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妒火中燒
第44章 妒火中燒
庭院中暗昏昏的,樹影斜斜,自鞋麵攀上月白色的長袍,最後戳在玉麵上。崔淨空將紫檀盒子攥著,上麵凸起雕刻的紋路硌得他手心發疼,鈍鈍的痛感一點點壓迫神經。
他大步朝著門外走去,衣袂翻飛,行至半途,卻發現自己腰間空空,沒有佩著匕首,轉頭往回走,正麵撞上急急跑出來,生怕出事的李疇。
他怕什麽一目了然,崔淨空冷嗤一聲,又臨時改了主意,轉身向著正房走去。
飛簷翹角之下,圓鼓鼓的兩隻燈籠倒掛,紅彤彤的燈光映射四周,前兩日望見它們時的一腔柔情陡然化為尖錐,隻刺得眉心突突亂跳。
崔淨空頓下腳步,他轉過頭,神情冷厲,聲音透著一股冰冷的寒意:“明日把這兩個燈籠摘下來,明白嗎?”
李疇訥訥點頭,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土裏,不敢觸他的黴頭。崔淨空卻不動了,衣袖下的左手腕輕微發抖,一串血珠一路蜿蜒盤旋,自他指尖垂落,啪嗒,在地上濺出一朵血色的小花。
熟悉的疼痛及時喚醒了他,崔淨空像是一瞬間恢複了方才丈量寡嫂價值時的居高臨下,他很是遲慢地站在原地,像是不明白何事導致自己氣勢洶洶站在門前。
無非是馮玉貞和木匠單獨相處,竊竊耳語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私密話,可那又如何呢?與他而言半塊肉都掉不了。寡嫂現在拘於府上,被他牢牢捏在掌心裏,在扯下這個念珠之前,她想跟著野男人跑是跑不掉的。
他不該如此氣急敗壞,反而有失分寸,崔淨空冷靜想,馮玉貞喜歡的類型,不管是崔澤還是趙陽毅,大抵都一副渾身塊壘,腦袋如同空空擺設的老醜男人,他這樣年紀小、身形清俊的貌似很不受她的青睞。
在得手之前,萬不可輕舉妄動,破壞半年來的布局,平白驚擾她。這樣一環扣一環理清,好像也沒有理由再對寡嫂過多責問。
然而理智深厚的冰層之下,陡然升起一叢暗火,隨著心緒轉變,不僅沒有撲滅,反而如同澆上熱油,將堅冰燙開一個缺口,烈火燒灼著他的胸腔,不依不饒,令這張臉上表情森冷,令人生畏。
停的時間長了,還低頭做出聽吩咐模樣的李疇往旁一瞟,見主子還呆著沒動靜,突然那雙好似粘在地上的腳抬起,邁開步子朝燈籠下走去,隻冷冷甩下一句:“別跟過來。”
兩扇門發出“哐哐”撞牆的聲響,馮玉貞被驚了一下,正彎腰撣去被子上細小的絨團,一隻膝蓋壓在被褥上,另一隻腿站在床下,這個姿勢使她曲線畢露,全勾勒進剛闖入屋裏的崔淨空眼裏。
馮玉貞驚詫地看向站在門口的青年。崔淨空卻反手把門關上,步步逼近,坐在床榻上的女子驀地感受到周身一陣寒意,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空哥兒回來了?今日回來得不算早,很忙嗎?”
崔淨空不言語,隻用目光緩慢細致地摸索她的全身,自上到下,哪怕是藏在繡鞋裏的腳都隱晦瞥了一眼,確認表麵沒什麽可疑的地方。
馮玉貞察覺這人古怪,心下一沉,知道李管家這是已經跟他說了,還沒容她把白日打好的腹稿托出,崔淨空已然抬起她的下頜,不容她半分閃躲,問道:“我聽說府上來了一個木匠,嫂嫂還同他……單獨聊了兩句?”
他語氣淡淡,好似隻是正常的詢問,然而馮玉貞卻覺得他越說咬字越重,連捏著她下頜的手不自覺都用了幾分力道。
直到寡嫂吃疼一聲,崔淨空才初初回神,鬆開這一小塊已經發紅的皮膚。
馮玉貞雙眼蕩漾出一點水意,她借機扭過頭,解釋道:“我也不知道上門的就是趙大哥,實在碰巧,家裏就剩李管家一個使得上力氣的勞力,一個人抬不動,我才央他進來幫忙,至於單獨說話——”
明明心若擂鼓,馮玉貞卻抬眼鎮靜看向他,軟聲道:“我隻是把那隻木兔子還給他,並如實告知我已同別人有意,不必在我身上白費工夫。趙大哥也明白我的意思,答應不再過多糾纏。”
這話說地半真半假,馮玉貞並非有意欺瞞崔淨空,可是直覺告訴她,倘若叫麵前的青年知道趙陽毅與她之間拖泥帶水,還有對方打算過兩天再送她東西的事,必定無法善終,光想一想便頭皮發麻。
紅燭紅被,馮玉貞的臉也暈染上一點紅意,好似女子洞房花燭夜時的動人羞意。
崔淨空垂眸,兩隻烏沉的眼珠不錯開地盯著她的臉。他想望進馮玉貞這雙濕淋淋的杏眼裏,或是探進衣衫,摸一摸她的心窩。
可最後他隻是伸出手,輕輕蓋在她眼睛上,馮玉貞猝不及防合上眼,眼睫就微微撓過他的掌心,像是蝴蝶在掌心扇動翅膀。
倘若他隻是一個凡俗男人,或許這下真會被這樣柔順的寡嫂蒙騙住,一頭栽進她的婉轉眼波裏,滾在軟被上癡纏一宿,就此稀裏糊塗掀過這樁事。
可崔淨空偏偏生得聰慧,一切掩蓋都如同隔著一張懸空的白紙,馮玉貞略微閃爍的眼神,捏著膝頭布料的手,還有刻意未盡的言語,都將這層虛假的溫情撕得麵目全非。
她騙他。
===第34節===
馮玉貞為了那個木匠騙他。
崔淨空忽地懷疑起來,馮玉貞口口聲聲說的“有意”,果真鍾情於他嗎?那些戲文裏咿咿呀呀唱著俗套至極的才子佳人,好似隻要女人心甘情願把身子交給你,男人就一並攥住她的身心,輕而易舉,叫她再也無法離開。
可這些世俗鐵律在馮玉貞身上卻並不奏效。過了半晌,青年背著光,神情不明,問道:“真是這樣嗎?”
馮玉貞等得手心冒汗,以為崔淨空總算信了,點一點頭正要開口,卻被他豎起一指抵在唇上。
她一愣,那根手指下一瞬挪開,取代它的是傾壓下來的兩片唇瓣,裹挾著淩冽的氣息,粗暴頂開牙關,掃過軟齶,吸著她的舌尖猛一吸——
半邊身子都麻了,馮玉貞坐不穩,東倒西歪靠在窗沿,伸手按住他的胸口,等崔淨空放過她,嘴唇已是分外豔紅,腫脹脹的。
崔淨空沒等她喘勻氣,兜攬住她的肩膀將外衫解開。
青年今晚凶得出奇,馮玉貞自覺隱瞞了他,心中充滿無法脫口的歉意,越發柔情似水。
兩條玉白的胳膊搭上他的頸,馮玉貞甚至紅著臉,貼在他耳邊細細喘氣。崔淨空被她激得氣息急促,眼珠都隱隱發紅。
意亂情迷,垂頭吻她發紅的耳根,然而一想到寡嫂今晚展露的所有溫情,不過全為了那個粗鄙木匠,熱血倏地涼下,凝結成冰,滯澀在血管裏。
秋月高懸之時,馮玉貞已然筋疲力盡合上眼,崔淨空摟著她的纖背,望著懷裏人恬靜的睡顏,指尖勾纏住一縷細軟的青絲,他彎了彎嘴唇,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
賴於多年來在軍營曆練出來的機警,趙陽毅曆來覺淺,一點風吹草低都能被他的耳朵所捕獲。
盡管屋室內一點響動都無,可迎麵襲來一陣風,趙陽毅冥冥中猛地醒來,睜開眼便見森然的冷鐵朝他劈頭砍下,他反應極快,下意識一個翻身,滾落下床。那刀尖瞬間破開被褥,洞穿床板,可見來人力道之大。
死裏逃生之下,趙陽毅額上霎時候滲出點點冷汗,卻見來人一腳踩著床柱,隻兩手向上,就將深插進床板的匕首抽出來,刀尖在木頭中“吱扭吱扭”抽動,在天色墨黑的深夜裏不免叫人毛骨悚然。
那隻從馮玉貞手裏拿回來的木兔子,就擺放在趙陽毅床頭,可是對方不知道哪兒的怨氣灑在這種小玩意上,一手將那隻木兔子擲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趙陽毅從地上迅猛站起,對方的攻勢全是野路子,卻招招狠毒,險些被匕首劃爛眼睛、刺入胸口,好在趙陽毅有武藝傍身,隻是不免逐漸多出一道道傷口,沒有真正損傷到要害處。
但終究吃了手無寸鐵的虧,兩人之間拳腳往來,趙陽毅有意將戰場周旋到窗邊,清冷的月光照在同樣清冷的麵容上,這回總算看清了是誰:這位舉人老爺——或者說是馮玉貞的小叔子,不遮不掩,隻身來殺他。
他的遲疑讓崔淨空逮到空隙,驟然提膝,反身踹到他胸口處,趙陽毅往後倒了兩步,匕首緊跟上來,壓迫在脖頸上。
趙陽毅見大勢已去,卻實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招惹了他,死前隻求給個痛快:“我與閣下無冤無仇,不知因何遭此大難?”
他不提還好,崔淨空麵容陰霾,他死盯著趙陽毅這張破相的臉,喃喃重複一遍:“沒有仇怨?”
繼而笑了,他道:“是沒有仇怨,可惜你命短,隻能折到這兒。”
兩人之前隻在鎮上巷子裏見過一次,他那時候便覺得這個小叔子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叔嫂之間有些姿勢和觸碰都過於親密。
幽幽的香氣若隱若現,同昨天馮玉貞身上的氣味相似,趙陽毅眼皮一跳:“你身上是什麽味道?”
崔淨空好似恍然回神,他抬手嗅聞自己的衣袖,不出意料,苦桔香氣纏繞其上,他卻好似若無其事,輕飄飄對趙陽毅道:“哦……這個是剛剛在她床榻間沾上的。”
趙陽毅驟然呆愣於原地,崔淨空卻果斷收起匕首,抽身而去,他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所以不急著奪他的性命。
直接動手將人殺了,鬧出駭人聽聞的命案,不僅吃力不討好,還會惹馮玉貞猜忌。不如先慢慢放血折磨,殺人誅心將他徹底擊潰,才令人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