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出發
第112章 出發
門口的燈光離得太遠,隻能遠遠映亮女人左臉,朦朦朧朧的,她眼梢往下掃,平日抬眼時總顯得怕人,怯生生的。然而她問這話的時候卻沒有看向他,隻話音勾著一點浸入夜晚的涼意。
兩人身後是片雅致的園林,叫微風吹得悉悉沙沙,榕樹枝丫的影子於兩人衣衫上撼動,風止,隻聽到崔淨空語氣懇切道:“全怪我疏忽,今後絕不會再叫你們受這種委屈。”
他領著她,馮玉貞施施而行,她存著心事,腳下走得慢,崔淨空更不著急,兩人穿過小徑,湖上蕩出蛙聲,馮玉貞才發覺不知不覺來到了湖邊亭下。
她兩手放在欄杆上,湖麵上的荷花開的正好,啟唇道:“你先前同我說過,喜安科考時你能替她掩飾一二。我實在天真,卻不曾想到,同你牽扯上關係,還會招來此種禍端。”
她嗓音分明很是和緩,有幾分雲淡風輕的意味,並無遷怒,然而崔淨空卻聽得眼皮一跳,他大抵推測到馮玉貞之後要脫口的話了。
“今早找不見喜安那會兒,我真是不想再見你了。空哥兒,你也清楚,我是個沒有大出息的人。我寧可不要她念這個書,不去科舉,也不願讓她再身處險境。”
說罷,扭頭望向一旁的崔淨空,靜靜等他的回複。
你想從我這兒聽到什麽話?我們徹底分開,放你逍遙快活,不許我再踏入你的視線嗎?
崔淨空隻是一味的沉默不語,半晌後才開口,淡聲道:“你太累了,晚上又見了不少血,此事我們明日再議。”
他意在將這件事往後推遲,馮玉貞心知肚明,她也不生氣,跟上已經抹開腳的崔淨空。
概因一夜未眠,馮玉貞有些神昏頭疼,他走得很快,男人黑黢黢背影挺拔而冷峻,馮玉貞跟得辛苦,抬手揉了揉側額,她自己也不知此舉是否妥當,閉目低歎了一聲,悵然若失道:“也或許是我關心則亂,可你也應該仔細考慮考慮。”
崔淨空忽而駐足,停了下來。她身後的馮玉貞趕得急,幸好即使拿手撐了一下,不然定要摔到這人身上。
馮玉貞才站穩腳,崔淨空忽而轉過身,他被她寥寥數語折磨得頗有些進退失據,心頭好似被蚊蠅啃噬似的。
他陰沉的神情和緘默顯然不是什麽好征兆,馮玉貞往後撤了一步,崔淨空溜了一眼她麵上不自覺滲出來的警惕,更覺煩躁。
馮玉貞見他耷拉下來的唇角,不知道他之後作何反應,一時間也有些忐忑不安,後悔不該深更半夜同他說這些。
正在這時,崔淨空突然出了聲——他輕聲道:“我全都隨你,隻是就算你決意同我分開,”他說到這兒,忽而喉嚨發緊,緩了緩道:“也要看顧著自己的安危。現下京城裏的人估計全數知悉了你同喜安,這段時日怕是不得安生了,他們不達目的,還會陸陸續續派人來。”
他的姿態很有些低三下四,想探手摸她被風吹亂的鬢角,又怕驚擾她。還同她道歉:“我知你不願意,可他們不管這些,隻得委屈你再與我相處些時日了。”
他說的話不假,馮玉貞若是狠下心,或許可以拍拍屁股帶著女兒就走,立馬同他橋歸橋路歸路;反倒是對崔淨空而言,由於無法割舍下她,他斷然不敢去冒險,隻怕下回落在他們手裏的便是馮玉貞了。
馮玉貞並不是固執的人,她聽得進去話,隻是喜安這件事委實刺激了她,還是擔心夜長夢多,可也找不出更好的方法。兩個人僵持之際,田泰打著燈籠拐過彎跑過來,看著是好不容易才尋到他們。
===第83節===
“主子,他又招了……”他臉色焦灼,嘴裏突突了幾個字,又倏地察覺對麵還立著馮玉貞,躊躇片刻,大段的話便掖在口中堵著了。
馮玉貞很識趣地打算走遠些,可崔淨空豎起手,示意她不必回避,他從不在乎這些規矩,也不覺得他這兒有什麽是馮玉貞聽不得的,他抬眉道:“說罷。”
田泰見他應允,遂一五一十道:“主子,你們走之後,有一個又受不住招了,說是他們昨日趁早通風報信,另有幾批人恐怕至多再有三日便到。”
“三日?”馮玉貞聞言驚惶反問,她甚少摻和到這種事關生死的漩渦中,本能望向身旁的崔淨空。
崔淨空神情沉著,烏沉的眼睛掃過去:“多少人?消息可靠嗎?”
田泰搖了搖頭,麵色凝重:“怕是來者不善,今日入夜時咱們的人便在荊城南麵察覺異動,加上咱們此番日夜兼程回來,大頭人手都在嶺南,屋漏偏逢連夜雨……”
“修整三個時辰,天不亮便走。”崔淨空極快地下了命令,田泰聽令下去傳達。他轉過身,見馮玉貞齊整的細牙咬住下唇,她無措時總愛這樣做。
微涼的大掌攥了攥女人的手,旋即分開,崔淨空凝著她的臉,安撫道:“別怕。隻是明日我們得趕早些啟程,可願隨我去一趟嶺南躲一躲風頭?”
嶺南?哪兒是願不願意的事,即使山高路遠,她從未去過,可涉及三人的性命,馮玉貞片刻猶豫後頷首,她也不去問她們宅院裏的存銀和衣物了,顧不上這些。
崔淨空倒是想把人光明正大領進正房,然而又知道馮玉貞不可能答應,便帶她停在了緊挨的偏房前。
“喜安已經被奴仆們哄睡了,多餘的都不必去想,我叫人備好車馬,明日就啟程,不過一日的功夫,到了嶺南便平安無事。”
夜深露重,馮玉貞一手搭在門上,見崔淨空眼下淡淡的青色,心腸不自覺一軟:“你也快去歇著罷,明日還要起早。”
他隻點頭,卻不走,馮玉貞隻好頂著他的視線走進去,正要關上門,崔淨空卻探身過來,手臂在她眼前一晃,馮玉貞下意識眨了眨眼,他指尖拈下一片綠葉,想來是在園林裏散步那會兒沾上的。
崔淨空適才彎了彎唇角,替她合上門,隻留下幾個輕輕的字:“明日再見。”
馮玉貞抬手摸了摸發頂,雖說人已經沒有在麵前,還是覺得自己這個動作有些傻氣。被他這麽一打岔,倒是沒方才那麽緊張了。
她沾水擦了擦手臉,卸了發飾,沒有其他多餘的心念。喜安在裏側睡得很香,雖是在陌生的宅邸,但看到女兒她便覺得十足安心,吹了燈,趕快爬上床睡了。
短暫的黑夜裏,馮玉貞雖然疲憊,卻總處於昏昏沉沉、半夢半醒之間。或許是一直惦記著不久後要走,她始終留著一縷心神,不敢睡死過去,怕耽誤了時候。
當門上響起叩門聲,她霍地轉醒,下床開門,卻見崔淨空衣冠楚楚、穿戴整齊立在門口,手上捧著朝食。
馮玉貞還當是丫鬟,睡眼惺忪,一時怔住了,她隻披了一件外衫,夏衫輕薄,貼合著隆起、陷落的線條,足衣昨夜也脫下,褲腿鬆鬆堆在腳麵上。
崔淨空的眼睛瞟過她光裸的後腳跟,雖說從前既看又摸不下千百遍,嘴上還是規矩道:“是我來的唐突了。”
“……是我起遲了,我現在便去叫喜安起來。我們馬上就出來。”
馮玉貞接過他手裏的朝食,有些發窘,隻想快關上門,崔淨空不阻攔,他招了招手,原來身後跟著丫鬟呢,她們分別端著熱水、棉布與幹淨的衣物,魚貫而入。
時間緊迫,馮玉貞合上門,趕忙叫醒了喜安,好在女孩昨日睡的覺不少,一喊便乖乖起來了。馮玉貞給她快速套上衣服,一邊同她將目前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一會兒我們便出發,大抵幾個月的功夫,之後再回來好不好?”
“好。”
馮喜安脆聲答應,她拎得清時局,即使馮玉貞沒有在她前麵細說過這些,自己也能猜到一二。
母女二人很快收拾完畢,推開門時,崔淨空仍在原地候著,身子朝著西側,雖然神色日如常,言語間卻有些冷:“別廢話了,把他直接揪出來。”
馮玉貞循聲望過去,見昨日那個一麵之緣的男孩氣鼓鼓從房間裏走出來,嘟嘟囔囔抱怨著諸如:“還沒睡夠”、“飯不好吃”、“擦臉的棉布太粗了臉疼”之類的話。
她詫異問道:“他也要跟著去嗎?”
崔淨空見她出來了,臉色才浮動起暖意。馬車停在院中,馮玉貞先把喜安送上車,崔淨空拽住她手腕,迅速傾身過來,在她耳邊壓低聲音,回答了她方才的問話:“人質。”
溫熱的氣流吐在她耳廓之上,馮玉貞頗有些猝不及防,轉睫間耳垂便宛若玲瓏的紅珠子。偏偏崔淨空一臉正色:“麻煩你路上看著些他,我看他不安生。”
什麽人質?馮玉貞有些不明所以,許清晏很快被帶過來,下人哄騙他說是將他送回去,這才勉為其難登上了這個不算寬敞的馬車。甫一登上,卻見裏麵竟然已有兩個人擠著,那個看著窗外的小矮個不就是昨日罵他的安安嗎?
“我不要和她坐一起!”他又不依不饒鬧起來,馮玉貞隻當兩個孩童昨日玩惱了,耐心安撫了片刻,許清晏又想著馬上就要看到父親,這才消停了。
概因統共隻安排了一輛馬車,多了拖累速度,車上坐著馮玉貞和兩個孩子,包括崔淨空在內其餘人都騎著馬。
霧氣尚未消散,天邊泛青時,一隊人出了荊城,向南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