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隨著赴宴的人陸續趕來, 聽星閣裏開始變得熱鬧,此處宮殿寬而闊朗,一進門, 兩側的連廊呈圓弧狀,蜿蜒開去, 將整個園子懷抱起來。
當中種了一株巨大的流蘇樹,此時正是花期, 滿樹盛開著白色的小花, 一簇簇擁在一起,絨絨如雪, 清風吹拂時, 便有細細的花落下來,氣味清淺, 香而不膩, 沁人肺腑。
樹下設了數十坐席, 團團環繞,每隔一丈便有一座黃銅蓮花宮燈,角落又置了一尊芸煙香爐,燃著如意香,煙氣嫋嫋。
宴席尚未開始, 許多盛裝打扮的女孩兒們正立在廊下, 環肥燕瘦,雲鬟霧鬢,或拈花枝,或執團扇, 她們互相寒暄攀談著, 一時間滿園子都是鶯聲燕語。
黎枝枝是生麵孔, 所以她一進去,便被人注意到了,不動聲色地打量和審視,各自猜測著她的來曆和身份。
“枝枝!”
黎枝枝順著那聲音來處望去,卻見蘇棠語正立在流蘇樹旁,笑吟吟地向她招手,她身邊站著江紫萸,兩人今天的打扮有些相似,遠遠瞧著,倒真像一對親姐妹。
黎枝枝走過去,蘇棠語拉住她的手搖一搖,親昵道:“我方才還在找你呢,一直沒見著,還道你今日不來了。”
黎枝枝便道:“我四處走了走。”
江紫萸的目光落在她的發間,道:“你這枝釵子真好看,是在哪個鋪子買的?”
黎枝枝一笑,道:“是……我堂姐送的。”
江紫萸聽了,不無羨慕,對蘇棠語似嗔似怪道:“你看看人家的堂姐。”
蘇棠語無奈笑道:“我昨日不是才給了你一枝簪子麽?”
江紫萸噘了噘嘴,道:“那是銀的,而且也沒她這個好看呀。”
蘇棠語猶豫了一下,隻好道:“我那還有一枝玲瓏孔雀金釵,是今年新打的,你上次不是說很喜歡麽?也送你了。”
江紫萸眼睛一轉,嘻嘻道:“我方才隻是說句玩笑罷了,你這樣,倒仿佛我在伸手向你討東西似的,我才不要。”
她竟然還拿起喬來了,黎枝枝從未見過如此厚顏之人,一時間有些無語,眼看蘇棠語還準備勸,她實在忍不住,笑眯眯地開口道:“就是,這麽貴重的釵子,你隨手就送了,江姐姐豈不是還要找一件更貴重的回禮?也太為難人了。”
江紫萸麵上的笑意驀地一滯,蘇棠語笑道:“不用回禮,我們是姐妹,哪會計較這個?”
“話是這樣說,”黎枝枝故意不看江紫萸,隻對蘇棠語道:“但是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不要她回禮,人家卻未必想占你這個便宜,你瞧,我堂姐送了我釵子,我正想著怎麽給她回一份大禮呢!”
她說著,笑意盈盈地看向江紫萸:“對吧?江姐姐。”
江紫萸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好似被人劈臉扇了一耳光似的,須臾,才勉強笑道:“是、是啊。”
她像是有些待不下去了,道:“我去那邊走一走,這裏太吵鬧了。”
說完便匆匆走了,眼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花木後,黎枝枝麵上露出幾分不安,對蘇棠語道:“我方才是不是說錯話,惹江姐姐生氣了?”
蘇棠語忙道:“跟你沒關係,她……”
說到這裏,她欲言又止,片刻後,才輕聲解釋道:“紫萸的性格一向如此,她不是故意要針對你的,勞煩你多擔待了。”
黎枝枝笑起來:“無妨,我隻是擔心江姐姐因此和你鬧別扭罷了。”
蘇棠語心中一暖,失笑道:“應當不會的。”
……
主閣裏此時很熱鬧,眾夫人都在堂上說笑閑談,黎夫人也在其中,她的位置有些靠後,也不太插得上話,隻是含笑聽著。
夫人們說得無非是各家的閑話,誰家夫妻不和,誰家兒女不成器,誰家後院不寧,整個京師就沒有她們不知道的事兒,隻要哪位沒來,就有可能成為她們的談資。
主持這次遊春宴的是益國公夫人,她端著茶盞,麵上含笑問旁邊的婦人道:“我先前聽說,你家三小姐下個月就要及笄了,可看好了人家?”
那婦人搖著團扇,笑道:“看卻是沒特意看,不過前陣子,武威將軍夫人探了口風,我還沒應,想著再等等,小女到底還沒及笄呢,不著急。”
有些夫人不乏豔羨,道:“武威將軍去年才立了大功,得聖上青眼,封了忠義侯,他隻有一個獨子,你不趕緊應下,還等什麽?”
那婦人隻搖首笑道:“京師裏沒說親的好兒郎多的是,何必這盯著這一個?”
黎夫人身邊有個婦人小聲道:“閉著眼睛賣布,聽她瞎扯,就她家的女兒,將軍府能瞧得上?”
她見黎夫人看過去,便努了努嘴,壓低聲音道:“她二女兒去年成了親,嫁了兵部給事中王大人的小公子,不就是瞧著人家剛封了伯麽?誰知沒兩個月,她女兒就被趕回娘家了,聽說是不敬公婆,王家鬧著要休她呢。”
她說著喝了一口茶,冷笑道:“她小女兒麽?模樣生得尚可,可惜是個對雞眼,瞧著就不聰明,上回我們說起來的時候,武威將軍夫人也在,還問了兩句,如今在她嘴裏,她女兒倒成了香餑餑了,也就是國公夫人性子好,願意陪著她聊,換作是我,非當場拆穿她不可。”
這說著說著,話題不知道怎麽就扯到了黎夫人身上,原是建昌侯夫人笑著道:“令媛我方才見過,模樣生得十分標致,瞧著就是個乖巧聽話的,好像也是今年及笄吧?”
眾人聽罷都看過來,黎夫人微微挺直了腰,微笑答道:“就是五月的事了。”
“哎呀,那可要請咱們去觀禮啊。”
黎夫人忙道:“這是自然。”
有人笑著打趣道:“到時候啊,你就請侯夫人去為令媛主持及笄禮,她去年才張羅完大兒子的婚事,一回生二回熟,過兩年正好再忙一忙小兒子。”
侯夫人爽利道:“若真有這等好事,我豈不是撿了大便宜?隻是怕夫人不肯割愛呢。”
黎夫人含蓄笑笑,隻道:“倒也不急,小女還在明園讀書呢,若能與侯夫人結成親家,實在是敝府高攀了,至於及笄禮,我先前已托付國公夫人了。”
益國公夫人笑道:“確有此事。”
又有一人忽道:“說起來,太子殿下也還沒娶正妃吧?我之前過來的時候,似乎見著他了。”
眾人立即來了興致:“果真?”
“中宮無主,到底沒個主事的,不過太子殿下這婚事也是該定下來了。”
“哪有那麽容易?皇上去年著禮部去議了,到現在還沒個結果,總之就是不滿意。”
“誰不滿意?”
這話一出,空氣都靜了幾分,有人去問座上的一位婦人,小聲道:“朱夫人想必知道?”
眾人齊齊看過去,那朱夫人幹笑道:“實在是抬舉了,這我如何知道?”
所有人都不信:“尊府先生是禮部尚書大人,他總不能半點口風都沒透露給你。”
朱夫人隻好用團扇遮著口,輕聲道:“正三品以上官員家的女眷,皆不可議,王侯伯爵家的,亦不能議,現任朝中武將的,更不能議。”
有人嘴快道:“那總不能娶個民間女子做太子妃吧?”
也有人道:“皇上他——”
益國公夫人忽然輕咳一聲,打斷了那人的話頭,她笑吟吟道:“天家之事,咱們也不好妄議,都喝茶吧。”
眾人這才警醒過來,紛紛道喝茶,又說起旁事來,隻是方才的話,倒也有不少人放在肚裏細細琢磨,這就是別話了。
黎夫人與幾位夫人說笑,不時轉過頭往外看,待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她笑著道了一聲失陪,起身走了出去。
“你怎麽才過來?”
黎素晚正低頭走著,一隻手忽然拉住她,她嚇了一大跳,差點沒叫出聲來,待看清楚那人是黎夫人,她才鬆了一口氣:“娘。”
黎夫人擰著眉看她:“怎麽還出汗了?”
她取出帕子來,道:“快擦擦。”
黎素晚接了帕子,黎夫人將她拉到角落處,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一番,直看得黎素晚渾身不自在了,惴惴道:“娘,怎麽了?”
黎夫人疑惑問道:“你頭上怎麽少了一枝釵子?”
“這個……”黎素晚急忙忙解釋道:“我借給枝妹妹戴了,她那身打扮太素了,我擔心旁人笑話她。”
===第18節===
“你倒是好心,”黎夫人嗔了一句,倒也沒說別的,隻替她理了理衣裳,欣慰笑道:“我家晚兒果然漂亮,這模樣身段,放到人堆裏都是出挑的,娘打量著,這京師裏能配得上我女兒的沒幾個,方才建昌侯夫人還跟我打聽你呢。”
她說著,從鼻腔裏哼笑了一聲,道:“若是她那大兒子倒還可以,小兒子簡直草包一個,誰願意把女兒嫁過去?”
黎素晚一怔,驚訝道:“裴言川?”
“他配不上你,”黎夫人麵露不屑,伸手替她捋好鬢發,這才輕聲道:“娘方才聽到一個消息,說是太子殿下今天也在瓊林苑。”
黎素晚遲疑,吞吞吐吐道:“您的意思是……”
黎夫人握住她的手,笑道:“太子殿下還未娶正妃,聽說連個妾室都沒有,你若是能嫁給他,往後豈不是一步登天?”
黎素晚被這番話說得很是心動,猶豫道:“殿下能看中我麽?今天有這麽多人……”
“晚兒不要妄自菲薄,再說了,太子殿下又不會來這裏,”黎夫人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娘自有辦法。”
黎素晚的心怦怦跳起來,她點點頭:“女兒知道了。”
這廂母女說著話,那邊從花廳裏出來個人,正是那位建昌侯夫人,她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邊問身邊的婢女:“川兒呢?不是說他已經過來了?”
婢女答道:“是,奴婢之前親眼瞧見少爺在的,他——”
她的眼睛尖,一下就定在了庭中那株巨大的曲幹流蘇樹上,低聲提醒道:“夫人,那是不是少爺?”
建昌侯夫人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那繁茂的樹枝間翹出來一隻腳,深青色的靴麵,井天藍的袍角,不正是她兒子今天的穿戴?
侯夫人心裏的火蹭的一下就燒起來了,她氣得顧不上別的,提起裙擺就往那邊趕,一邊叫道:“裴言川,你給我滾下來!”
樹上人似乎驚了一下,急忙把腿收了回去,這動作引得樹枝搖晃起來,樹下的黎枝枝正在和蘇棠語說話,似有所覺,往上看了一眼,正好對上一雙眼睛,兩人皆是一怔。
侯夫人的聲音近乎咆哮:“你竟還敢躲!”
蹬蹬的腳步聲傳來,樹上的少年再顧不得別的,一個翻身跳了下來,花枝劇烈震顫著,數不清的流蘇花飄落,霎時間,仿佛憑空下了一場細小的雪,紛紛揚揚,美不勝收,引來幾聲低呼或驚歎。
黎枝枝原本就站在樹底下,這會兒猝不及防,滿頭滿身都是花瓣,哪怕這流蘇花的香氣再好聞,也實在過於濃鬱了一些,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
那少年轉過身來,俊美的麵容上透著幾分無措,他下意識伸了一下手,又迅速收回去,道:“你沒事吧?”
沒等黎枝枝回答,他就痛呼一聲,卻是建昌侯夫人一把擰住他胳膊上的肉,咬牙切齒道:“你還知道疼?老娘以為你是金剛不壞身呢!”
裴言川疼得齜牙咧嘴,求饒道:“娘,親娘,您收著點勁!擰掉一塊肉可怎麽辦?”
侯夫人冷笑:“那就剁碎了做成包子給你吃。”
裴言川冷不丁打了一個寒顫,侯夫人察覺到旁邊的視線,轉過頭去,見是黎枝枝,立即換上一副親切和藹的表情:“哎呀,是黎姑娘,真巧啊。”
黎枝枝微微一笑,向她福了福身:“見過侯夫人。”
建昌侯夫人見她這般乖巧有禮,十分喜歡,應了一聲,手上擰裴言川的力道也鬆開了,笑吟吟道:“我方才見著你伯母了,就在那邊,你要不要和我們一道過去?”
黎枝枝猶豫片刻,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花瓣,搖首道:“我還是先收拾一下吧。”
建昌侯夫人聽了,又揪了一把始作俑者的胳膊,耳邊是兒子的痛叫,她麵上仍舊是笑眯眯的,親切道:“也好,倘若沒有事情,也可以來找我說說話。”
侯夫人揪著自家兒子走了,裴言川忍不住往後又看了一眼,好奇問道:“娘,她是誰啊?我從前竟沒見過她。”
侯夫人沒好氣道:“你沒見過有什麽稀奇的麽?”
“當然稀奇,”裴言川吃驚道:“你兒子我連朱雀街頭有幾隻貓幾隻狗都記得清清楚楚,怎麽可能——”
侯夫人往他腦門上抽了一記,惱火道:“你就繼續胡謅吧!”
流蘇樹下,黎枝枝正在撣衣裳,蘇棠語踮起腳尖,替她揀去發髻上的落花,一邊抱怨道:“這人真是不幹好事兒,你說好端端的,爬到樹上去做什麽?”
“覺得好玩吧,”黎枝枝不以為意,也替蘇棠語拂去了花瓣。
正在這時,又有人過來,卻是黎行知,他上下打量黎枝枝,問道:“沒有事吧?”
黎枝枝揚起一個笑,搖搖頭,黎行知鬆了一口氣,道:“遊春宴要開始了,我帶你去入席吧。”
聞言,黎枝枝便與蘇棠語道過別,跟著黎行知一道離開,往黎夫人她們在的方向而去。
席位是早就安排好了的,黎夫人坐在中間,一左一右分別是黎素晚和黎行知,黎枝枝的位置在黎素晚旁邊,紅椿木雲紋案幾上擺著一個鶴頸白瓷瓶,裏麵插了一枝新折下來的細柳,並一枝桃花,柳芽青翠嫩綠,桃花泛著溫柔的淺粉,倒也頗有意趣。
黎枝枝打量那桃花的時候,感覺到黎素晚頻頻看過來,她回望過去,笑盈盈道:“晚兒姐姐,怎麽了?”
“沒——”黎素晚下意識否認,但很快,她又改口問道:“你把那朵花扔了?”
黎枝枝微微訝異:“怎麽會?姐姐送我的花,我喜歡還來不及,怎麽會扔呢?”
她說著,從袖中取出那朵深藍色的花,完好無損,隻是花瓣邊緣有些蔫了,黎素晚看起來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強調道:“不是我送的,是趙姐姐送給你的。”
黎枝枝看向對麵,趙珊兒和蕭嫚兩人坐在一處,正在說著話,不知是說起了什麽,趙珊兒掩口輕笑起來,黎枝枝也笑了,她抬手將那朵漂亮的花放在了花瓶上。
此時宴會已經開始了,雖然叫了遊春宴這個名頭,但到底不是真的踏青遊玩,最主要還是為了讓各家適齡的女兒們和少年郎相看,若有中意的,回去便可以擇日請媒人上門了。
這次籌辦遊春宴的是益國公府,國公夫人坐在主位,笑吟吟地和旁邊幾位夫人說話,道:“說起來,敝府的廚子前陣兒做出個新花樣的點心,我瞧著還行,趁著今日大家都在,給你們試一試,看看要怎麽改進。”
眾人皆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國公夫人輕輕撫掌示意,便有一行身著碧色羅衫的婢女入了庭中,各自手捧朱漆雕花盤,步履輕盈,分花拂柳一般,送到每一張桌案上。
正在這時,黎枝枝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袖子被拽了一下,她下意識轉頭看去,冷不丁看見一個人蹲在自己腳邊,正彎著一雙眼睛對她笑:“姐姐!”
竟是蕭如樂!
她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臉上還圍著一塊絹紗,遮去了麵容,隻留出一雙圓圓的眼睛,黎枝枝嚇了一跳,吃驚道:“阿央?你怎麽在這裏?”
蕭如樂笑眯眯道:“我來找你玩呀。”
黎枝枝急忙四下環視,問道:“就你一個人?”
“對啊,”蕭如樂扯了扯麵紗,道:“我偷偷溜出來找你,沒叫她們知道,還遮住了臉,這樣誰都認不出來了,我是不是很厲害?”
她竟然還邀功,黎枝枝哭笑不得,道:“是是,您真厲害。”
蕭如樂的出現,已經引起了左右鄰座的注意,不時有好奇或探究的目光看過來,黎素晚也注意到了這邊,問道:“枝妹妹,你在和誰說話?”
蕭如樂卻絲毫不覺,隻把目光盯著桌案上的點心瞧,眼巴巴地道:“姐姐,這個好吃嗎?”
現在再做什麽都來不及了,黎枝枝索性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來,又拿了帕子替她擦手,才道:“你試試。”
那碟子裏擺了幾塊糕點,狀若桃花,色澤微粉,上麵綴著一點緋紅,蕭如樂顯然是饞了,拿了一塊糕點,想了想,還掰成兩半,仔細比較過一番,才把大的那塊遞給黎枝枝,道:“姐姐吃。”
黎枝枝失笑,道:“我不喜歡這個,你吃吧。”
蕭如樂頓時眉開眼笑,道:“那阿央幫你都吃了。”
哪怕是吃東西,她也堅持不肯摘麵紗,一邊小心翼翼地捏著絹紗邊緣,一邊吃糕點,不時有細碎的渣滓掉下來,落在衣服上。
黎枝枝隻好替她撣幹淨,旁邊傳來黎素晚狐疑的聲音:“枝妹妹,這是誰啊?有帖子沒有?這裏可是禦園,不是誰都能混進來的。”
黎枝枝心裏諷道,你坐在別人家的後花園裏,倒說起正主來了,麵上卻依舊微笑道:“她有帖子的。”
蕭如樂一邊咀嚼糕點,一邊用力點頭附和:“對!我有帖子!”
附和完,又小聲問黎枝枝:“姐姐,我的帖子在哪裏啊?”
黎枝枝悄悄向她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蕭如樂立即閉了嘴,乖乖地吃起糕點來,黎枝枝這才轉頭對黎素晚笑道:“倘若晚兒姐姐要驗她的帖子,就得去找她家的下人了。”
這遊春宴並非黎府所設,黎素晚自是沒資格驗別人的帖子,她又不蠢,心中悻悻然,看了蕭如樂一眼,這才移開目光。
不知道蕭如樂是怎麽溜進來的,大抵是因為她那一身穿戴的緣故,一時間竟沒有引起他人的懷疑,旁人打量幾眼,就沒再關注了,隻當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雖然行為不太雅,但也不是什麽大事。
接下來的時間,蕭如樂一直坐在黎枝枝身邊,她不吵也不鬧,專心吃糕點,直到外麵進來了一行人,黎枝枝打眼一看,目光便定住了,那幾人都穿著內侍的服飾,領頭那個長相陰柔,麵白無須,顯然是宮裏的人。
黎枝枝坐的席位遠,聽不真切,隻看見他和益國公夫人說了一句什麽,對方的臉色頓時就變得凝重,失聲叫道:“竟有此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們身上,那大太監道:“原是一個小崽子辦事不力,咱家吩咐他仔細守著純妃娘娘種的花,誰知他玩忽懈怠,一個沒看好,叫人把花摘了去,那花是純妃娘娘親手所栽,種了整整一年,今兒早上才開出來那麽一朵,金貴著呢,方才得知此事,娘娘十分生氣。”
他說著,轉向益國公夫人,拱了拱手,道:“皇上深仁厚澤,與民同樂,賜各位夫人小姐們來禦園遊賞踏青,這是天恩浩蕩,怎麽有人竟膽敢做出這般失禮之事呢?”
益國公夫人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麵上都要掛不住了,那花雖然不是她摘的,可今日這遊春宴是她辦的,如今出了這檔子事情,簡直是在當眾打她的臉。
她勉強保持住表情,道:“出了這種事,也有我的疏忽,我這就派人去查一查,若找出是誰做的,定會給純妃娘娘一個交代。”
大太監點了點頭:“那就請夫人快些吧,純妃娘娘還在等著呢。”
席間眾人表情各異,低聲喁喁私語起來,驚訝者有之,鄙夷者有之,知情如趙珊兒與黎素晚二人,一個麵露不自在,另一個則緊張地低下頭去,用眼角餘光去瞥旁邊的黎枝枝。
還有一個人……
黎枝枝的目光落在蕭嫚臉上,她正一手拈著茶杯,優雅地啜飲著,姿態從容自如,神色自若,就仿佛對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一般,察覺到黎枝枝的目光,她回視過來,細眉微微一挑,眼裏盛著矜傲和輕慢。
正在這時,益國公夫人忽然指著黎枝枝這邊,道:“公公,您看那裏,是不是純妃娘娘種的花?”
所有人的目光都順著她示意的方向看過來,黎枝枝往花瓶處瞥了一眼,表情微怔,那花瓶上空空如也,花兒呢?她明明放在這裏的,怎麽……
黎枝枝意識到了什麽,立即看向蕭如樂,隻見她手裏正捏著那朵深藍色的花,還興高采烈地道:“姐姐,你看這朵花長得好奇怪啊,它是藍色的誒!”
黎枝枝頓覺頭皮發麻,緊跟著就聽見那大太監一聲厲喝,聲音尖利刺耳:“你好大的膽子!來人,抓住她!”
幾個小太監立即衝過來,要抓蕭如樂,黎枝枝立即站起來將她擋住,道:“公公,這一定是誤會!”
那大太監指著她,麵露怒色,道:“人贓並獲,你還要替她狡辯?”
卻聽黎枝枝道:“小女子不是替她狡辯,公公,這朵花是我的,和她沒有關係。”
這話一出,眾人都頗為吃驚,神態不一地打量著她,或好奇或輕蔑,就連趙珊兒都十分詫異,看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個傻子,而黎素晚則是麵露幾分幸災樂禍。
那大太監用審視的目光盯著黎枝枝,點了點頭,道:“倒是個敢作敢當的,有點子骨氣,你是哪家的孩子?”
益國公夫人和其他幾位夫人都一起看過來,黎夫人這下有點坐不住了,就如之前與建昌侯夫人寒暄時那樣,她今日與人攀談,把收養黎枝枝的事情說了出去,收獲了不少讚譽,這讓她麵上頗有光,但是她沒想到才半天不到,黎枝枝就捅了這麽大的簍子。
她隻得站起來,對那大太監勉強笑道:“實在對不住,公公,這孩子是府裏前陣子收養的,鄉下人,不識規矩,觸犯了娘娘。”
大太監看了她一眼,又轉向黎枝枝,道:“你今日得罪了純妃娘娘,娘娘正在氣頭上,你還是快跟著咱家,去領罪受罰吧。”
說完還問了一句:“你是自己走,還是讓咱家來請?”
黎行知站起來,正欲說話,被黎夫人連忙一把拉住,瞪他一眼,低聲道:“坐下,這當口你出什麽頭?”
另一邊,裴言川看著那身形纖弱的少女,一個人站在原地,仿佛孤立無援,他心裏生出幾分不忍,輕輕扯他娘的衣袖,小聲道:“娘,您要不說一句?”
建昌侯夫人瞥他一眼,扯回自己的袖子,也低聲道:“你娘我在純妃娘娘麵前連句話都說不上,我願意說,你看那太監願意聽嗎?”
黎枝枝沒動,那大太監麵色有些不好,道:“那看來姑娘是要咱家請了。”
說完,便使了個眼色,那幾個小太監轉而來抓黎枝枝,恰在這時,一隻小茶杯從旁邊飛出來,正砸在一人的麵門上,隻聽他哎喲痛叫一聲,少女清脆的聲音喝道:“大膽!不許碰我枝枝姐姐!”
蕭如樂抱住黎枝枝的腰退了幾步,生氣地道:“你們都滾開!”
“真是刁民!”那大太監氣得不輕,指著她們兩人道:“都抓起來!”
“等等!”黎枝枝急急解釋道:“公公,這花雖然是小女子的,可不是小女子去摘下來的啊,它是旁人送的。”
大太監眯了一下眼,道:“誰送的?”
===第19節===
黎枝枝轉頭看向黎素晚,她輕咬著嘴唇,眼眶微紅,十分歉然道:“晚兒姐姐,對不住,可是我、我不能看別人被連累了……”
空氣寂靜了一瞬,眾人都麵露恍然之色,自以為明白了其中的因果,無非是表妹要給表姐頂鍋之類的,她們又開始竊竊議論起來。
從黎枝枝看過來那一眼,黎素晚的臉色就倏地變白了,她緊緊揪住袖子,竭力保持鎮靜,辯解道:“你、你在胡說什麽?那花怎麽會是我送給你的?”
黎枝枝微微張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就是你送的,你——”
“不是的,”黎素晚打斷她,語氣既委屈又難過,神色楚楚道:“我從沒有送過你花,你害怕純妃娘娘責罰,也不該汙蔑我啊。”
黎枝枝沒和她爭,隻回頭問那大太監道:“公公,這花是不是種在小佛堂那邊?”
大太監頷首:“正是。”
黎枝枝解釋道:“當時她們說要去小佛堂看花,我並沒有跟著一起去,既然我沒去過小佛堂,又怎麽可能摘純妃娘娘的花呢?”
“她們?”大太監問道:“還有誰?”
黎枝枝欲言又止:“公公,我……”
“你怕什麽?”那大太監下巴微揚,道:“你方才不是有骨氣的很,自己站出來認了這朵花,如今倒怕說別人的名字了?”
而席間另一處,蕭嫚輕輕推了趙珊兒一下,低聲道:“要是再讓她繼續說下去,今天恐怕就不好收場了。”
趙珊兒疑惑:“為什麽?”
蕭嫚心裏暗罵一聲蠢貨,道:“那太監明顯更相信黎枝枝的話,你要讓她說出來?”
聞言,趙珊兒也有些緊張了,蕭嫚的聲音很輕,帶著慫恿的意味:“去幫晚兒,踩死她。”
“她們是……趙小姐和榮安縣主。”
趙珊兒霍地站起來,聲音尖銳:“你說的什麽鬼話?當時明明你也在小佛堂,你親手摘的花,我本著同窗一場,沒有出來指認你,你如今倒好,把自己撇的幹幹淨淨了,怎麽還給我們潑髒水?”
趙珊兒是丞相的嫡孫女,家世顯赫,貴不可言,在場眾人幾乎沒有不認識她的,就連那大太監也知道,換上一副笑臉,道:“原來是趙四小姐和榮安縣主。”
趙珊兒定下神,下頷微揚,信誓旦旦道:“當時我在小佛堂,親眼看見黎枝枝摘了那朵花,縣主可以作證。”
黎枝枝搖首,極力解釋道:“我真的沒有去小佛堂。”
“你就是去了,”趙珊兒輕蔑地瞥了她一眼,道:“我們都在,你還想撒謊?”
“我當時在和……”
“我可以給枝枝姐姐作證,”一直沒說話的蕭如樂忽然大聲叫道:“她根本沒去那個小佛堂!”
蕭嫚的臉色微變,不知為何,她心裏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這個蒙著麵紗的小姑娘,聲音怎麽有幾分耳熟,似乎曾經在哪裏聽見過……
但是還沒等她想明白,園門口處忽然傳來一個女子柔和的嗓音:“那本宮應該也可以替她作證。”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聲音來處,一位美貌婦人款款而入,她身形高挑,穿著華錦宮裝,發髻高挽,鬢邊的金釵步搖輕晃,端莊高雅,正是永寧長公主。
黎枝枝終於得以把她的話補充完整:“我沒去小佛堂,是因為當時在和長公主殿下飲茶。”
黎素晚、趙珊兒包括蕭嫚在內,三人都傻眼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大家支持,本章留言全部發紅包哦!~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