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認錯

  第55章 認錯

  崔淨空沒能忍耐多長時間。


  馮玉貞很是樂不思蜀,將在村西“暫住”的定性拋之腦後,沒兩日,崔淨空便告知她該回府了。


  她卻心不在焉,有一搭沒一搭回他,不知在想些什麽,隻道還想多住一會兒,況且李疇很是得力,她在不在也不耽誤事,索性再緩兩三日。


  馮玉貞的眼神飄忽,崔淨空和她兩三日未曾麵對麵說話,正說著,女人嘴上“誒喲”一聲,急匆匆跑去廚房,端出來一鍋熱騰騰的韭菜掛麵。


  迎麵撞見崔淨空無波無瀾的臉,他隻望著她,指尖在桌上輕輕落下,悶悶敲了三四下,好似沒什麽火氣,馮玉貞卻止不住有些心虛。


  將那鍋湯麵放在桌上,訕訕道:“空哥兒,我不知你要來,這是我待會兒要送去給阿芙。”


  便是不打算招呼他吃飯的意思。上次吃到馮玉貞為他親手下的麵,還是在他生辰宴的隔日。


  在這個節骨眼上,崔淨空自然不可能再和好不容易緩和關係的寡嫂置氣,他並不計較,隻和她說定,過兩日再來。


  起身出門,崔淨空轉而滿麵陰霾。


  馮玉貞忙著和周芙廝混,或許是掛念著那鍋快煮熟的湯麵,沒來得及好好看他,因此也沒有發現他不甚平整的衣衫。


  在府上時,兩人清晨並不讓下仆伺候穿衣,頭天晚上糾纏半晚上,第二日崔淨空早起,偶爾起身動靜大吵醒她。


  被吵醒的寡嫂就蜷在被窩裏,半眯著眼朦朦朧朧望他,忽而伸出半截瑩白的小臂,朝他揮一揮。崔淨空走近,她裹著被子半坐起身,為他把不注意翻進邊的袖口扯出來。


  她做這事的時候神情尚還帶著懵懂,好似還沒睡醒,一時間動作大了,肩頭岌岌可危搭著的被褥便順滑下去,那些疊著的紅印和腰間略有些淤青的指痕,白生生的皮子,晃的他眼前發暈。


  忍不住再纏綿片刻,因此少不得又耽誤了功夫。


  馮玉貞是心腸極軟的女人,但凡仍對崔淨空有意,那麽她的心軟遲早要作繭自縛,再次把她送回對方手上。


  崔淨空對此心知肚明,刻意利用來逼她繳械投降,可是意外失算,沒成想馮玉貞根本沒看到他。


  他打著要讓馮玉貞吃苦頭的陰暗念想,然而卻沒成想來了一個比耗子還要煩人的周芙。


  周芙鳩占鵲巢,讓他兩日沒能上得了馮玉貞的床。


  偏偏她是個女人,雖然在崔淨空眼裏,無論男女,兩者一樣可惡,然而他現在始終忌憚著趙陽毅的前車之鑒,不得再莽撞行事。


  沒他的地方,於是灰溜溜半夜回到府上,仰躺在兩人先前相擁而眠的架子床上,閉上眼睛,卻心氣不順,身側空落落的。


  睜開眼,身邊是大紅的鴛鴦喜被。他將側臉壓在枕頭上,其上一縷苦桔香已然愈發淺淡,幾乎馬上就要消散了。


  這時候他才遲鈍地開始尋求一個原因,自己這十八年來從來都是一人獨行,有人陪伴反而是稀奇事,這些陪伴還要拋去其中不懷好意的利用,更少得可憐。


  從未真切地把另一個人當做不可或缺,必須放在身邊的存在,為何這次獨獨少了著大半年來朝夕相伴的寡嫂,便覺得心中不適呢?

  被陵都眾人嘉尚“靈心慧性”的崔淨空此刻猶如霧中觀花,看不清明。


  他摩挲著長命鎖上的凹凸不平的刻字,對自己的反常升起一些警惕來:這可不成,難道以後離不了她嗎?


  手下一滯,轉念才想起左手腕上這個令人煩厭的念珠來,於是總算找到了為何離不了她的恰當理由。


  說起念珠,他驟然間意識到,雖然這幾日寡嫂不在自己身邊,但疼痛並不算折磨,他現在已經很少狼狽地滾在地上,七竅流血了。


  但是近一個月以來,這串念珠好似……威力有所削減?


  第二日晌午,馮玉貞將食盒放下,周芙趕忙兩手接過,嘴甜地道謝:“玉貞姐辛苦啦!”


  馮玉貞坐在一側,見周芙將米粥和菜碟依次端出來。她夾著筷子誇張地讚美,好像要把清淡小菜誇出滿漢全席的架勢來,一邊的腮幫子鼓著,嘴上叭叭地還沒停。


  馮玉貞被逗樂了,她胳膊肘放在桌上,支著腦袋笑道:“別貧嘴了,快吃吧。”


  她們兩個人坐在村口的石凳上,中間的桌上還擺著一盤殘局。霸占這方石桌,在棋盤上成日唾沫橫飛的老頭們都回家吃飯去了,這才讓周芙臨時占用。


  說起來馮玉貞也問過要不要給她師父也帶上飯,周芙卻搖搖頭,師父問診分文不收,因而他和小藥童也頗為清貧,好在鄉野純樸,村人受他救治,省吃儉用,輪著為這兩人送飯。


  可周芙自然沒這個待遇,她離經叛道的事跡偷偷傳開,現在走在村裏總是被冷眼相待,連帶著師父也受到了一些牽連。


  她雖然也能偶爾沾光,湊上點師父他們的熱飯,可到底就兩碗,她又不想同他們搶飯吃。


  周芙抱起碗,把最後一口湯水呼嚕呼嚕飲進,接著頗為豪邁地拿袖子在嘴邊一擦。馮玉貞許久未見如此奔放的吃相,往日她和崔淨空麵對麵,青年總是不著不急的。


  周芙拿著空碗,去溪邊很快洗了洗,她將食盒裝好,輕快道:“玉貞姐,我今晚就不去打擾你了,我娘總算鬆口了,她說讓我明日回去吃飯睡覺。”


  馮玉貞點了點頭,也略微放下心,道:“大娘也隻是舍不得你,他們是怕你一走再也見不到了。你有飯吃就好,我估計不過這兩天也要回鎮上了。”


  她拎著空蕩蕩的食盒,周芙躊躇一會兒,忐忑問道:“玉貞姐,你的腿……不若叫我師父看看吧?”


  馮玉貞麵上的表情一下僵住,掩飾似的掩飾道:“不必,陳年舊傷了。”


  周芙也不好堅持,委婉道:“師父醫術高超,治好過一個半癱,倘若玉貞姐想試試,我總覺得或許還有希望。”


  馮玉貞頭卻越來越低,那隻跛腳很局促地向後一稍,把它藏起來。而後勉強謝過,周芙也自知或許說錯了話,於是轉開話題,兩人說好改日都去了鎮上再聚。


  她走回磚房,熟悉的馬車停在門前,青年站在院子裏,聞聲轉過身子。


  崔淨空推測好日子,馮玉貞差不多也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從府宅帶來的米麵撐不下去幾天了。可到了卻沒看到她,田泰稟告,說夫人去給周芙送飯了。


  馮玉貞從後山走來,一路走到他麵前。又兩天不見,崔淨空叫她:“嫂嫂。”


  她隻瞥他一眼,走進屋裏,崔淨空抬腳跟在她身後。將食盒放在桌上,馮玉貞轉過身,後腰抵住桌沿,並不言語。


  與她麵對麵的崔淨空先行開口,他望著女人冷淡的臉,開門見山道:“嫂嫂,這是第六日了,隨我回去罷。”


  聞言,馮玉貞錯愕一陣,竟然過得這樣快嗎?她甚至都沒有體察到這麽久了,還以為村西住了三兩日,一晃眼,眼前的景色和瑣事都飛逝而去了。


  崔淨空兜捕到她的失落,看著她尚還流連忘返,隨即出口道:“嫂嫂,我知道錯了。”


  他這一句話總算說到了點子上,馮玉貞猛一下被他揪回心神,她如此耗費波折,所求也無非就是這一句話。


  崔淨空態度很是謙卑道:“我不該瞞著嫂嫂對趙陽毅痛下殺手,也不該遷怒無辜,更不該讓別人插足你我二人之間,下次再也不犯。”


  馮玉貞歎了一口氣,她這才張口說了第一句話:“空哥兒,你真知道錯了嗎?”


  崔淨空覺察出她有就此放過的念頭,順著台階利索跑下來,誠懇道:“我錯了,嫂嫂念我年少無知,頭回墜入情網,一時慌了手腳,概因從沒有人教我如何去做,因而才出此下策。”


  他的話很有幾分情真意切,不知包含他多少真心。馮玉貞被說得動了惻隱之心,方才刻意不看他,這下抬起頭,發覺青年瘦削了一些,眼下淺淺青黑,大抵是睡得不好。


  衣衫不知為何也泛著許多褶皺,隻是那雙依舊烏沉幽深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她。


  他是頭一次春心萌動,可馮玉貞不是。他尋求過來人的經驗,於是向寡嫂伸手討要。


  馮玉貞總算拿出長嫂的架勢,話語裏有幾分堅持:“既然知道錯了,我們要去給趙大哥上門賠禮,你若是不願意,便賠給人家工坊一些銀錢。”


  這副有幾分威嚴的模樣並沒有持續太久,馮玉貞泄下氣,伸手撫平他衣衫上的局促處,苦口婆心道:“有什麽事都可以商量,但是空哥兒你不能……隨隨便便就殺人滅口,這樣有損福祿,一個不好,死後要下阿鼻地獄的。”


  她說到這兒,不由得想起在夢裏幾乎成了一個血人似的不辨生死的男人。那是三十多歲的崔淨空,現在十八歲的崔淨空就站在她身前,尚還有無限可能。


  比起虛空中的神魔懲戒,還是寡嫂說不理就不理他的態勢比較唬人。崔淨空隻邁前一步,藍布短靴同繡鞋的鞋尖輕輕相接。


  崔淨空的身影籠罩在她身上,他低聲道:“嫂嫂知曉我的本性——這對我來說實在艱難,煩請嫂嫂費心了。”


  嘴上一句比一句恭敬,頭卻越湊越近,兩人之間眉眼相觸,瞬息氤氳起一陣雲雨霧氣,馮玉貞也是十來天未曾同他歡好,一時間半身都被吹酥了。


  可正題還沒有說完,不能被他這樣含糊過去,她撐住青年的胸口,氣息有些不穩,杏眼凝視著他,語氣卻十分認真:“空哥兒,除了這件事,你還有別的事瞞著我嗎?”


  有的,可他當然不可能告訴,寡嫂不是也守著她那些秘密嗎?崔淨空心裏想著,嘴裏卻鄭重道:“絕無別的。”


  這才如願以償偏過頭,女人的下頜微微仰起,俄而,地上的藍麵短靴插進兩隻精巧的繡花鞋之間。


  兩人到底沒有在磚房胡來,馮玉貞捂著嘴不叫他再親。


  回來收拾了半天,再走卻隻花了不到一個時辰。等馮玉貞坐上馬車,同崔淨空並肩坐著。她望向車窗外連綿的黔山,好似想起什麽,眉宇間湧動著遲疑,最後還是沒有繼續出口。


  崔淨空問她:“嫂嫂可是有什麽東西忘了拿?”


  馮玉貞回道:“無事,我隻是想到山上的那間屋子。”


  算一算,已經有三四個月未曾上去看過了。這事是很難去掰扯清楚的,本來要是一般的叔嫂來說,兩個人一塊上去掃掃屋子再正常不過。


  偏偏寡嫂和未婚小叔不清不白,她再對亡夫念念不忘,反倒對崔淨空不甚公平了。


  崔淨空卻神情自若,很大度地表示:“嫂嫂若是想去看,不若我們現在就掉頭。”


  馮玉貞思忖一會兒,搖搖頭拒絕了。在她看不見的角落,崔淨空垂下眼,握上馮玉貞放在膝頭的手,盯著兩隻交握的手,他想,崔澤到底是死人,怎麽爭得過他?


  馬車停下,李疇和兩個丫鬟都守在門口等著,馮玉貞一回來,半根手指都不用動,兩個丫鬟比先前更恭敬地低頭,站立在她身後,熟悉的、被束縛的感覺又重新浮現出來。


  馮玉貞下意識腳步一頓,手裏傳來拉拽感,前麵的崔淨空站在朱紅的大門前催她,溫聲道:“回來吧。”


  仆人們也等著,這座周正、四四方方的府邸也等著她,在這樣一刻,她忽地想起過去這段短暫的日子裏,磚房邊的小河,院子裏的樹影,嘰嘰喳喳的雀鳥和躺倒撒嬌的貓狗。


  隻是,這些都已經離現在的她太遠了。


  馮玉貞抬腳,走進府裏。


  日子沒什麽稀奇的地方,隻是李疇每日有事請她過目,等到安定下來兩天,崔淨空一天夜裏回來,突然提到她那張牙牌的事。


  馮玉貞這才回憶起牙牌的事宜,雖說馮家能動的隻剩下一個馮母,大抵掀不起什麽風浪了,可為了不留隱患,也是給自己一個交代,馮玉貞還是決定費點勁兒,徹底脫離馮家。


  崔淨空點點頭,將之後幾天的行程說給她聽:“既然如此,我順道去拜訪知縣大人,我們二人動身去縣裏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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