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結局(3)
第103章 結局(3)
寒風撲在虞秋臉上,也無法讓她回神。她看著外麵淒冷的街道,街邊石階、商鋪牌匾與飄搖旗幟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卻不認得一樣。
一路恍惚,回神時,馬車停在了城西的雲湖旁,湖上有個竹樓小築,靜靜立在清冽的水麵上。
“進去坐坐。”蕭青凝道。
虞秋吹了一路的寒風,臉上僵冷做不出表情,點點頭,跟著蕭青凝下了馬車。
小築裏幹淨整潔,裏麵擺著幾個炭盆,炭火很快燃起,將燒得屋中暖融融的。虞秋飲下薑茶,身子回暖,神智依然雲遊天外。
蕭青凝也未打擾她,在她對麵坐下,陪她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竹門外響起簌簌聲響,幾道輕微的腳步聲響在外麵,丫鬟道:“小姐,下雪粒了,現在不回去,晚些時候落了大雪就不好走了。”
“今晚不回去了。”蕭青凝道。
虞秋被她主仆對話驚醒,她有許多疑問不知從何問起,便順著這話問:“你不回去,沒關係嗎?”
“無礙。”蕭青凝道,“沒人敢置喙我的事情。”
她無謂的語氣讓虞秋記起曾問過她,假若她真的被人設計所嫁非人,會怎麽辦。蕭青凝說會嫁過去,報複回去。現在看來,她成功了。
人與人真的是不一樣的,她重來一輩子腦子都不怎麽清楚,蕭青凝身陷困境還能反敗為勝。
虞秋又問:“街上為什麽沒有人啊?”
“皇帝駕崩,新帝登基,禁集市以表哀悼。”
虞秋眉頭深皺,“這算哪門子哀悼啊,不是完全影響到了民生嗎?太子他怎麽能這樣做。”
她時刻謹記身上的重擔,要看緊了雲珩,不能讓他濫殺官員,不能讓他做昏君。現在看見這荒唐的局麵,順嘴就抱怨了起來。
而且老皇帝那個鬼樣子,哪裏隻得悼念了?不踢他棺材都算好的了。
抱怨完了,虞秋想起還有一件事沒確認,問:“是雲珩登基的嗎?”
蕭青凝道:“是。”
“是傳召繼位,還是……”虞秋及時住嘴。
她把“篡位”二字咽下,蕭青凝替她說了出來:“弑父篡位,手足相殘,斬殺百官,關閉集市街道,禍害百姓的事他也占了。”
“怎麽就沒人管管他啊?”
“開口阻攔的都被砍了,朝臣隻剩下一半了。”
虞秋噎住,皺著臉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了。
“餘家滿門鬧市淩遲,慢刀細刮,足足用了三日才讓人死去。”蕭青凝語氣淡漠,娓娓道,“三皇子有個冰窖專用來收集美人的四肢,新帝就把三皇子活生生凍死在冰棺裏,正好是冬日,冰棺就立在宮門口,逼迫每日進宮的臣子瞻仰。你若是有興趣,明日可以去看看。”
誰會想看那種東西!虞秋使勁搖頭拒絕。
“四皇子喜好吃毒蟲,他就把四皇子身上的肉割了喂毒蟲,再把毒蟲給他吃。”
虞秋聽得一陣反胃,幹嘔了一下,按著胸口擺擺手,示意蕭青凝無事,讓她繼續。
“五殿下其實是個公主,她喜歡扮男裝,新帝就讓她扮一輩子。六殿下喜潔,在登基大典上鬧了點動亂,被割破皮肉塞了吸血蟲進經脈去。”
“還有諸多刑法,最駭人就是針刑與裂刑,在關節彎曲處以銀針固定……”
這個蕭青凝僅是聽聞,簡單提了一下,但上述已經足夠讓虞秋驚駭的了,她不願意相信,“……他沒那麽殘忍……他不生氣的時候很溫柔的,生氣了也就是凶了一點……”
蕭青凝抬眸看她一眼,虞秋頓時閉嘴,偏頭躲避開。
雲珩也就是對她溫柔,一個喜歡殺人的人,做出什麽事都不稀奇。
篡位奪權和他們兄弟之間的恩怨她不好過問,但肆意斬殺大臣一定是不好的,這麽一來,臣子們膽戰心驚,誰還敢提出不滿啊。
時間久了,真就成暴君了,早晚要被推翻,釘在恥辱柱上遭萬人唾罵的。
這些對虞秋來說已經很遙遠了,讓她有一種夢一樣的朦朧感。她心道:這是個夢。隻是一個關於前世的夢。
一定是她總惦記著前世,所以才會做這種夢的。
等夢醒了,她就繼續看著雲珩,讓他行法適度,不肆意殺人,做一個律法嚴明、寬厚可親的英明的君主。
虞秋這麽想著,也想勸一勸夢裏這個上輩子的雲珩,不管是哪個雲珩,是真實的還是假的,她都希望對方受人敬重,留名青史,都希望他過的好。
夢裏的雲珩會不會聽她的,這個先不提,現在他已經登基了,自己要怎麽去見他?而且這屬於死而複生,雲珩見了她怕是要把她當成精怪殺了。
虞秋皺眉苦臉想了想,腦袋一轉,對蕭青凝道:“夢裏的你真不嚴謹,都知道我死了,還把我帶回來,與我說這麽多。”
蕭青凝放下手中茶盞,道:“興許我也是在做夢呢。”
虞秋從小被養成心寬體胖的性子,什麽事都不多想,遭逢大難後,心緒敏感很多。
可重新活了一回,現在家事美滿,又嫁給了喜歡的人,可以說是萬事順遂了。除了偶爾要與雲珩鬥心思之外,又恢複成了原本的那個虞秋。
此時聽聞蕭青凝這話,覺得自己應該往深處想一想,沒想通,於是對著她笑了一下,道:“你說的有道理,夢裏不用當真。”
笑得有點傻氣。
蕭青凝道:“沒錯了,你就是虞秋。”
趁著虞秋沒反應過來,她接著問:“你說你是太子妃,那你是在二皇子未登基時就與他成親了?”“嗯。”虞秋臉紅,與夢中的蕭青凝道,“他可聽我的啦,不做暴君的。外祖父也好好的,與我爹和解了,給了我好多嫁妝。不過你還沒有成親,你是想招贅的。”
“既然那邊這樣好,你還做什麽夢?”
虞秋蹙眉沉思了會兒,道:“我碰見壞人暈過去了,光想著萬一我死了,太子得多傷心,不知道怎麽的就醒不過去了。”
“那你好好想一想,總能想到回去的關鍵的。”蕭青凝道。
虞秋就這麽在雲湖小築住下,住了兩日,大雪也翩翩下了兩日,湖邊堆積著厚厚的白雪,湖麵上結了層薄冰,將湖水襯得黝黑寒冽。
風景很美,可是她醒不過去了。
===第102節===
這個雲珩是不是因為她的死成為暴君的,她不知道,她隻知道,再不醒過來,她嫁的那個雲珩真的要發瘋做暴君了。
虞秋細想兩日,還是決定去見一見雲珩。她以為蕭青凝會為難,沒想到她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明日他來見你。”
雲珩怎麽會來見她呢?虞秋質疑著,又讚同著,夢裏嘛,什麽都有可能發生。她想雲珩來見她,所以雲珩一定會來。
次日,虞秋披著鬥篷在小築二樓的簷下看雪,遙遙看向四周,銀裝素裹,靜謐無人,是夢裏才有的寧靜的冬日。
她手指頭在欄杆上的雪麵寫著雲珩的名字,最後一筆落下,抬起凍紅了的手指頭,察覺有人在看自己。
虞秋低頭,看見小築下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
身披鶴紋大氅,身姿如鬆,沒撐傘,就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中,從下方仰望而來。不是雲珩是誰?
隔得那麽遠,虞秋卻覺得他的眼神像薄冰下的湖水,有點冷,有點沉重,還在深處藏著點兒不讓人看見的溫柔。
雲珩踏入小築,身影不複得見。虞秋轉身回屋,在他上來之前斟上了薑茶。
剛把茶壺放回小火爐上,房門就被推開,寒氣湧入屋中,冷得虞秋打了個顫。接著房門關上,雲珩脫下了大氅扔在了一邊。
他朝虞秋走來,到小桌旁,虞秋推了薑茶給他,他站定飲了,然後擱下茶盞繼續向著虞秋靠近。
在虞秋跟前站定,他低下腰,伸手捧住了虞秋的臉。
虞秋心跳如擂鼓,她怕這個雲珩一開口就質問她是不是用了什麽歪門邪術。還怕他凶自己,那樣的話她一定會委屈哭的。
也迫切地想問這個雲珩,當初為什麽要收留她、幫助她。
雲珩開口:“是仙人讓你來見我最後一麵的嗎?”
虞秋微一愣神,趕忙道:“是,是一位神仙姐姐讓我回來的。”停了下,她喊道,“殿下。”
她遲早是要醒的,萬一這個雲珩也是喜歡她的呢,還是不要擾亂他的心思為好。再說,借用神仙姐姐來規勸,說不定他會聽進心裏的,以後在夢裏也能做個好皇帝。
“正好,我有幾句話想與你說……”雲珩已自顧自說道,“我想我應該是喜歡你的。最初救你隻是因為你家裏的災禍有雲珀的影子,後來讓你教鸚鵡說話是想引你開口,最後我動了心,可是沒能保護好你。”
“是我自負,以為你就在我身邊不會出任何問題,所以遲遲沒有明說。是我不夠體貼,沒有表現得足夠明顯讓你安心、讓你相信我。”
虞秋愣住,她多次懷疑過前世雲珩是不是也喜歡她,真的聽他承認了,反倒做不出反應來了。
“你一直想知道我對你是什麽感情,是嗎?我猜測是這樣的。”雲珩頭發上落的雪花進屋後就融化成了小水珠,懸在發梢上,亮晶晶的。“因為沒來得及道出口的感情失去喜歡的人,我想,我心中的燥鬱、憋悶和悔恨應該能把我逼瘋。我本來也不是多正常的人……”
虞秋終於有能說的話了,低聲道:“那你也不能拿別人出氣啊。你得做個好皇帝……”
“做不到。”雲珩道,“我不能如願,那誰也別想高興。”
虞秋小心翼翼問:“那你要怎麽如願?”
雲珩:“你回到我身邊。”
“不行啊,我已經嫁過人了。”虞秋為難,“我嫁給了另外一個你,不能在夢裏陪著你的,不然他一定也要發瘋做暴君的。”
雲珩定定看著她,一語不發。虞秋被看得心七上八下的,生怕他會說出什麽可怕的話來。
過了會兒,雲珩道:“知道他會發瘋,那你還不快點醒過去?”
虞秋苦惱道:“我也想醒,可是我不放心你,你要是能不遷怒他人,我一定馬上就能醒了。”
雲珩目光難測,看了她片刻,道:“好,我不遷怒他人,但是你要過來讓我抱一下。”
虞秋眨了幾下眼睛,抓住他捧著自己雙頰的手,站了起來。她將雲珩的兩手張開,往前一步緊挨著他,落入他的懷中,然後側著臉抱住了他。
張在她兩側的手臂緩慢收攏,同樣緊緊抱住了她。
這是一個溫暖可靠的懷抱,一如虞秋被多次擁抱一樣,是很熟悉的感受。她閉上了眼,享受這片刻的溫情。
在虞秋的感受裏,她已經與雲珩分開了好久,現在被這麽抱著,眷戀著不想鬆開了。就當是給這個雲珩一點溫暖吧,畢竟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她將人抱得更緊,忽覺摟住她的手放開了,頭頂上有冷漠的聲音傳來:“說好的隻是抱一下,你自己算算時間,抱了有多久了?”
虞秋茫然鬆手,抬頭看見了雲珩暗含怒火的雙目。虞秋:“?”
“虞阿秋。”雲珩咬牙切齒。
虞秋:“……”
這個怎麽那樣像她嫁的那個、在她麵前一點都不遮掩的壞脾氣雲珩?
她還在彷徨,雲珩兩手對著她的臉捏了上來,力氣很大,捏痛了她。
雲珩語調森然,“背著我與別人親熱,虞阿秋。”
聲音不高,但恐嚇意味十足。虞秋一個激靈睜開眼,看見了錦帳紗簾。她還沒意識到是怎麽回事,身邊人影一閃,重物壓了上來。
她雙頰被人捏住,雲珩的臉在眼前放大,惡聲道:“在夢裏與別人抱一起就不肯鬆手,是吧?是不是還想親親,讓他抱著你睡覺?難怪一睡好幾日不醒,不是我點了引夢香去見你,你打算在夢裏等別人一輩子是吧!”
虞秋“唔唔”幾聲,擺了擺頭。
她想明白了,什麽夢裏出現的上輩子的雲珩,根本就沒有,從頭到尾就隻有一個她嫁了的雲珩。
怪不得他說“我想、我猜”這樣的詞匯,原來都是根據自己與他說的事,揣測出來的他本人的想法。
虞秋抓著他的手用眼神求饒,他才恨恨放手,一把將虞秋攬入了懷中。抱得比夢中還要緊。
溫馨了會兒,虞秋聳了聳鼻子,問:“什麽味道啊?”
雲珩沒回答,撩開簾子長腿一踢,將床邊燃著的香爐踢翻。
又過片刻,虞秋推了推雲珩,“枕頭下麵怎麽有東西啊,不舒服……”
雲珩在她腰上掐了一把,讓她往裏縮了縮,然後從榻上起來了,揚聲吩咐外麵的人備水洗漱。
虞秋渾身沒勁兒,慢吞吞坐起來,一推軟枕,見下方鋪著滿滿的數不清的環形玉佩。
她撿起一個,在雲珩看來時豎在兩人中間,得到雲珩的一個冷笑。雲珩走過來,一把奪下玉佩,將虞秋抱去了側間洗漱。
那日宮中意外之後,虞秋昏迷了數日,京中所有知名大夫幾乎全都看了一遍,外傷內傷都沒有,就是不知道為什麽長睡不醒。
雲珩什麽法子都用過了,均沒有用處。後來他沉思一宿,將過去的事情一一重新整理,醒來後去見了蕭青凝,推測出問題出在虞秋那塊碎了的玉佩上。
入夢,或許也與這玉佩相關。
虞秋說玉佩是前世的他送的,為什麽送她,為什麽幫她,她不知道。於是雲珩想入夢為她解答,或許虞秋將這些弄清楚了,就會醒來呢?
他將街上能找到的這種環形玉佩全部搜羅來了,不止枕下,床底下的木箱裏也擺得滿滿的,有的拿去請了大師開光,有的在道光裏沾了香火,甚至連街邊那個胡編亂造的算命的長灃先生也請教過。
這麽多塊玉佩,萬一有哪一塊有用呢。
接著又在床邊燃了引夢香,這一次,是他入了虞秋的夢,給了她答複,將她重新帶回到自己身邊。
現在是虞秋問什麽他就答什麽,再也不繞圈子了。
“你爹他們很擔心,我還沒讓人通知他們你醒了,等你完全恢複過來了,自己去見他們。”
洗漱後,虞秋有氣無力地靠著床頭,讓雲珩喂她進食。聽了雲珩這些話,她認同地點頭。
“雲琅受了點傷,沒有生命危險。那日老東西是被人引過去的……”
前一日,雲珩收到消息,嘉名皇帝派人去了一趟皇陵,皇陵裏隻有一個雲珀值得他動心思,所以雲珩猜測,嘉名皇帝是把雲珀暗中接回了宮中。
事實的確是如此,他在宮中搜出了雲珀,而雲珀一心隻有報複他,承認讓人假傳消息引開了公儀穎。
這還不算,他在嘉名皇帝的茶水中加了微量的五石散,哄騙他去露華殿逼問虞秋雲珩的怪癖。
本就喜歡虐殺弱小的老皇帝不需要多大的刺激,在五石散藥效的催動下,見了虞秋自然會想將她折斷四肢、暴虐致死的。
這是雲珀給雲珩的報複。如果是皇帝殺了他的太子妃,他要如何?
雲琅算是替虞秋受過的。
“我護了她這麽多年,這是她該為我做的。”雲珩道,“我會給她恢複女兒身,封長公主,為她母妃打撈屍骨安葬,將老東西的罪名公布於天下。她很高興,所以,不必自責。”
“你給她封長公主?”虞秋質疑。
雲珩將湯匙扔回碗中,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聲音又一次冷下來,“你睡了足有七日。”
七日,老東西和雲珀的屍骨都臭了。
虞秋明了,那命中注定的篡位還是來了,在她昏睡過去的這七日裏,江山易主了。大概是因為沒有參與進去,虞秋覺得不太真實。
“大臣……”
“殺了幾個雲珀的黨羽和硬骨頭,其餘的都關著,沒殺。”
“雲璃……”
“已經饒過他了,雲瓊也一樣,隻要他們兩個老老實實的,我不會動他們。但這兩人身懷怪癖,隻能留在京中,不能放去封地。”
“我……”虞秋道。
這次雲珩沒有打斷她,是她自己停下了。兩雙眼睛相望著,虞秋道:“我……好喜歡你啊。”
她又一次摟住雲珩,把自己埋在他懷中。
雲珩:“說再多好聽的話,我也不會忘了你夢裏抱著別的男人,舍不得放手的事。”
虞秋摟在他身後的手在他身上拍打了一下,雲珩找茬:“自己犯了錯,還反過來打我?”
“沒有……”虞秋氣哼哼地在打過的地方撫摸著,道,“給你理衣裳呢,衣裳都皺了。”
夢裏那個明明也是他,還是他引誘自己去抱的,現在又非要挑刺。
但虞秋不打算與他計較,誰讓他多愛了自己一世呢。她可以多忍讓一些,就當做是對雲珩前世的補償吧。