一瞬,她就被揪回到了男人麵前。
四目相對,蘇稚杳無語又有些尷尬,支支吾吾,聲音偏輕:“外麵……有點兒冷。”
話音落地,男人控住她的手鬆開。
得了新空子,蘇稚杳毫不猶豫,嬌小的身影一晃,又往他屋裏鑽。
隻是和他比反應,她沒勝算。
賀司嶼捉住她後領,又拎她回來一次,而後不慌不忙地盯著她看。
蘇稚杳佯裝無知,猜度他眼神的意思,驀地“喔”一聲,探身去把他懷裏的貓抱回來。
然後抱著貓就跟抱著通行證似的,坦坦蕩蕩越過他,抬腿就往裏麵跑。
賀司嶼低了下頭,笑了,胳膊後撈,橫到女孩子前腰,把人攔腰勾住。
這回沒把她揪回原地,臂膀有力地往上一提,輕輕鬆鬆一個巧勁,單隻手抱她坐到了旁邊半身高的玄關櫃上。
蘇稚杳懵住,眼睛裏透出迷茫。
從腰間一緊,到雙腳離地,再一下在半空高高坐著,前後隻有一秒的時間。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發生何事。
身前,男人雙掌壓到她兩側,俯身圈她在身軀和臂膀之間,彼此的目光直直撞在一起。
這姿勢,他需壓低些身子,便右腿往前抵,彎曲著膝蓋。
因她坐得高,他的右膝碰著了她小腿。
“大晚上,往我屋裏跑什麽?”
他嗓音又沉又慢,熱息近在她臉前,混著烏木香膠著在空氣裏,燙得她臉頰熱起來,心裏酥酥麻麻的,屏住呼吸,不敢喘氣。
“唔……”蘇稚杳半晌尋不到理由,收著下巴,眼睛向下看,避開他直白的視線。
腿和他的蹭著,無處安放,她小心翼翼地,小腿悄悄往裏收起一點,腰也微微後仰。
“又想犯什麽壞?”
賀司嶼音色很低,帶著不自知的性,感,問著,可有可無地向前邁近半步。
距離重新拉近。
蘇稚杳沒和男人這麽親近過,心慌兮兮的,一緊張,雙,腿突然往前一夾,阻止他再往前靠:“沒、沒有啊……”
賀司嶼身形微頓。
他右大,腿根的位置,被女孩子緊緊纏住了。
身前的人沒再動,蘇稚杳咽了一下,平靜了一星半點,淺淺抬起眼皮,瞄他。
男人頭發還是半濕,睡袍領口鬆垮著,鎖骨清晰漂亮,再往下,依稀可見衣裏結實的肌理,線條流暢利落,有著明顯的起伏。
門廳的光打在冷白肌膚上,暈出曖昧色澤,成年男人薄唇淺紅,鼻梁英挺,這張迷,人的臉,再配上一副金絲眼鏡,處處彌漫著勾人上,癮的色,氣。
這角度,蘇稚杳想要忽視都難。
蘇稚杳不由腦補一些不太正經的畫麵,嗓子眼裏癢癢的,不一會兒,臉紅得明顯。
===第38節===
半是緊張,半是窘迫,她雙,腿不自覺地繃住,纏他愈發得緊。
“它很乖的,不是小壞貓……”小姑娘摟著貓,一隻手撫在它腦袋上,聲音糯糯的,低聲細語,話裏仿佛另有所指。
賀司嶼大,腿被她用力絞著,動也不能動。
他喉結明顯滾了下,暗聲:“不是……”
蘇稚杳被迫望進他的眼睛。
他話頓在一半,直勾勾地,透過薄薄的鏡片,一瞬不瞬地看住她。
那是一個男人,看一個女人的眼神。
蘇稚杳心跳著,感覺那一刻,周圍的溫度都高了好幾度,她熱得都快要忘了怎麽呼吸。
賀司嶼指尖很輕地點了下她腿,若有似無,碰著了,又恍惚沒碰著。
語色啞下去,後半句染上些曖,昧的渾濁。
“你夾我這麽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