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被蒙騙的女人(修)
第50章 被蒙騙的女人(修)
崔府的人反應並沒有這樣迅速,雖然現下身後無人追趕,但趙陽毅還是十足謹慎,他拉著微微帶喘的馮玉貞,兩個人猶如被貓攆的耗子,四下逃逸。
馮玉貞被他領著在這片狹窄的巷道間東躲西藏繞過四五個彎,隻覺得昏頭轉向、腳下懸浮之時,男人總算停滯在西側一間房屋前。
黑灰的牆體裸露在外,牆根長滿一叢一叢的狗尾巴草,趙陽毅環顧周匝,隨即打開門,隻錯開一條容身的縫,拉著馮玉貞迅疾閃身進去。
===第38節===
馮玉貞從集市一路跑到鎮西,此時才得以扶牆歇息片刻。她捂著胸口,隻顧粗粗打量一圈,破敗的房屋走不過四五步就要碰壁,兩個人擠著已顯出擁擠,周轉不開。
北麵的牆壁上端,鑿出一個窄窄的、四四方方的格子,是唯一一處可供陽光、空氣穿行的渠道。屋裏隻擺著明顯不成套的一桌一椅和竹板床,鋪著兩層薄褥,瞧著不像有人在此長住。
趙陽毅反身插上門栓,暫時安定下來,馮玉貞的心卻還在砰砰亂跳,一方麵是由於自身體力不支,另一方麵是……兩個人的手至今仍稀裏糊塗牽在一起。
方才馮玉貞和他在橋下碰頭,她腿腳略有不便,趙陽毅為抓緊時間才拽住她疾跑,這個急迫、臨時的牽手在雙方心裏大抵也不含任何旖旎。
可是現下雙雙冷靜下來,跑動間相接的那片皮膚微微滲出汗水,相扣的手掌間潮濕悶熱,即使男女二人再沒旁的心思,如此也平白添了幾分曖昧的意味。
對方粗糙的大掌宛若添柴燒熱的火爐,還在下意識收緊,馮玉貞手指禁不住蜷起,刮過對方的掌心,小聲道:“趙大哥,你放開我罷。”
趙陽毅低頭,忽地瞧見人家的手還被自己頗為粗暴地拽著,從寬大的袖口抻出一截瑩白的小臂,纖細的腕骨輕輕磕著另一方粗壯而色深的手腕內側,被迫緊緊相貼。
他心尖忽地打了個激靈,竟然又重重握了她一下,把人逼得吃疼輕嘶一聲,這才忙不迭鬆開,連聲向她道歉。
馮玉貞揉了揉自己被攥疼的手,朝他搖搖頭,隻說不必放心上,兩人眼下到底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趙陽毅見她十分寬容大度,更覺得分外心虛,抬手碰了碰鼻子,鬥笠下原本淩厲清明的眼睛此刻飄忽不定,不敢同她對視,暗罵自己無恥,總是不知不覺間占她便宜。
背過身去,他將鬥笠摘下,擱在桌上。時隔半個月再見麵,男人卻明顯瘦削了一些,馮玉貞望去,他側臉棱角鮮明銳利,略微凸起的顴骨處橫亙著兩三道傷口。
他舉手指了指竹板床,示意讓她坐在床邊。馮玉貞不甚理解,讓她一個女子坐在另一個男人床榻上的行徑太過出格,況且分明有把空椅子。
不懂他的用意,馮玉貞本能感到些許恐慌,心涼了半截,難不成自己這是羊入虎口?她不敢強硬拒絕,隻委婉道:“我坐椅子就成。”
趙陽毅背著身,將桌上倒扣的茶盞翻過來,茶壺裏的水已經涼了,他灌了一杯下去,捏著另一盞轉過身,便見馮玉貞雙臂環在胸前,腳下不動,目光流露出警惕來。
他體察到方才自己言語中的歧義,這二十幾年在粗聲粗氣的男人堆裏呆慣了,好不容易遇上心思細膩的心儀女子,嘴上不注意,又嚇住了她。
趙陽毅朝她耐心解釋道:“我絕沒有旁的意思,這是我原先做壞的,你瞧——”
那隻椅子在他身旁,他出手一推,它便在原地打晃,沒兩下向一側倒去。馮玉貞定睛一看,原是一條椅子腿短一小截,怕是上一秒坐上去,下一秒就要連人帶椅子摔個屁股墩。
他上前,把茶盞遞給她:“喝口水罷,此處東西簡陋,隻好暫時委屈你了。”
馮玉貞隻說自己不太渴,接過茶盞放在手心裏,她見趙陽毅不避諱地仰頭喝下,這才稍放下心。
挨著床沿坐下,屁股隻沾了一點邊,姿態拘謹,兩條細腿老老實實並著,窗口溜進的一束四四方方的陽光,恰好將她籠住。
她低頭輕抿了一口,烏黑的發髻上插著的那根銀釵如同往事重現一般,再次於他眸底閃爍,那方窗台上男女糾纏、勃發的春情霎時間爬上心頭。
女人那兩聲無力的低吟好似貼在他耳畔,在他往後的夢裏日夜不休,趙陽毅耳尖燙紅,轉頭撇開視線。
他聲音發緊:“你可能不知曉,我已搬離鎮子。工坊頻頻鬧事,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蹊蹺。此番我也是想告知你,諸多事背後,多半和你那個小叔子——崔淨空有關。”
茶盞中頓地顛簸起一朵水花來,馮玉貞捧著這杯茶盞,細究起來,心裏卻有並無太多訝異。早在那天街上撞見趙陽毅被為難,便已經生出這個猜測。
如今雖被證實崔淨空確與此事相關,卻半分喜色也無,趙陽毅分明是在揭示崔淨空犯下的錯,她卻忐忑地好似在等著被審判。
趙陽毅觀察她的神色,見她並未吃驚,一時間也冒出困惑來。他把那個椅子拖過來,穩當當地坐在上麵。
先前被推一推便倒地的椅子,在他身下卻很服帖地立著,趙陽毅接著道:“他先是攜刀夜半來襲,我手無寸鐵,險些喪命。他雖然饒我一命,可後來工坊的活計就不太平了。
這樣連番出事,店麵最終開不下去了,而七天前,他給我下了最後通牒:若我主動離開鎮上,就高抬貴手放過我,倘若不然,必下殺手。”
原是如此……馮玉貞捏著茶盞指尖泛白,她回憶起那個驚醒的夜晚,怪不得,怪不得那日身旁的崔淨空不知所蹤,被她逮個正著,卻仍然一臉鎮定地蒙騙她,而她也十分好糊弄,隻是聽他說一說便輕信了。
那雙為她細細擦拭足底的手,興許在一個時辰前才拿著冷鐵破開血肉,俯下來同她緊密交纏的微涼薄唇,同樣衝旁人吐露出宛若流著毒汁一般的恐嚇與惡語。
馮玉貞想不到——你叫她如何去想?她一度以為這一世的崔淨空和話本裏的那位崔相已然相差甚遠。
不管是他大相徑庭的性情、好似憑空出現提攜他的貴人,最重要的還是那條免去許多波折,步步高升的青雲路。因而每每夢見話本裏的男人,馮玉貞實則都抱著觀望第三人的態度。
可這些表象如同水月鏡花一般遮住了她的眼,隻消襲來一陣微風,將平靜的湖麵吹皺,美景霎時間煙消雲散,湖麵之下的亂石暴露無遺。
馮玉貞忽地瞥見趙陽毅臉上的傷口還未痊愈,隻結了兩條蚯蚓似的血痂,行凶者一目了然。
她心知肚明崔淨空為何對趙陽毅不依不饒,負罪感壓在肩頭,愧疚道:“你被害得失去生計,現下臉上又添了彩,全怨我牽連了你……”
趙陽毅見她臉色蒼白,可見她也是被蒙在鼓裏受騙,於是軟聲安慰道:“並非如此,恰好我舅舅五十有四,年事漸高,幹脆趁此契機,收拾回老家頤養天年去了。”
馮玉貞隻默默聽著,卻比誰都清楚,生意被砸了隻得卷鋪蓋走人,肯定沒人是自願的。她窩囊了兩輩子,也沒想過會由於自己的緣故,害得別人走投無路。
她情緒低落,兀自苦笑一聲,先前半信半疑的四分猜測也成了八分。馮玉貞從袖口的掛袋裏拿出那隻木球,澀然問道:“趙大哥,這可是你的手筆?”
趙陽毅望見她掌心裏的物件,有些慌張地眨了眨眼,這是他費了半個月雕刻出來,興致衝衝拿去討她歡心的,隻是那天……
每個字都像是從牙關溜出來似的,趙陽毅難以啟齒道:“妹子,我,我絕不是那等輕浮滑頭,隻是……我其實還去過你們府上一趟,當時將它遺漏在那兒了。”
驀地,馮玉貞心口一跳,她從紛亂的思緒裏好似猛然間抓住其中一縷,可理智警告她莫要深究,可事與願違,趙陽毅心一橫,見話說到這兒份上,幹脆合盤托出。
“我不知道是湊巧還是刻意為之,李管家說你請我到府上一敘,我如約而至,他又不肯往裏帶,隻叫我一個人順著路進到庭院裏,然後我就看到你,你……和那個崔淨空,兩個人在窗邊……”
趙陽毅話聲愈低,後麵的話他不能脫口了。
屋室內悄然無聲。
坐在床邊的女人忽地僵住了。對麵的人說的全是些耳熟的字,可合成話,她卻聽不懂了。馮玉貞茫然地想,窗邊?何時在窗邊?在窗邊兩個人又幹了些什麽?
她其實是很明白的,先前崔淨空多次要在新塌上求歡,知道是趙陽毅親手製作且送來的,心眼裏憋著壞,可馮玉貞心裏過意不去,於是每次都拒絕。
除了那次。
一旦明白過來,站在崔淨空的位置來看,好似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了。為何挑著那天午後送她銀簪,又非要把她摟上新塌,窗戶大開溫存?
也怪她,馮玉貞白著臉,她那天確實是糊塗了,看見一根不搭邊的釵子便追憶起崔澤來,隻顧著閉眼沉淪,不得不說也是一種報應。
她絲毫不知,那時正被另一個不算熟絡、對她抱有男女間好感的男人目睹她最私密的神情,他且看且聽,將她全然沉醉在叔嫂交媾裏的醜陋情態盡收眼底。
那些原本獨屬於兩人之間的溫情脈脈,另外一個人卻毫不珍惜,隻當作籌碼一般拆開,露出猩紅的瘡肉,叫他人觀賞。
馮玉貞忽地感到齒冷,她身子在隱隱打顫。坐在在趙陽毅麵前,即使此刻衣冠齊整,也好似幾近赤裸一般狼狽不堪。
趙陽毅自知此事見不得人,他甫一脫口便生出後悔,低頭不敢看她,可馮玉貞久不言語,隻得擔心望向她。
馮玉貞麵容繃緊,臉色蒼白,就像是遍布裂紋的青瓷碗,臉上神色是一種可笑的無知和淒然。
趙陽毅清了清嗓子,打算隨便說點什麽岔開話題,以此來緩和凝固的氣氛,可馮玉貞兩片嘴唇開合了兩下,從裏鑽出氣音來:“叫趙大哥見笑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麵無血色,趙陽毅感到手足無措,他並不會哄人,隻向她做出承諾:“崔淨空此人頗有些邪異,並非我刻意同他作對,隻是為你提個醒,倘若你遇上麻煩,每月月末,都可來橋下找我,我會在那裏等著。”
一番話情深意重,不可謂不令她感動,可馮玉貞此刻無暇顧及,隻略彎了彎僵直的唇角,渾渾噩噩地答謝道:“趙大哥,多謝你的好意。”
趙陽毅見狀,隻好幹巴巴地閉上嘴。他轉過身,頗為懊惱地撓了撓頭,身形遲鈍,還是把鬥笠戴上了。
兩人待的時間不短,他推開門,為馮玉貞指了一條小路。可等女人愣愣邁開腿,不到三四步,好像反應過來,急急兜過身:“我不該走,他估計馬上就要找來,這個安身之處到時候也會被查出來,趙大哥,你這幾日還是去外麵避避風頭罷。”
趙陽毅扶住門,略略遲疑片刻,還是覺得不好將她一個人丟在這兒。可馮玉貞衝他微微頷首,杏眼中湧動著關切,望著他道:“我不會有事的,隻怕對你不利。”
男人聽勸,動身離開。思及崔淨空辦事雷厲風行,或許不多時就會找來,馮玉貞卻不去想編造什麽理由或是借口,隻是又在床沿靜靜呆坐著。
等崔淨空接收到府中奴仆們慌張傳來的“夫人走失”的消息,快馬加鞭回府,幾個人分散開在集市上四處搜尋。
好不容易找到線索,崔淨空甫一推開門,便看見小半日沒見的寡嫂正低頭,好似在觀賞自己放在腿上的雙手,聽到動靜,這才緩緩抬起眼。
女人的眼睛微紅,眼瞼濕潤,顯然哭過一場,然而眼睛是冷的,寒冰中裹挾著一團紛亂無序的怒火,將崔淨空反複凍住、困在原地灼燒。
兩人對視片刻,青年下馬,卻沒有繼續朝她走來,興許是冥冥中預見了什麽,隻肯遠遠的望著。
馮玉貞麵上沒什麽神情,她隻是簡短告知道:“我要回磚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